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朝不保夕的太子
徐歸宜略一沉吟,如實說道:「因為,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徐達微一點頭:「難怪你父親信中一直誇你聰慧。」聽了片刻,繼續說道:「徐家家風嚴謹,對族中的子弟要求苛刻,男子務必清廉上進,腳踏實地,女子務必賢良淑德,敦厚謙遜。大伯父一直對你堂兄覬覦厚望,是希望他將來可以撐起徐府的門楣,有庇佑弟、妹的能力。」
這也是徐達一直對自己的期許,他是長兄,理應為家族撐起一片天地。
「但是,我跟你父親恐怕都沒有料到,我們這一輩的女兒家,一個賽一個的有出息,甚至讓族中的男子都要望塵莫及。」徐達冷眼看向徐歸宜。
徐歸宜心中苦澀:「大伯父見笑了,宮門深苑,本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見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徐達面容激動,嘴唇顫抖著問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不是什麼好去處,為何還是如此倔強?宜兒,你可知太子是什麼人?你認識他嗎?你了解他嗎?」徐達右手捂著心口,只覺心內有一團火焰就要噴薄而出。
太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
但凡當朝太子傅嵐宸,有個稍微好點的名聲,徐達也不會激動至此。
大翊境內誰人不知,當朝的太子只不過憑著顯赫的母族,占著儲君的位子,自十三歲封太子以來,九年時間,不說對國家沒有任何的建樹,就連陛下的歡心都討不到。
朝野屢屢傳言,陛下有「廢儲」的心思已久。
搖搖欲墜的太子之位,徐歸宜再嫁進去做個搖搖欲墜的太子妃么?
徐歸宜只愣愣的跪下來,現在知道也晚了,她既已執了黑子,這棋局就算開了盤,她誓要邀請一人入局,沒理由獨自收場。
只因她要做的事,要化的劫,從來都是在那至尊至貴處,她需要太子妃的身份和尊榮,去夠那森嚴肅殺的皇權。
「宜兒,你,這是要做什麼?快起來!」徐達大聲喝道,就要伸手去扶徐歸宜起來。
徐歸宜擋住徐達來扶她的手,跪的挺直,徐達拿她更沒有辦法了。徐家的女子,一直都比徐家的男子要倔強。
「大伯父,事已至此,太子的品性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如今聖旨已下,歸宜嫁入東宮,是鐵定的事實,無法改變。」雖然鐵了心要走自己選的路,可還是紅了眼眶。
徐達見她如此,語氣也軟了下來:「宜兒呀,你可知道皇室的險惡,東宮的艱辛?你知道,祖母和我們從來不奢望你們大富大貴,只盼你們一世平安,能與自己喜歡的人,相攜白首。」
徐歸宜還未開口,眼淚珠子已經掉落下來,若是她只是徐歸宜該多好!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當年祖父便是以情相約,聘下祖母。我們自小便一直很羨慕祖父和祖母的感情。」徐歸宜現在說來,仍是滿心艷羨,畢竟在這樣三妻四妾的年代,徐老太爺和徐老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堅守,萬中無一。
萬幸,這個優良的作風,一直傳承了下來,徐家幾個兒子無一人納妾,眾多子女也無一庶出。以至於,後來徐家挑女婿,也是會帶上這個要求。
「那你又是為何?」放著家族鋪好的吉祥路不走,偏偏要往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裡栽。
徐歸宜不說話,只是苦笑了一聲,繼而抬起眼眸看向大伯父。徐達原本心中萬分疑惑,但看到徐歸宜那異常瑰麗的眉眼,即便是淚眼朦朧,依舊殊絕。一瞬間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禁往後連退兩步,略帶些驚慌,道:「你.....原來你.....一直沒忘記。」
「當年的事情,三叔和四叔不知道,但是父親一定和大伯父說過的。事已至此,還請大伯父成全。」徐歸宜伏地叩首,眼淚珠子一股腦的全挨到了地面上。
徐達退到書案邊,單手扶著書案,緩緩背過身去,緊閉雙眼,沉思良久。
「宜兒,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這又是何苦?你為什麼......就是不能選擇忘記呢?」徐達多麼希望,徐歸宜一直是徐家的孩子,就......只是徐家的孩子.......
「當年裴府一百五十六口人命,你讓我怎麼忘?大伯父,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忘?」徐歸宜咬緊了牙關,沒有哭出聲,可是伏著的胸膛卻在不停的抽搐。
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跟她說要忘記,要重新開始過日子。
可是,卻沒有人來告訴,要如何忘記?
