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星艦臨空

緩緩行駛過街路的裝甲懸浮車內。

王澤與何仇緊挨坐著，兩人對面是幾名表情嚴肅的衛兵。

剛才的場面確實有些嚇人，好在兩人都經歷過不少危險場景，倒是都沒有露怯。

然後他們就被帶上了這輛裝甲車，被送往不知何處。

何仇剛才試著跟衛兵們套近乎，也被對方滿是歉意的告知：

「行動過程不便交談。」

王澤看了眼腕錶，分針已經挪過了「6」的頭頂。

距離幽靈說要再次登場的時間，已經不足半個小時。

王澤現在也有不少疑慮。

明珠港市停電停網，街角已經有衛兵開始架設信號干擾裝置，幽靈還有什麼破局的招數？

它終究只是存在於虛擬的幽靈，無法直接侵蝕現實世界。

事態繼續向後發展，幽靈最有可能作出的決定，就是放棄他這個講述人，直接通過網路公布所謂的「真相」。

自己突然就成為了局外人，這讓王澤不可避免的有些煩躁。

幾分鐘后，懸浮裝甲車穩穩停下。

王澤跟何仇被扔在了大廈底部，立刻有幾名衛兵向前，開始對兩人進行搜身檢查。

「這裡是輝耀大廈，」何仇小聲提醒著，「上面那幾十層是衛興集團的產業。」

「嗯，」王澤應了聲，心情似乎還算不錯，「應該能見到那位董事長了。」

很快，他們兩個被帶入大廈，換乘了兩次電梯，出現在了頂樓的走廊盡頭。

又有衛兵向前，拿著幾個探頭在王澤和何仇身周晃動；確定兩人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之後，衛兵道：

「王澤偵探請單獨入內。」

「我呢？」何仇皺眉問。

衛兵道：「何隊長請在這裡等候。」

「那你們剛才掃我幹嘛？還這麼鄭重其事的！一個公司的董事長竟然搞出這種排場！」

何仇沒好氣地抱怨著。

衛兵也不惱怒，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何仇；幾名身材魁梧的衛兵向前組成人牆，將何仇直接擋在了原地。

王澤獨自前行，手指扶正了胸前的勳章。

他此刻已經回過神來，明白這次「召見」自己的，很可能是衛興集團背後的「大手」。

——母星防衛部隊的調動任務，通常都在九大星團的聯合監管下，高汶恭只是一個富商，遠不夠資格布置這麼大的排場。

總裁辦公室？應該是臨時借用的場地。

王澤推開眼前這硃紅色的木門，邁入了光線昏暗的辦公室。

他沒有多打量周圍的布局，目光落在這房間中唯一的人影處。

老人依舊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擺著的是紙質的檔案，手中還有這一隻復古的單片眼鏡。

「你好啊，王先生。」

老人抬頭看向王澤，嘴邊露出熱情的微笑，舉了舉手邊的拐杖，溫聲說著：「我行動有些不便，失禮的地方還請王先生多擔待，請隨便坐。」

王澤微微點頭，淡定地走到了一旁的沙發。

空氣中有淡淡的尼古丁味道，老人手邊並沒有煙灰缸，沙發前還能看到一點煙灰；

牆壁上的儀錶盤顯示，空氣凈化系統功率被開到了最大；

手掌隨意放在雙人沙發正中位置，還能感覺到少許溫熱。

這個房間剛才應該最少有四個人在，自己來了，其他人選擇了避開。

老人的呼吸頻率很平穩，之前大概率是一直靜坐……也就是說，老人身後那屋門緊閉的休息室內，有幾個不方便露面的母星大人物，他們是以這個老人為首。

他們就是幽靈要對付的最終敵人？

又或者，幽靈根本不知道，背後有這個老人的存在。

「王先生當真是後生可畏。」

老人笑呵呵的說著，自我介紹道：

「我是一個商人，也搞過幾年政治，不過在二三十年前就退休了，現如今就只剩下了這一把老骨頭，走到哪都被人嫌棄。」

王澤翹起二郎腿，平靜地問：「該怎麼稱呼老先生？」

「我姓溫。」

老人溫和的笑著，目光落在王澤胸前，繼續道：

「貿然將王先生請過來，還請王先生見諒……王先生胸前佩戴著的，是第六星團唯一可以傳承給後人的開拓者勳章嗎？」

王澤道：「眼前的局勢有些混亂，以防萬一，還是將這個東西戴在身上比較好。」

老人喃喃道：「任何對該勳章擁有者的攻擊和侮辱，都會被視為對第六星團軍方最嚴重的挑釁，天澤科技曾多次幫助第六星團度過難關，它的繼承者擁有這枚勳章，倒也是合情合理。」

