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能治病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季離趕忙伸手,推了推柴堆旁還在睡著的王有志。
他其實清楚,王有志後半夜才睡著。
也虧著王有志心善,前半夜一直裝睡,季離才能吃頓飽飯,所以當然要提醒他門外有來人,免得他落得個瀆職的罪過。
而王有志被他晃醒,本是睡眼惺忪,待聽到門開,立時睜起了眼,滿臉警醒模樣。
剛好聾娘被鳳娘挽著,推門進了柴房。
她許是多年沒進過這般髒亂的地方,微微凝眉,朝王有志輕輕頷首后,便來到季離身前。
容貌實屬上乘,身段…想來是飲食差些,得好生滋補。
聾娘只稍稍打量,心中卻已有了定論。
此雛稚若好生調教,幾年後二十四神女必佔一席。
「姐姐,五十兩銀,值否?」鳳娘俏眼彎彎,似月似柳。
聾娘沒有答話。
她很不喜用值不值來衡量這些雛稚的身價。
都是淪落至此,若不是被逼無奈,誰想以身換銀?
聾娘當年,也只是抵了十兩銀。
鳳娘見聾娘不語,想著是自己又惹姐姐不悅,也只好閉口靜候一旁。
「叫什麼名字?」聾娘皓齒輕啟,還是對著季離開口。
本來,她想再熬一熬。
但是面前雛稚的眼神,讓她改了主意。
從打她站在季離面前,季離就一直看著她的眼睛。
不怕也不怨。
聾娘記不得自己多少年都沒有看過這麼清澈的眼。
她不想毀了這份清澈,所以她先問。
「對不住。」自打入了青仙樓,季離這是第一次張嘴說話。
男兒郎?
鳳娘聾娘聞聲皆驚。
混跡紅樓小半生,她們總不至於分不清男女。
若不開口,面前這就是個雛稚,絕無差池!
「……為何道歉?」事已至此,聾娘只想聽聽原委。
「我養父騙了您的銀兩,對不住。」季離話音真誠,再次強調。
他從不騙人。
不僅如此,他也很不喜歡別人騙他。
所以,同著養父撒了這個謊,他實在心裡歉疚。
「怎的現在才張口說話?」聾娘很喜歡他說話緩慢,唇形清晰,不用費力便能讀清。
「養父昨晚連夜離開天都,這會兒應該是追不上了。」季離心中有愧,只好低頭。
「王護衛,去查查罷。」鳳娘對著王有志說著,緊皺俏眉,已是心疼起那五十兩來。
王有志一直在一旁半張著嘴,他也從未見過女相清顏便能如此嬌麗的小子,聽到吩咐,偷瞧了一眼鳳娘,才躬身一拜,繞過鳳娘走出。
「所以,你昨夜被鞭三十六下,一聲未吭,只為你養父能攜著五十兩安全逃出?」聾娘聽到的答案與她想的又不一樣。
她本以為,這才剛束髮的小子是亂了心神,一時沒了對策,所以才不敢吭氣。
畢竟男兒身挨上鞭子,總比女子好過些。
「養育之恩,五十兩銀,三十六鞭,算是了清。」季離很平淡的說著,像是挨了鞭子的是旁人一樣。
聾娘與他說過這幾句,便沒再問。
她總覺著,眼前這小子言談舉止,怎看也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你知不知道,在這煙花柳巷,你只能做個小廝,頂多一兩月錢。」鳳娘對掏出去的白銀還是耿耿於懷。
「也是才知道。」季離抬頭看向鳳娘,他說話時喜歡看著別人的眼睛,從小便是如此。
「四年零兩月,才還得清這五十兩銀,還不計息。」鳳娘想都不用想,脫口而出。
季離喘了口氣,算了算時辰,並未答話,而是從袖口掏出一塊發白的手帕,捂住嘴。
等了不到五息時間。
「咳,咳。」
隨著手帕移開,上有醒目血跡綻放。
「我恐怕活不夠那麼久,對不住。」季離再次道歉,但這次是為自己。
「你有病?」聾娘被手帕上的斑斑血跡驚了眼。
「自幼時起,每日早晚咳血一次,從不間斷。」季離說起,連自己都覺著實在抱歉,又沒法再道歉,只得又垂下了頭。
聾娘鳳娘對視一眼。
怎的?
