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說虎父無犬子

第四章 誰說虎父無犬子

聾娘剛掀起門帘進了大廳。

待得讀完了季離這一句的唇形,她實在是難以不動聲色,如清水般平靜的神態也泛起層層波瀾。

這怎是一個巧字可道盡?

收個義子,偏偏竟是明王府的棄子,這讓聾娘事前如何料想的到。

而鳳娘身後跟著兩個婢女,分別手中端著兩個托盤,裝著十幾種菜肴糕點。

本來是不知外甥口味,她便都挑了些來。

誰知剛巧聽到季離這句與說書人的爭執,她哪裡還能不懂裡面的淺顯含義?

鳳娘剛要上前說話,就先被聾娘揮手止住。

「季離,趙老先生沒錯,是你聽錯了,快些坐下吧。」聾娘裝作無事走到季離身邊,拉著他坐下。

「趙老,對不住。」季離說完后早就心生悔意,娘親給了台階,自是微微躬身道歉。

台上趙老也不多想,只當是少年真的聽岔,又開始講起了明王長子,天生麒麟季玄龍。

「外甥,你看看這些合不合嘴?」鳳娘壓下心頭思緒,將婢女手中吃食一一端上,遞到季離跟前。

「實在豐盛,謝姨母,不過,我飯量輕,怕是吃不完這麼多。」季離望著眼前的壘出的十二個盤子,想著這些若能都倒進盆里,定是比陳圓圓做得拿手亂燉還要多上許多。

「吃不完也不打緊,你先吃著,有事就喊過婢女,我和你娘先要忙會兒。」

「好,娘親姨母慢走。」季離也不做他想,只當是來了熟客,娘親姨母自然要打點。

「台上趙老的活,不要再打斷了。」離開之前,聾娘瞧著又來了幾桌客人,實在是擔心季離再說起,只好叮囑。

「是,娘親放心。」

季離剛剛實屬是心頭一熱,脫口而出。

雖說他年紀尚輕,但他並不傻。

若是重來一次,他可能連口都不會開,更別提說出那衝動的話來。

而聾娘與鳳娘走的有些急,也不知究竟有什麼要事商量。

嚓!

就在聾娘鳳娘剛走沒一會兒,季離只聽得身後一聲瓷物碎裂的脆響。

「客官,實在對不住,您忽的抬手,我沒注意,對不住!」

待季離回頭一看,才發現陳圓圓就站在他斜後方那桌旁,低著頭,抱著托盤不停的彎腰道歉。

「生的這般醜陋,手腳還不利落些?」那名客人瞧著陳圓圓左臉上的淺紅胎記,似乎嫌棄至極。

說完,他又才瞥見自己衣擺被濺上少許菜漬,頓時火起,抬手抓起桌上茶盞,就朝著陳圓圓臉上擲去。

陳圓圓不是第一次挨揍。

她餘光才剛瞥見客人抬手,便已經雙手抱頭,準備好結結實實捱過一下,好讓客官消氣。

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雖是蠢鈍了些,但也是她能想出唯一的法子。

誰知陳圓圓閉著眼輕輕顫抖,一直等著客人。

她想著只要是打到了自己的身上,無論疼與不疼,都會立刻裝作劇痛無比的凄慘模樣。

這樣,才能只捱一下就了事。

沒想到雖是聽到「咔嚓」一聲,陳圓圓卻實在沒感受到疼,還在猶豫要不要先倒在地上做做樣子。

待得稍稍睜眼一瞧,她就看到一白衣少年剛好擋在自己身前,臉上還沾著茶水,正順著清瘦側顏滴落。

這是誰家的小公子,怎生的如此俊俏!

原來被人護在身後,是這種滋味?

陳圓圓一時看迷了眼,全然忘記自己才剛惹了禍事。

「這位客官,您碎的這茶盞,一隻是……」季離話說一半,才想起自己也不知茶盞的價格,只好側頭看向一旁的小婢女。

好在陳圓圓聰慧。

「公子,茶盞一隻二錢。」她略點腳尖,湊在季離耳邊輕聲提醒。

「一隻茶盞三錢,您若是不夠解氣,桌上還有。」

季離倒不是漲價。

而是他想著,臉上平白無故被人砸了茶盞,雖說自己銅皮鐵骨不痛不癢,可也總不能一文不取吧?

扔一隻才加一錢,想來也不算貴。

那位客人坐的離看台不遠,他方才眼看著聾娘牽著季離,姿態頗為親昵,想來這少年家境也定是優渥。

本來要說是往日,他早就揮手作罷,不予追究了。

可今日他本就心中不快,來青仙樓吃酒就是圖一順暢而已,哪還會屈著心意?