念叨完這些話，老人啞然失笑，目光變得更為溫和。

「王先生不必擔心，我完全相信你跟幽靈不是一路人。」

老人溫聲解釋著：

「你背後有天澤科技，沒有人會想要與你交惡。

「比起蓬勃發展的幾大星團，母星在科技方面其實已經完全落伍了。

「想要折騰母星的虛產業，王先生完全可以有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而不用像這個幽靈，用幾條鮮活的人命，掀起輿論的浪潮，發展到現在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造成了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唉，母星在人類整個文化體系中的形象，也被潑上了一層墨水。

「王先生你覺得，我們該如何讓母星最快恢復平靜，以把母星的經濟損失降到最低。」

老人說到最後，表情也變成了憂心忡忡。

王澤認真思考了下，很誠懇地說著：

「我有些不太明白溫老先生的意思，是否能講的更透徹一點，我只是一個對兇殺案和謎題感興趣的協助者，其實沒有了解過這種層次的政治爭鬥。」

「既然王先生想要直接一點，那我就倚老賣老，不多繞圈子了。」

老人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但王澤此刻卻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王澤印象中，只在已經病故的祖父身上感受到過，這讓王澤略有些不舒服。

溫老緩聲道：

「其實不得不承認，母星上的一些科技公司，在發展過程中，確實是犯過一些錯誤，走過一些歪路，但與此同時，他們同樣作出了不小的貢獻。

「衛興集團手底下不幹凈，這也不用瞞著王先生。

「如今母星的經濟看似繁榮，繁榮的地基卻搭建在一層薄薄的紙上。

「現在，那個幽靈帶來的騷亂，已經要把這張紙壓垮。

「母星有十幾億人口，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享受著高額的福利，這些福利也是從政者的巨大壓力。

「所以有些時候，我們會選擇讓衛興這種級別的科技公司，立的更穩固一些……但這並不代表，我們真的會在大是大非面前選擇包庇衛興。」

王澤笑道：「溫老先生是想棄車保帥？」

溫老苦笑了聲：

「你看，你果然是被那個幽靈的思想影響，先入為主把我代入成了敵人。

「幽靈真的就是正義的嗎？他如果是正義的，那些死者怎麼說？造成的經濟損失怎麼說？

「我覺得，小王你該是個理性的人，能從更大的格局看待這個問題，社會秩序建立在法理和道德交織成的網格上，縱然有些時候有些事不合情理、違背了情感和直覺，但合乎法理，功在千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王澤道：「溫老先生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那就要看你的決定了，」老人溫聲說著，「根據我們預估，今天的事情過後，衛興集團必然大受打擊，母星的虛產業市場會出現巨大的缺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今天會發生什麼？」

「這個倒也不好直接做出判斷。」

「老先生說話總喜歡說一半，」王澤笑道，「您沒有許諾，也沒有指示，什麼都沒有明確，我該怎麼做實在拿捏不準。」

老人身體前傾，那雙眼彷彿能把王澤看透：「如果天澤科技能夠藉此機會進入母星市場，必然能給母星的虛產業安全帶來極大的提升。」

王澤不由陷入了沉默。

半分鐘后，王澤問：「那我該做什麼？」

「我雖然已經老了，這腦子也不中用了，但也能看出來，幽靈把王先生塑造成了正義使者，當然也是王先生足夠優秀。」

老人緩聲道：

「他的思路也挺獨特，下了一盤棋，要一黑一白來做對手戲，藉此最大程度催化輿論，在短時間內就造成這種轟動性的效果，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反應的時間。

「王先生一個小時前發出去的那個五十多秒的告誡視頻，現在已經成為了輿論的中心。

「視頻裡面，王先生有句話說的很棒——我們不能任意聽信別人告訴我們的，而應該去調查、取證、思考，去探索事件的真相，從不同角度看待相同的問題，得出最理性的結論。

「這難道不是對幽靈最好的反擊嗎？」

「我明白了，」王澤道，「您的意思是，讓我稍後否認幽靈吐露的真相，堅持去找證據、做調查……這其實不難辦到，但現在我被困在了這個孤島，幽靈是否還會來找我都是兩說。」

老人笑道：「只要王先生有這個態度就好，後續我會給王先生更多的曝光量，並不一定非要再跟幽靈對峙。」

王澤笑道，「老先生是想借我來迅速平息輿論，提醒公眾一切都要講證據，否定幽靈說的一切，順便再拉我們天澤科技下水，讓天澤科技為母星背書。

「我能得到的好處，就是天澤科技可以順利在母星拿到一部分虛產業市場，穩穩立足。」

老人含笑點頭。

「我會考慮，」王澤站起身，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我也很想立刻答應，母星這塊蛋糕確實很誘人，但還是要跟我大伯商量后才行。」

「不如就在這裡打個電話？」

「不了，」王澤淡然道，「等過了十二點吧，我還要根據幽靈最後講出的故事，來判定是否建議我的家族企業接受這個條件。」

言罷，王澤對著老人微微欠身，轉身走向了門口。

老人食指輕輕顫動了下，並未再說什麼。

王澤走到門口時頓住腳步，扭頭看向老人，皺眉問：

「還有個問題，老先生如何保證，這個幽靈手裡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他所說的真相？」