難道還拿他沒轍了?
「你叫什麼?」聾娘理了理思緒,才再次問起。
第一次問他的名字,是把他錯當作雛稚,這一次,卻是只為記上他的姓名。
青仙樓小廝幾十名,聾娘一個也不認得。
但是,她以為面前少年與眾不同,想著應該記一記他的名字。
「我叫季離。」
姓季?
聾娘不由多瞧了他兩眼。
不過季姓在大乾算是大姓,也不依準是大戶人家。
「季離,那你來說說,這五十兩銀,該怎麼辦?」鳳娘對這小子可沒那麼多心思,也顧不上別的。
青仙樓的賬,一直是她在管。
生意愈發紅火,但賬目她卻是越做越細。
樓中小廝婢女都傳,鳳娘愛財如命,錙銖必較。
但是她自己卻從未多得過一分一毫。
錢財自有用處,聾娘也是從不過問。
「我能治病,想來能抵。」季離並無賣弄之意,也是怕別人聽來曲解,特意說的極重。
不過季離性格生來不溫不火,不緊不慢。
若是稍稍加重語氣,就難免給人一種反差感。
「你自己就有病!怎麼不見你治?」鳳娘白了他一眼,卻因生的太過妖媚,這一眼毫無嗔怪可言。
「我……只能看女子的病。」
季離並未胡說。
他的確從小就能醫病。
男子不行,女子卻百試百靈。
鄰居李大娘的多年腿疾,還有總是塞給他紅薯,隔壁王大娘的眼病,都是被他治癒。
「姐姐,看不出這還是個色胚。」鳳娘氣的沖季離直瞪眼。
「青仙樓,不養閑人。」聾娘瞧著他那雙乾淨的眼睛,總覺得不像假話。
「我從不說謊,例如您的耳疾,我就能治。」季離對著聾娘,一字一句,無絲毫遲疑。
待到聾娘讀唇至此,心中又是詫異。
怪不得他從和我說話開始,一詞一頓,唇形句句完整,甚至有些誇張。
原來是他早知我雙耳有疾,故意如此。
莫非,他真能治?
「你可知道,她是誰?」鳳娘謹慎的盯住季離,手已撫上了腰間纏著的軟劍。
別的都還好說。
若是這小子來此別有用心,那才真正要警惕些。
只要他有一絲的破綻。
那自己就定會果斷出手,絕不留後患。
整個青仙樓,誰都能出事,自己都可以,就是聾娘絕對不行。
「不知。」季離搖了搖頭。
聽著不像有假。
若是編個瞎話,不是會更真些?
偏偏,他就說了這兩個字。
「你,當真不知?」鳳娘想從他的眼裡再瞧出點什麼。
「當真不知。」
鳳娘雖說看不出半分不妥,可還是不願相信。
這種緊要時候,突然就蹦出來個自稱能醫姐姐耳疾的少年來。
也太巧了一點吧?
「我叫聾娘,她叫鳳娘。」聾娘接話,微揚唇角,月貌花容便更顯明艷清雅。
季離其實見過的婦人不少,但如此風姿綽約的還真是頭一遭。
聾娘的笑,像是泛起波瀾的明媚春水,所以他一時看呆,忘了說話。
「你想怎麼治?」聾娘終是止不住好奇,見他發愣,只好主動問起。
聽到發問,季離才回過神來,有些窘迫的笑笑。
不過他沒有回答,而是伸直了右臂,將袖子朝上拽起,遞到聾娘面前。
聾娘以為眼花,還揉了揉眼。
只見他消瘦的半截小臂上,竟然梨花開得正盛!
這季離的胳膊上,怎會長了一棵樹?
「這是,梨樹?」聾娘忍不住上前一步,捻起季離的手指,拉近仔細觀瞧。
的確是梨樹,而且樹上開滿瑩白的梨花。
整棵樹的樹根,生在手腕的經脈處,樹榦向著手肘延伸,枝條和花朵繚繞,鋪滿了整個小臂。
「刺青?」鳳娘也湊近上來,伸出手指輕撫。
不像。
鳳娘指尖劃過梨樹的花朵與枝條,察覺不到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迹。
若是刺青,首先就做不到色彩如此鮮明。
而且每一根枝條,每一片花瓣,盡皆都有起伏,真就像是從肉里憑空生出來的一樣。
「這大概是血脈。」聾娘反覆確認,才說出答案。
「血脈?姐姐又說笑了。」鳳娘收回手指,掩嘴輕笑。
只聽說過天人血脈,龍血鳳血麒麟血也算都有耳聞。
血脈是一棵樹?