「你當我不敢?」說完,掏出一枚銀錠摔在季離面前,隨後就抄起桌上的圓碟子,便要擲在季離臉上。

而季離倒是有恃無恐,不慌不忙拾起銀錠揣在懷裡,只是心裡盤算,忘記問這圓碟值幾錢了。

「客官,到此為止,可好?」

好在王有志及時趕到,伸手抓著客人的手腕,這才讓圓碟沒有再砸到季離臉上。

而那名客人還想動作,只見王有志手上亮起白光,卻是讓他再難動一絲一毫。

原本王有志看到季離出頭,想著不用自己動手,也是樂得清閑。

誰承想這小公子瞧著衣著華貴,頭腦卻不太靈光,讓人朝臉上丟了一茶盞不說,眼見圓碟子又要招呼上來,居然仍不躲不閃,眼睛都不眨一下。

季離此時就在眼前,自然注意到王有志的手上隱隱有瑩白的光澤流轉,煞是神異。

「哼。」那位客人見王有志一身黑色道袍,清楚是樓里護衛出手,也不想事情鬧大,於是隨著同桌客人紛紛勸說,這才抽出手,沉著臉坐下。

「小公子,您沒事吧?」陳圓圓見事情了結,稍稍放心,忙輕扯季離衣角,將他請到一旁。

隨後,又從袖口掏出手帕,想為季離拭去臉上茶漬。

可才剛一抬手,手帕還沒挨在面前小公子的臉上,就停在那裡,不敢再有動作。

只因她覺著,自己的手帕瞧著還沒有他的臉白凈,怎能恬不知恥的落在上面?

「沒事。」季離原本也沒想讓陳圓圓幫忙,順手就從她手中接過手帕,仔細的擦拭一遍面頰,又將手帕翻過折好,才遞迴給她。

「謝公子援手,那奴婢先告退了。」陳圓圓接回手帕,抱著托盤行禮,轉身便離開。

雖是還想再多看他一會兒,可婢女總有事做,哪有閑空在這兒偷瞧客人?

而季離見陳圓圓還未認出自己,剛想著叫住她,好能開口謝過昨夜的亂燉。

畢竟自己吃了人家小姑娘一整盆的魚肉,雖是當時不敢張嘴說話,事後總不能還裝作不知。

「這位小公子,您可是昨夜柴房的……雛稚?」王有志卻先是出聲,打斷了季離。

方才從打見到季離第一眼他就有些懷疑,這會兒仔細觀瞧,已是能大致確定。

「是,季離先謝過昨夜先生裝睡之恩,還未問過先生姓名?」說罷,季離半躬身,算是禮過。

這護衛王有志昨夜酣睡,也算是他來青仙樓后受到的初次善待,所以季離對他很有好感。

不僅如此,王有志一直身穿道袍,想來應是在道門修行,而且方才手上光芒亮起,更讓季離生起請教的念頭來。

說話間,季離便已同著王有志回到了方桌旁,讓身請他一同坐下。

「我叫王有志,有志不在年高的有志。還有,公子的養父,我沒去追查,問過幾人,的確是昨夜出城了。」王有志落座后便實話實講,他本是領了鳳娘吩咐而去,卻只在半路打聽了一圈,就返回樓中。

「謝王先生。」季離再次道謝,聽到此消息后,心中只盼養父不要再把這最後五十兩銀也送進賭坊。

「不必客氣。」

「先生,您是道門修行者?」季離禮貌問起,只是眼中的希冀還是藏不住。

「是,算是。」王有志本想直接點頭應下,看到但季離的清亮目光,心虛的又加上算是了二字。

其實也難怪他心虛,他是修行者不假,不過當年卻是被道門趕出,充其量只在道門修行一年。

而被道門驅逐,自然是不可再穿道袍,所以他才照著白色道袍的樣式,找女工做了幾件黑的。

「那您修行了多高?」

「……不算很高。」

「先生,您覺著,我能否修行?」

王有志雖說看起來就是半碗水,不過這點小事倒還算是能瞧的,聽到季離問起,他便伸出手,讓季離把手平放上來。

季離聽話照做,心裡卻也是難免有些緊張。

隨後,他眼看著王有志手上白光再次流轉,將他的手映照在其中。

不一會兒,白光減弱,直至熄滅。

「公子,您……」

「天賦異稟?」季離還未聽得結果,自然滿眼期待。

「公子,何出此言?」王有志實在看不出季離有何過人之處。

「我很耐打。」

「可修行,本就是為了不再挨打。」

「那我……」

「我從未見過有人,天賦如此之低。」

修行一途,本就首重天賦。

人體天數十八竅,生來開竅越多,自是能在日後修行攀登途中越發省力。

潛龍榜排名第一的河東君沈京昭,便是天生十七竅貫通,所以在十五歲的年紀,就已是乾坤書院大先生的親傳愛徒。

排名第二的天生麒麟季玄龍,也同樣是生來便通了十七竅,更是早在周歲時便被道門神言一派長老收為關門弟子。

而季離,偏偏卻是天生一竅不通。

「那敢問先生,我……能否修行?」

季離心中的熱切並未被澆滅。

他要修行。

只因他,實在是很想活下去。

「……大概很難。」王有志看著季離的眼神,也是不忍說的太重。

原本他是想說,絕無可能。

既然一竅不通,便等於是一隻沒有口的杯子。

杯無杯口,如何盛水?

