027 斬命

戰局如火如荼，一打就是五個日夜。

五日之後，崑崙鎮上只剩斷壁殘垣，鎮上很多百姓被仙鬼亂斗傷及而亡，活人要麼早就逃了個乾淨，要麼就是不願走或走不動路的。

仙鬼大戰驚天動地，弱小無助的凡人們只能聽著半空各種法術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捂著耳朵瑟瑟發抖。

誰也不知道崑崙鎮究竟是怎麼了，無端招來牛鬼蛇神，先是鎮子上的石頭遭了殃，再然後鎮子就這樣被毀了。

屋子毀了事小，生靈塗炭事大，戰爭帶來的後果從來不是小事，不論結果誰輸誰贏，總是不斷有人死亡。

鬼族與異族合攻下，仙族一方戰力不足傷亡慘重，屍橫萬頃血地。

正當仙族疲戰傾頹之際，一位頭飾護額寶石、身著冰晶戰甲、手持冰弓的銀髮女子凌空而來。

只見女子一弓挽如滿月，她的身後立刻有萬道箭影橫空而現。

箭雨無數，對著鎮上萬千邪靈獵殺而下。

異族殺得正起勁，沒想到仙族突然來了這麼個強勢救場的狠人，避之未及，就被兜頭而來的箭雨射了個魂飛魄散。

九斛一抬頭，認出那女子正是幾日前，曾在凌雲仙府里有過一面之緣的鳳漪瀾。

那時他只是黃泉，並未關心仙族有哪些戰力逆天的人物，也就忽視了那時的眼前人，就是三界六道里無人敢惹的鳳尊。

鳳漪瀾是朵鐵血彪悍霸王花，上可九天摘星，下可四海斬蛟。

聽說這位斗戰祖宗憑一人之力打過無數次群架，次次皆是雙手滴血未沾，全身而退。

九斛還記得，鳳漪瀾這女人早年去過陰冥大鬧過地府，饒是他這個冥王見了都要忌憚幾分。

九斛警告鳳漪瀾不要插手仙鬼二族的戰爭，鳳漪瀾冷傲一笑。

她的仙侶是仙族一方的人，如今雲戰沉睡，她只能替他披甲上陣殺敵，不將鬼族打回陰冥，她就不叫鳳漪瀾。

眼見鳳漪瀾到來，仙族這邊突然變得不再傾頹。

尚有一戰之力的仙人紛紛擺脫敵人聚到了鳳漪瀾身邊，在她的指揮下列出了誅邪大陣，眾仙之力合而為一，形成一支巨大的銷魄箭，射向九斛。

九斛領軍奮抗，他雖修為強盛，卻也難對付百位上仙合力殺來的武器，一時為了保命，只好順著梧桐花樹遁入地下冥土。

開弓沒有回頭箭，銷魄箭早就瞄準了他，不將他的魂魄釘個窟窿，又怎會輕易收回。

銷魄箭追逐九斛，穿過梧桐花樹也來到了梧桐花樹下的世界。

地底世界是為冥土，陰陽路上一支巨箭飛來，箭氣破空，九斛被銷魄箭衝擊而來的力道擊中，掛在了一方冰面巨鏡上。

那冰鏡地處陰冥一隅，本是天際流下的一方瀑布，後來被九斛施以神通凝水成冰，化為一面冰封之鏡，鏡名就叫冥土玄冰鏡，用以關押人間十惡不赦的罪徒靈魂。

鳳漪瀾射來的這一箭是想將他送進去，可哪有那麼容易。

九斛在銷魄箭下困頓半晌，身影忽然沒入冰鏡之中。

與此同時，鳳漪瀾與眾仙還在崑崙鎮上合力誅殺著邪靈異族。

鳳漪瀾戰力超絕，出手極是雷霆狠戾，因其佩有護額寶石，加上護身法器皆為永恆之冰所造，即使面對美人蛇這樣可怕的怪物，她也毫不畏懼。

此番仙鬼大戰，鳳漪瀾化身殺神，銷魄弓一上手，異族大軍很快就被殺得四散而逃沒了影。

鬼族也恐懼於她的手腕，眼看鬼主不見了，紛紛遁入了陰冥，再也不敢造次。

眼見這場戰鬥勝負已分，已沒什麼好打，眾仙一個個身上掛著彩昂首挺胸的回了天宮，向仙帝凌霄交差。

冥界這邊，一道人影自冥土玄冰鏡中脫了身，正是黃泉。

他出來時，九斛的元神已與他肉身分離。

原來九斛被重創在銷魄箭下難以動彈，為了脫身，進入了玄冰鏡后咬牙分割了靈魂。

他以斬命之術，將轉世成為黃泉之後的那縷魂格從自身靈魂斬去，以黃泉身份經歷過的一切，便與他九斛沒了干係。

沒了做黃泉時的羈牽，九斛輕輕鬆鬆自這場仙鬼二族大戰中脫身，回了地府準備好好調養。

九斛離開前，還坑了黃泉一把。

他將自己的靈魂氣息烙在了黃泉身上，泰半修為也塞給了黃泉。

九斛植給黃泉的記憶是，黃泉魂格為鬼主，強佔仙后忘憂，得罪仙帝凌霄的人是他，大戰中召來鬼族大軍，發動這場戰爭的也是他。

經此一戰，仙鬼二族雖然翻了臉，事情卻還有轉圜的餘地。

九斛若想息事寧人保全鬼族，與仙族交戰的禍盆，只能全部扣到黃泉這縷魂格身上。

黃泉雖已成了獨立的魂格，此刻卻有凡身與冥王九斛的雙重記憶。