這倒是有些兒戲了。
「這梨樹血脈,有何妙用?」聾娘也不與鳳娘較真兒,她見識還是少些,看不出也實屬正常。
「這梨樹,跟了我好些年。」
季離不管這是不是血脈,但卻是他現在惟一的希望。
雖說現在不能治自身的病症,但難保以後也不能。
對可以控制的事情保持謹慎,對不能控制的事情……保持樂觀。
這是季離一貫的作風。
而他一直很樂觀,可他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我從小就發現,這梨樹,能吸納痛苦。」季離正準備開始講述。
「痛苦,什麼痛苦?」鳳娘卻出言打斷,她並不清楚季離所說的痛苦,具體是指何物。
「身體上的所有疼痛。」季離解釋,接著對著鳳娘反問:「您知道,痛苦是什麼顏色嗎?」
「痛苦,還有顏色?」
「有,不僅有,而且痛苦是紅色的。」
「你怎知道?」
「我能,掐您一下嗎?」季離說的很認真,毫無玩笑的意味。
「不能!」鳳娘俏臉含嗔。
「為何要……掐她?」聾娘春黛輕抬,也是奇怪的緊。
「我想為您舉個例子。」
「那我來。」聾娘說完,左手拎著右衣袖,抬起右手,先擺好了架勢。
「姐姐,那您,輕些吧。」眼看聾娘抬手,自知躲不過這一掐,只好將玉臂伸過去。
季離看聾娘只是抬手,鳳娘就算不願,仍伸出手去,也是想到這聾娘身份必定不俗。
「呀!」
聽著驚呼,季離沒想到聾娘手上氣力不小,這一掐看著沒太使勁,結果鳳娘的胳膊上瞬時冒起一塊青紅,還有些腫。
「姐姐!您怎的跟這小子一起胡鬧!」鳳娘佯怒,聽著還有一些不符年紀的撒嬌意味。
「掐過了,隨後呢?」
「您看。」
只見季離輕輕將右手,覆在了鳳娘被掐的青紅印記處。
接著,就看到他右臂上的梨花樹,亮起了淡淡微光。
鳳娘從沒見過會發光的梨花。
眼看著梨花的花瓣片片亮起,竟是比真正的梨花飄散還要耐看三分。
而直等到微光不再,聾娘才發現,梨花變紅了!
滿樹的血色梨花。
總說梨花勝雪,瓣瓣純白。
何時見過血紅色的梨花盛開?
今日一見,聾娘甚至覺得他右臂上的血紅梨花,美艷更勝純白!
「您還疼嗎?」整個過程中,季離一直抿著唇。
不為別的,只因他在梨樹吸收痛苦的時候,能清晰的感受到。
他不僅能吸收痛苦,還能感受痛苦。
也即是說,無論他吸收到了什麼痛苦,他都將切身體會一次。
不得不說,聾娘下手真的有些重。
「倒是不疼了!」鳳娘眼見這神奇的一幕,也是不得不信,尤其胳膊上青腫處的疼痛,居然真的徹底消失。
「那您再看。」季離說著,將右手再次貼在鳳娘的痛處。
這次,梨樹又亮起了深紅光澤。
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淺。
直到整棵梨樹上,梨花再次恢復瑩白后,季離才移開了手。
此時再看鳳娘的胳膊上,哪裡還有什麼被掐起的青腫?
甚至連一絲痕迹都不曾留下。
「我說能治,便是這麼治。」季離說完,不著痕迹的退後半步。
畢竟他和雖是姨娘年紀,卻仍美艷不可方物的聾娘與鳳娘站的太近,總有些緊張。
「你還是沒說,你是如何曉得我的耳疾的。」聾娘驚訝非常,但也仍留有疑惑。
「有這梨樹,無論何種病痛,在我眼裡看來,都是紅色的。」
「那我的耳朵……」
「在我看來,您的耳朵,非常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