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俺也一樣
張昭脾氣暴躁,如果平時被人這麼威脅,他腦子一熱肯定就去跟人拼了。
可關平徐盛兩人一口一個張公,分明是在吹捧張昭,而且這二人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酒氣,顯然是已經喝高了。
他要是激怒曹操被殺都算名留青史,可要是激怒兩個酒蒙子被殺,那真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
張昭萬般無奈,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強壓著火氣,含恨道:
「說的是。」
關羽素來跟所謂的「名士」尿不到一個壺裡,關平之前在荊州的時候也格外厭惡宋忠等名儒,可張昭態度謙和,還一腔熱血堅決支持抗曹大業,怎讓關平不心花怒放。
他趁熱打鐵,手上的長劍一震,昂然道:
「平自幼便聽家父講《春秋》,今日見了張公,方知世上聖人弟子還有重義輕死的人傑,曹軍勢大,張公不懼,平亦何懼?某今日便隨諸君立誓,誓與曹賊死戰到底,刀斧加身不避!」
徐盛虎目含淚,更咽地道:
「俺也一樣!」
「平長在徐州,視徐州父老為親族,張公便是尊長,我願舉張公為將,為徐州父老報仇雪恨!」
徐盛怒吼道:
「俺也一樣!」
「我三人誓討曹賊,誰違背今日誓言,天下皆可殺之,我等絕不皺眉!」
徐盛一劍狠狠劈在面前木案上,用已經沙啞的聲音拚命高聲道:
「俺也一樣!」
張昭:……
張昭不知道千年後有個詞叫自嗨,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面前這兩個卑劣武夫。
他這幾年在江東被奉承慣了,孫策、太史慈、甘寧這樣的頂級武夫在他面前都得畢恭畢敬,乖乖問策請好,這讓張昭滿以為自己虎軀一震,正氣一撒,關平就得乖乖聽自己擺布。
沒想到關平此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喝的酩酊大醉,還拔劍劫持自己!
我,我張昭豈是任人擺布之人!
張昭脾氣上來,這就準備跟關平拼了。
可看著關平手上那明晃晃的長劍,他還是理智地壓住了脾氣。
冷靜!張昭啊張昭,你忘記伯符的託付了嗎?江東大業與自身名節孰輕孰重?汝豈能與幾個醉漢莽夫一般見識!
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陸績,只見陸績正拚命擠著眉毛看著自己,也只能緩緩收緊拳頭,任由指甲一點點刺破掌心。
「不錯。」他痛苦地道,「關將軍斬殺曹純,吾心中甚……慰。今日請將軍來,便欲請關將軍商議破曹之事!」
話題可算繞過來了。
可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啊。
關平心中陣陣狂喜,他踉蹌著奔到虞翻面前,抓起面前酒罈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又狠狠一抹嘴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不錯,我猜中了。
就是這些人不願抗曹,令張公為難。
我今日趁醉拔劍狂怒之態,這些名士膽小如鼠,懼我趁醉殺人,因此皆不敢言。
不過……他們若是出帳反悔,豈不是大大不妙?
