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九重天闕誰堪破

47、九重天闕誰堪破

辛夷花落,海棠風起,朝雨一番新過。

成鶴薇性子沉悶了許多,徐歸宜擔心她憋壞了自己。左想右想,想到她自小喜歡貓貓狗狗的,養些小動物,便去了一趟德王府,特意挑了兩隻皮毛乾淨,溫順乖巧的小狗,送到東璧堂。

一黑一白,圓潤肥胖的可愛。

如此一來,東璧堂都熱鬧了不少,有時候盧至柔將自己的七弦琴也搬到東璧堂的院子里,安若素就坐在角落裡繡花,成鶴薇時不時的逗兩隻小狗,搗鼓著它們翻著肚皮在草地里打滾,徐歸宜笑得前仰后翻。

這時,襲月捧箸,青玉奉茶。金風玉露糕和大別山銀亳。

吳嬤嬤一身淺雲色女官服飾,頭上一支碧雲金釵,正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太子妃,皇後娘娘宣您進宮。」

徐歸宜嘴角的笑容,就這樣在驚訝中散沒了,成鶴薇也不逗狗了,盧至柔得琴音也停了,就是安若素得繡花針也攢到一半。

「知道是什麼事嗎?」徐歸宜在青玉的攙扶下起身。

吳嬤嬤這人一著急就容易冒汗:「宮裡的人沒說,奴婢也不知道。」

光看這個架勢,想必不是什麼舒心的事,徐歸宜心裡約莫明白了幾分。

臨出門的時候,吳嬤嬤趕過來給徐歸宜把披風繫緊,耵聹著:」今日風大,看天色,想必還會有一陣暴雨,太子妃早些回來。」徐歸宜應了兩句,才坐上馬車出發。

車駕駛過皇城街道,或許是因為連日下雨的原因,街道上並無多少行人,略顯蕭條。

嘉旭宮距離皇宮其實有一段距離,但是今日馬車暢通無阻,不多時便到了,於是徐歸宜在宮人的陪同下,徑直前往皇後宮中去了。

「江東多水患,本來是年年都有的事情,但是今年鄱陽湖的水勢異常兇猛,說是水位倒移,引發江河決堤,洪水淹沒了上千戶人家,陛下今日發了好大的火。」皇后見到徐歸宜,像是看見救星一般。」

鄱陽湖橫貫江東五郡,此次水災如此嚴重,遭殃的正是江東的百姓。

徐歸宜心裡也十分擔憂:「朝廷可有對策,父皇預備派誰前去江東駐守?」

皇后急道:「就是還沒有確定派誰去,六部尚書都進了宮,太子和齊王也在太寧宮,還是沒有聖旨出來,實在是太突然了,沒有人想到鄱陽湖今年會有如此變故。」

沒有人嗎?徐歸宜記得,兩年前斕洲刺史徐彥就聯合江東五郡的刺史,上表陛下,要重修鄱陽湖一帶的堤壩。

只不過,摺子遞到了內閣,便沒了消息。後來徐彥幾經催促,工部才說,重修堤壩,工程巨大,人力物力都要細細核算,才能做方案,上呈陛下允准之後,再發往江東各州府。

兩年了,徐彥在江東等了兩年,等到了鄱陽湖水位倒移,堤壩崩毀,農戶被淹。

突然聽到小內監跑來傳消息,說是皇帝和太子起了爭執,請皇後娘娘立馬過去一趟。

徐歸宜不得不看向皇后,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裡也發愁。

皇帝陛下性格堅韌,處事果決,殺伐決斷,無人可敢觸其鋒芒。可是太子傅嵐宸就是個反骨,這些年皇后真是操碎了心。

「居於皇太子位整整十年,於國家不但毫無建樹,心中沒有百姓,眼裡沒有君父,朕要你這樣儲君又有何用?」

徐歸宜陪同皇後到達太寧宮外的時候,便是聽到皇帝的這一番咆哮,於是雙雙懾在了殿外,不知如何進退。

徐歸宜不知,皇後知道,皇帝與太子嫌隙多年,可今日這話,還是第一次當眾說出來。心下悲戚不已。

皇帝似乎咆哮的累了,聲音漸漸低了,又聽到太子三師一直在跟皇帝陛下致歉,大致就是,作為太子太傅,才疏學淺,未能盡到輔導之責。

皇帝被他們念的煩了,數年來都是相同的一套,於是一句話,便讓傅嵐宸和太子三師一同滾了出來。

皇后和徐歸宜默默對視了一眼,連忙退出數步之外候著。

很快,傅嵐宸帶頭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太子三師。傅嵐宸本來低著頭走,後面有個老臣子看到了皇後娘娘就在不遠處,便即刻過來行禮,又是一番道歉。

那老大人兩鬢已有白髮,跪在皇後跟前,滿心滿眼都是痛心疾首:「老臣,見過皇後娘娘,太子妃娘娘。」徐歸宜不忍,往後退了兩步。

皇后想必也是覺得心中有愧,連忙說道:「曹太傅,眾位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傅嵐宸才緩緩走過來,跟皇后問安,也是沒精打採的樣子。