想起閉關修過的本領，黃泉費了許久力氣，以《冥石心經》中的石化術將銷魄箭化為了巨石，才得以箭下脫身。

千年後，冥晶晶在陰陽路上看到那冰鏡表面上的人形坑，就是黃泉此時所留。

當黃泉負傷回到崑崙鎮，入目只見一個山野雉族的少年被鳳漪瀾反扭了雙手跪倒在地，直呼自己只是路過，並未參與過仙鬼二族之戰。

鳳漪瀾神情睥睨，一臉高冷審視著少年。

黃泉剛從地下冒出頭，她的注意力立刻就沒在那少年身上了。

她以為這場仙鬼大戰的始作俑者此刻應是被關在冥土玄冰鏡中，卻不知黃泉為何能逃了出來。

不論其中何故，鳳漪瀾明白，冥土玄冰鏡是關不住他的。

鳳漪瀾冷漠睥睨的目光看過來的那一刻，跟看螻蟻時沒什麼兩樣，然後黃泉就見她化弓為劍，迎面走了過來。

鳳漪瀾問他，是想自己下地獄，還是要她親自送他下去。

被一個女人挑釁壓制到這種地步，黃泉怒了。

他雖然也很畏懼鳳漪瀾的實力，可事到如今，他早已成了鳳漪瀾眼中的罪人，沒了退路，只能收拾九斛搞出的爛攤子。

鳳漪瀾盛氣凌人，黃泉勉強一副鎮定的樣子，額頭卻不斷冒出了細密冷汗，思索著對付她的策略。

還沒等他思索出個結果，鳳漪瀾抬腿就是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問他為何要發起這場仙鬼大戰，為何要害死鎮上的生靈。

黃泉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

耳邊忽然傳來小聲啜泣，扭頭一瞧，只見不遠處廢墟中有對凡人母子緊緊抱在一起。

黃泉卻忽然想起，幼時自己因為愚鈍被母親嫌棄，送離海岸學藝。

一入仙山數十載，隔茫茫海霧，不見魚箋雁書。

拜入仙府學藝以來，哪怕只是一封家信，黃泉都沒收到過。

母子團聚的場景，只在他夢中出現。

多年未見，他早已忘了母親的面貌，只記得自己被送達海口時，母親絕然離去的身影。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早就被母親拋棄了。

而幾日前，他的心意被一個叫碧落的女人踩在腳底，如今，他的性命又被一個叫鳳漪瀾的女人踩著。

好歹是個血性男兒，黃泉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何其卑微。

他在女人面前，簡直活得比草還賤。

黃泉擦了唇角血跡，陰鷙的眼神中漸漸覆滿恨意。

他站起身來看向鳳漪瀾，忽然有了跟她同歸於盡的打算，即使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

只是死前他想再見見碧落那個女人。

既然不能愛，為何當初要讓他遇見她？

為何要在仙府之中陪他度過一生中僅有的那麼一段溫馨時光？

為何後來要讓他看見她投入他人的懷抱，為何要在得到她后，又被她在心上狠狠的捅了一刀？

難道這一生遇見她，是為了成全這一刻的悲哀？

絕望與疼痛在心口蔓延，怒火在黃泉眼底燃燒的厲害，他想在短時間內提升自身修為，以燃魂術點燃自己的魂格。

但他知道就算那樣做了，以他的實力去挑戰鳳漪瀾那個女人，也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而且燃魂術是《冥石心經》中最為危險的法術之一，法術以燃燒施法者的靈魂為代價，不論他法術高低，不管他能否戰勝鳳漪瀾，一旦動手，他的下場都會很慘，輕則形容枯槁，重則灰飛煙滅。

黃泉猶豫著是否要施展燃魂術。

忽見清洹帶著一顆水晶珠子飛快趕來。

看著被毀的崑崙鎮，清洹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黃泉一眼，這個師弟總不讓人省心。

清洹為黃泉求情，請求鳳漪瀾放過他這個師弟。

黃泉一下子拉長了臉，正想說些什麼，突然發現清洹手裡的珠子很是眼熟，正是天冥洞內自己吐血而出的那一顆。

想到崑崙鎮上冥石水晶的傳說，他突然福至心靈，一把奪過清洹手裡的珠子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