關平腦子嗡嗡地一片混亂,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只能將威脅的目光順著投在眾人身上,告訴他們若是敢反悔,將來我們不是好惹的。
他的目光落在陸績身上,陸績立刻長身而起,一臉肅然道:
「小將軍大才,陸績佩服。願奉銳卒三百,並弓、船、糧草、一應軍械,就是不知道小將軍敢不敢渡江擊曹,再誅大敵?!」
關平見陸績年少,卻坐在眾人上首,知道此人定然不凡,別人不好說,此人答應的事情應該不會隨意反悔。
他在酒勁的刺激下狂態盡顯,昂然道:
「便是曹軍萬眾關某何懼?足下當真說笑了。」
嗯,果然跟我猜的一樣。
這些江東世族不肯與曹操力戰,與荊州世族並無二致,張公儒雅高士,雖是託孤重臣,也不好跟這些人翻臉,故令我以武相逼,令其就範。
嗯,雖然這些人算不上什麼英雄,但孔明先生講過千金買馬骨的故事,這陸績願意交出兵卒助我,我需讓眾人知道吾乃有恩必報之人……
這陸績家世顯赫不缺用度,定是缺名聲,我不如……
關平酒勁稍退,索性朗聲道:
「多謝陸公賜兵甲,他日復興大漢,平必有重謝!」
陸績風度不改,平靜地笑道:
「績弱冠之年,怎敢蒙關將軍稱一個『公』字?此番曹公逞兇犯我江東,江東諸公皆願各出兵甲,促成孫劉之好,共抗強敵。
這些許兵馬實在不足掛齒,小將軍莫要嫌棄才是。」
關平大笑道:
「陸公大義,平豈敢忘懷?文向,煩請賜筆,我好記下諸公今日大恩。」
關平跟徐盛現在越喝越投機,這點小事當然不會拒絕。
他立刻叫人送上一支筆,還叫人送來絹帛,笑嘻嘻地道:
「小將軍要寫什麼?」
「平不通文墨,也只能寫下諸公大名,他日興復漢室,解甲歸田,也好說於兒孫知曉。」
說著,他用長劍劃破手指,在眾人驚駭的目光注視下抽出腰間的系帶,在帶上先寫下「建安十三年,江東張公諱昭、徐公諱盛與吾共議破賊之事。」
鮮血不住地滴下,關平恍若不覺,他抬頭一臉真誠地看著已經有點發懵的陸績,又緩緩寫下「陸公諱績,贈兵三百」,一邊寫,他一邊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周圍的江東文士。
在關平的世界觀中,別管這些人是出於什麼理由肯幫自己,既然幫了,自己就應該記在心頭,以後知恩圖報,興復漢室之後將今日之事傳於後世。
想來江東名士也樂於讓自己的清名如此世代流傳,大家互惠互利,這是一件好事。
可萬萬沒想到見了關平的駭人表演,一眾江東名士居然各個面無人色,一時居然各個低頭不語,沒有人像關平期待中的那樣挺身而出,表示願意登上這個名垂青史的時刻。
這些江東名士本來就是被陸績張昭哄過來撐場面,關平和徐盛一起耍酒瘋的時候他們就感覺不對勁,現在關平用毛筆蘸著鮮血寫下陸績的名字和功勞,他們更是駭地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關平有筆如刀,將他們的名字也一個個寫在上面。
本來他們就是假意與曹操為敵,關平真把他們的姓名抄在帶上貼身攜帶,日後敗給曹操,這東西被曹操搜走,曹操嘴上不說,以後肯定也沒有他們好果子吃。
這,這可如何使得?
他們目光都投在張昭和陸績的身上,可張昭面如土色,陸績神態自若,居然沒有一個人阻止關平,這更讓他們慌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各個不敢吱聲。
眼下最好的方法肯定就是怒斥關平,表明己方根本不願意與曹丞相為敵,可剛才已經演了這麼久,現在已經不好調頭,他們百般不願,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見江東眾人各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關平心中又是一陣煩躁。
他雖然不知道《情商》這個詞,可這會兒已經稍稍酒醒,知道不能任性胡鬧,難得陸績肯主動出錢出兵,自己也應該稍稍多幾分懷柔,儘可能團結江東諸士。
「這抗曹大事,到不分出錢出兵多少——今日在座諸公拳拳為國之心平已知曉,也知道諸公必願與曹賊廝殺,我這就把諸公的名號一一寫下,他日……」
「小將軍不可!」吳郡張氏出生的名士張敦見關平飽蘸鮮血,準備在衣袋上揮毫寫下自己名字,他趕緊伸手阻止,顫聲道:
「抗曹大業,我等義不容辭,剛才我等只是考慮要捐獻多少——我願捐健仆百人,糧千石,錢數萬,助小將軍成功。但求小將軍一件事。」
「哦,張公但說無妨。」
張敦清瘦的臉上擠出一個痛苦的笑容:
「小將軍能不能不把我的賤名寫在這衣帶之上?」
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