皇后穩定心弦,便跟徐歸宜說道:」太子今日議事也累了,太子妃先陪同皇兒,回宮歇息吧。」

徐歸宜和傅嵐宸一起問安告退,皇后還在叮囑一遍:「快些回去休息吧。」

於是二人跟眾位太子的老師,也一同問安道別,才轉身離去。

馬車上,傅嵐宸一直不說話,徐歸宜也不知說什麼,於是裝作無事發生一樣,默默待著。

行至途中,車簾外狂風乍起,一陣雨珠子,撲面而來。

吳嬤嬤說的暴雨來了。

徐歸宜感受著車窗外飄進來的雨絲,輕聲道:「出門的時候,吳嬤嬤說今日會下暴雨,果然應准了。」

傅嵐宸繼續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徐歸宜以為她得不到回應了,突而他才接了一句話:「吳嬤嬤,是當年宮裡最盡心最周全的嬤嬤,我開府之後,母后便將她派進了東宮。」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這讓徐歸宜實在摸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情。

傅嵐宸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曹太傅,蘇太師,周太保,都是當代舉朝聞名的鴻儒,他們傾盡畢生所學,卻不幸得了一位我這樣的學生,文不成器,武不成行。」

文不成器,武不成行。

天子有門生成百上千,天子有兵將成千上萬。

太子即為天子儲備,富有四海忠良之士,又何須傅嵐宸樣樣精通。

天子心寒的是,堂堂國之儲君,竟毫無天子之志。

太子的老師們費盡畢生所學,教授了學生經世文章,傳世書法,卻沒有教會他如何心存帝王術。

徐歸宜從未這樣認真的看著傅嵐宸,他五官俊美,眉是眉,眼是眼,鼻子高挺,嘴唇豐潤,輪廓堪稱精絕。這樣的一張臉,明明像極了皇帝皇后,可是內里一顆七竅玲瓏心,怎的如此與他們不同。

「之前殿下說,不準妾身直視您的容顏,妾身今日斗膽再觀,還是覺的殿下的容貌神似陛下,神態也像母后。」

傅嵐宸這一次卻不惱怒,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容貌越像,性格就越不像?母后常說,是不是將我生錯了,我本應該生在山林田野之中,不該生在這九重宮闕。」

徐歸宜並沒有附和他的話,只笑笑道:「妾身幼年體弱多病,父親請遍江東名醫,都說妾活不過及笄之年。有一年冬天,江東下了好大一場雪,妾又大病一場,所有人都以為妾會死在那場大雪中。可是,妾不但沒有死,身體反而越來越好,觀里的老道長說,妾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傅嵐宸也笑了:「好一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宮苑深深,宮禁重重,便是太子妃的後福嗎?」

徐歸宜笑意盛大:「妾身的意思是,俗世之中,未必就有得道高人,能一眼看破天機。既然都是俗人,誰又比誰高明呢?」

回到嘉旭宮的時候,吳嬤嬤早已攜一眾宮人在門口等著接駕了。徐歸宜親自送傅嵐宸回了永輝樓,然後自己才回了淳徽殿。

喝了宮人遞上來的熱湯之後,便在宮人的侍候在沐浴熱湯,去去寒氣。徐歸宜在湯浴中側卧著,移動手臂的時候,突然看到了手臂間的一條疤痕。

青玉看到了,便有些驚訝,但是也不敢仔細問。

徐歸宜溫聲說道:「這是我早些年,在江東患之地,救助難民之時,被一個小孩子哭鬧時抓傷的。」

青玉聽到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徐歸宜又解釋道:「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那個小孩子是餓的狠了,身上又癢又疼,沒控制住力氣,才不小心誤傷了我,只是一點小傷。」

青玉嘆息道:「水患中的難民實在太可憐了,尤其是小孩子更可憐,小小年紀。」

徐歸宜輕聲道:「江東水患頻發,幾乎每隔兩到三年便會有一次大的水患,朝廷數年也未曾根治徹底。只是可憐......每一次水患,不知有多少生民罹難。」

熱湯沐浴完,徐歸宜換好衣裳,問道太子現下在哪兒?青玉出去打聽消息,不多時回來稟告,說太子此刻正在書房,一個人待著,說誰也不讓打擾。

次日,徐歸宜親自進宮,去給皇后稟報太子的情況。

皇后聽了徐歸宜的話,笑了笑,語氣淡薄:「本宮的兒子是什麼性子,本宮豈會不知。陛下和眾大臣,昨夜召集各方支援調停,竭力在想著法子補救江東水災。今日朝廷預選派皇子親赴江東勘察,太子妃可知道最後去的是誰?」

徐歸宜預感有點不好,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去的是哪位殿下?」

只聽到皇後言語中帶著一絲不爭氣:」皇帝令,趙王今日一早親赴洪洲了,手持皇恩,和十萬石皇糧去撫慰深陷於水患中的百姓。「

徐歸宜一聽這話,倒是有點納悶了,開口問道:」怎麼會是趙王?「心裡補了一句,不應該是公忠體國,兢兢業業的齊王嗎?但又不好問出口來。

皇后想必也知道她這一問:「齊王去年才清剿了江東五郡的官員,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再去了,萬一出個什麼意外,南宮貴妃豈肯善罷甘休?」徐歸宜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說什麼來寬慰皇后的心情。

所以皇帝昨日是要太子去的,但沒有談攏,父子倆才大吵了一架。

徐歸宜心裡倒吸一口涼氣,不怪乎皇后如此痛心,太子不理政事已久,導致兩位庶出的皇子出盡了風頭,她這個太子生母,也顏面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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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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