這六年在斕州徐府,落清齋用掉的安神香,幾乎佔了整個徐府用量的一半。但她還是淺眠,噩夢不斷。世人對裴家的唾罵聲,裴家人死不瞑目的雙眼.......
她是有想過要忘記的,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去忘記啊!沒有人告訴她,怎麼才能忘記,他們只是一遍遍重複著叮囑她,忘卻前塵,重新開始。
可是,真的好難!
如此,怎麼能忘掉呢?
「當年......」當年的事,徐達本不願再想起,無非不過是忠臣良將不得善終的故事罷了,歷朝歷代的史書上,記載的還少嗎?
可是跪著的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呀,徐歸宜傷極痛極,徐達避不免有幾分感同身受。
當年,在他還是承恩公世子的時候,光凌街頭,也見過幾回紅衣銀槍青驄馬的絕世風姿的,真真是驚鴻一瞥,永世難忘。
當年,飛鴻將軍戰死徹藍城,五萬親衛軍無一生還,滿朝上下,誰不嘆息。可是帝王盛怒之時,誰又敢出聲為故人說一句話?那些為裴府出聲的家族,這些年來,或流放,或貶斥,或冷落,無一不走向衰敗。
一晃六年,光凌城一切如故,無人再記得飛鴻將軍裴雪妧。
唯一還留有她痕迹的地方,只是崇文院中的史書上的寥寥幾筆罷了......
「罷了......宜兒,你起來吧。「徐達終於轉過身來,將痛哭不止的徐歸宜從地上扶起來。
徐歸宜竭力忍住自己的悲傷,顧不得什麼形象,用袖子將自己臉上的眼淚儘力抹去,一邊擦拭,一邊抽搐。
半響,心緒才漸漸平靜下來。「大伯父放心,此後宜兒嫁入東宮,不管發生何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絕對不會累及徐家。」徐歸宜極認真的說道。若是他日,她捨身成仁,必定自裁謝罪,絕不連累徐家分毫。
然而,徐達好不容易也平靜下來的心情,被徐歸宜的這一句話又點著了。
「胡說!你是我們徐家的孩子,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你這是什麼混賬的想法,就此給我打住。」徐達一通呵斥,嚇得徐歸宜只囁嚅著,完全不敢再應聲。
「你父親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大難臨頭之時,家人就可以棄之不顧?還是在你的眼裡,我們徐家儘是些涼薄之輩,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徐達從未發過如此大的脾氣。
「大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要做的事情,實在危險,她不想連累家人。
「住嘴!」這一刻的徐達,好似徐彥附體一般,令人十分畏懼。
斕州徐府。徐彥接到徐達的信函之後,就沒舒展過臉。
「父親,今日又不用晚飯嗎?」徐露微小聲的問著自己的五姐徐熹微。
「罷了,將二爺的晚飯送到書房去吧。」花氏嘆道。
「我們吃吧。」花氏又對著兩個女兒說道,但是自己卻並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徐露微知道父親和母親都心中鬱結,不敢去打攪,於是又看向五姐徐熹微,之間徐熹微對著她搖了搖頭。
二人皆是小心翼翼的拾起筷子,慢慢的夾菜。
中飯的時候,因為徐彥一直陰沉著臉,她們二人本就沒有吃多少,剛剛晚飯又等了徐彥許久,但是母親也一臉不快。
可是肚子已經在咕咕叫了,所以硬著頭皮吃完這一頓飯。
晚飯後,徐熹微和徐露微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三姐姐當日走的匆忙,我遠在景州,都沒有回來送她。如今她要做太子妃了,以後見面,怕是更難了。」徐露微的鞋尖抵著一枚小石子,微微用力去壓著,彷彿是在發泄著什麼。
「父親和母親已經悶悶不樂好幾日了,尤其是父親。」徐熹微一說起這個事情,亦是眉頭緊鎖。
可是她們又能怎麼辦呢?
「聽說那太子的品性十分不佳,三姐姐,以後,過的不好怎麼辦?我們徐家雖然顯貴,但是終於無法與皇族對抗。」徐露微年輕,不知道這話是非常大逆不道的。
終歸是徐熹微年長几歲,止住了妹子:「這可是大不敬的話,你千萬不能再說了。你以前口無遮攔的,沒人管你。但今後,三姐姐做了太子妃,我們徐家上下要更加小心謹慎才是,不能因為我們,連累了三姐姐,這樣她在太子府里的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你記住了嗎?」
徐露微瞬間臉色刷白,反應過來,就猛地點頭:「記住了記住了,我以後不說了,我們不要給三姐姐添麻煩。」一想到徐歸宜即將與太子榮辱一體,她們巴不得太子府面面俱到,什麼都好,這樣徐歸宜的日子也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