「證據也好，真相也罷，甚至於一時的輿論，其實都不算太重要，因為人們是健忘的。」

老人溫聲道：「最重要的，往往是一個人能否在合適的時機，作出最正確的選擇。」

「利益最大化並不一定就是正確選項，」王澤笑道，「當然，這只是一個晚輩無知的謬論。」

拉開木門，門外的衛兵立刻看了過來。

見老人輕輕擺手，衛兵們並沒有阻攔王澤，任由王澤離開。

走廊中，王澤抬手蹭了蹭胸前的勳章。

關鍵時刻，還是這東西好用。

……

那間辦公室中，躲在休息間的幾人推門走了出來，各自的表情都還算平靜，並沒有在老人面前多說什麼。

辦公室外的幽暗走廊中，何仇見王澤平安出來，神情明顯放鬆了一些，與王澤目光對視。

「老王，咱們走……」

咔！

像是某種塑料開關板合的響動。

走廊頂部的燈光突然綻放，將這裡照的如白晝般明亮。

整個明珠港市毫無徵兆地蘇醒，一幢幢大樓再次明亮，各處設備重啟，現實增強界面迅速恢復，應急設備由存儲電池切換為正常供電，網路世界海量信息宛若海嘯一般，將這個孤島再次淹沒。

走廊中，王澤轉身看向那間辦公室；

此時能做到這些的，應該只有那個溫姓老人的命令。

但辦公室中的商人、政客、將領此刻也是有些猝不及防，有名將軍衝到窗戶旁，拉開厚厚的窗帘看向明珠港市的街景，但目光卻被蔚藍的天空所吸引。

天空深處，一艘橢圓狀的星艦保持著半透明的狀態，隱隱顯露出輪廓。

星艦的艦橋中，清晰迅速的女聲播報在不斷迴響：

「下方明珠港市電網恢復正常。」

「明珠港市防衛部隊所有設備已停止運轉。」

「火控系統鎖定敵方防空陣地，防空陣地無異樣。」

「已向母星防衛部隊發送識別碼，並要求母星防衛部隊保持靜默、停止一切調動，否則視為對我艦的主動進攻。」

「艦長，母星防衛部隊總指揮部來電，質問我們為什麼闖入母星領空。」

艦橋主控台後，那位身材高大、披著一件黑色斗篷的中年艦長，正癱坐在柔軟的沙發中。

他深陷的眼窩、標誌性的鷹鉤鼻，還有斗篷上印著的金色雄鷹，都在表明著他來自於九大星團實力最強的一方——人類文明第三聯合王國。

「回電，我們在進行保護母星的軍事演習，第三星團擁有在母星近地軌道的優先通行權，讓他們不用緊張，我們並沒有配備大規模殺傷武器。」

阿爾曼艦長輕輕撇嘴，看了眼手中的通訊器。

一旁光線環繞，顯露出了該艦大副的投影。

這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大副履行著自己的義務，提醒道：「艦長，我們直接出現在母星上空會造成一定的惡劣影響，不排除母星議會後續起訴我們的可能。」

「比起我們即將得到的，這點影響無足輕重。」

阿爾曼艦長笑著道：

「咱們的合作夥伴是個完美主義者，非要把計劃走完，我們盡量配合就好。

「放鬆，不必緊張，母星沒有能威脅到我們的武器，安心看一場好戲就夠了。

「這有可能是你我能拿到的，和平年代最大的一份戰功，為此承擔一些風險，也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嗎？」

……

明珠港市，輝耀大樓頂層的總裁辦公室內。

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又蒼老了幾歲；旁人剛想說話，老人突然甩手，打飛了手邊的拐杖。

在場的政客、商人、將領各自噤聲。

「去個人看著小高，」老人低聲說著。

一名將領立刻會意，陰沉著面容，快步走向屋門。

與此同時。

剛走出大廈的王澤與何仇，與周圍的衛兵一同仰頭看著天空。

「這是第三星團的隱形戰艦？」何仇滿臉費解，「到底是咋回事？」

王澤的神情依舊十分輕鬆：

「現在這種情形倒是可以完美解釋，幽靈的擬腦技術、能躲開安檢的武器到底從何而來，案情總算清晰了……怪不得趙主任他們在母星上搜索不到擬腦伺服器的位置。

「走吧，我們該去找個風景不錯的場地，給幽靈搭個舞台。」

何仇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你也不用多費勁了。」

「嗯？」

「上面，它來了。」

何仇沉聲說著，指了指天空。

那裡，一道黑影從雲端墜落，身周環繞著一隻只黑色的圓球狀投影儀，在空中暈開了厚厚的黑霧。

它的落點，就是眼前這座大樓的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