「那就再次謝過先生了。」看得出,季離有些失望,眉眼低垂。

但他仍很平靜,連道謝的禮數也不曾忘。

「或者,你可以去道門問問看。」王有志瞧著季離,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還是多說了一句。

「先生,道門能收我?」

「……若是道門不行,那也可以試試乾坤書院。」

「好。」

「實在不行,不二劍宗或是佛門……」

「謝過先生,我懂了。」

王有志住了嘴。

他知道季離是真的懂了。

知書達理,禮貌謙遜,總不能當飯吃。

修行,的確是為了不再挨打,所以季離自認的天賦異稟,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實在是不值一提。

無論是道門還是書院,劍宗或是佛門,生來一竅不通,便是修行一竅不通。

這道理到哪裡都是這麼講的。

絕無二話。

季離心意不順,也不再看他,而是望著台上的說書人。

也是趕巧兒,說書先生正講到季玄龍周歲時,覺醒了麒麟血脈。

「要說世子季玄龍,真乃佛陀轉世,道祖輪迴,無盡氣運加身!」

「降生之時,祥雲中落下天雷九道,萬佛寺敬鍾無風自響,道門金鈴長鳴不絕!」

「就連道門不出世的大能,都親自登門收徒,世人皆嘆,明王虎父無犬子!」

季離聽到這兒,卻是只想說上一句,誰說無犬子?

犬子在這兒呢。

這世上的事兒也真是奇妙。

明明都在一個府里生下來,偏偏有人一出生就註定乘風而起,有人卻只能在淤泥里打滾,寸步難行。

「季離,你來一下。」正聽的出神,耳畔聾娘的聲音傳來,季離循聲望去,發現她正站在二樓朝自己招手。

「先生,娘親喊我,我去看看。」季離起身,不忘與王有志拱手。

王有志聽得娘親二字,直愣在原地。

若是早知道他喊聾娘為娘親,剛才自己哪兒還會那般說話?

季離走上樓梯,不緊不慢。

「娘親,有事要做?」

季離的養父指望不上,所以他從小便自力更生,為了溫飽,至今從未有一天得閑。

而這一早晨坐著聽書,實屬不太適應,只盼有些事做才好。

「是,跟我來吧。」聾娘心事重重,卻也輕柔的拂過季離的頭,隨後又牽起了他的手。

方才她雖與鳳娘爭論不休。

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季離知曉。

二人走了六步,到二樓左邊第一間房門口,聾娘便拉著季離停住。

季離看著門邊掛著的紅色木牌,寫著胡婉兒,只覺得這名字寫著好看,念著又順意。

「等會兒進去,先別抬頭。」聾娘側身,對季離柔聲提醒著。

這是青樓紅倌人的規矩。

若男子進入,無論是小廝還是護衛,只要不是客人,便不能抬頭亂瞧。

「是,娘親。」季離雖不懂緣由,但也聽話照做,門還未開,就先垂下了腦袋。

而隨著門開,聾娘先行,季離方才低頭跨過門檻,也跟進屋裡。

剛進屋,耳邊就只聽得一陣訴苦。

「唉!也不知張大員外今天抽了什麼風,許是又在家中婆娘那受了惡氣,剛一進屋就把鞭子亮了出來!」

季離此時正低著頭,聽得對面一悅耳女聲的啜泣訴說。

「這次怪我,沒看得仔細。」鳳娘說著,話里透著心疼和悔意。

客人上二樓,鳳娘一般都會細細觀瞧一番。

偏偏今天因為季離之事憂心,所以看誤了眼。

嘶!

「鳳娘,稍稍輕些,好疼!」

「上藥哪兒有不疼的?忍忍罷。」

鳳娘嘴上雖是這般說,但動作卻明顯更加小心了些。

「婉兒,這是我的義子,名叫季離。往後,他便是我們這青仙樓的少主。」聾娘見鳳娘為趴在床榻上的胡婉兒上藥,並未注意自己,只得出言打斷。

「聾娘,您來了!」

胡婉兒趕忙側頭,手拄在床榻邊就要起身,並且強忍疼痛,擠出絲嬌媚微笑來,對季離說道:「見過少主,您既是少主,自是不必顧得那許多規矩,不用低頭的。」

「你就趴著吧,我喊季離過來,不是為了讓你見禮。」聾娘說完,扯了扯季離的手,示意他抬起頭,「季離,鞭傷你能不能看?」

鞭傷……

想來可以。

「娘親,我試試吧。」說完,季離便抬頭瞧了一眼。

卻沒想到,這一眼真真是觸目驚心!

胡婉兒正趴卧在榻上。

從她細膩的脖頸到白嫩的背上,包括再往下的纖細腰肢上,滿滿儘是皮開肉綻的鞭痕縱橫!

杏色床褥,生生浸紅了半張!

而再往下的臀上和腿上料想還有,但被鳳娘身子擋住,暫是看不到。

這該是多喪心病狂窮凶極惡之人,才能對這仙女兒一般的姑娘下此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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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第一青樓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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