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試探
而建虜的使者,於第三天來到,身份是為山西大商家的掌柜,遞上名帖,要見冠軍伯。
自尤振武為總兵來,非常重商,不但派兵保護商路,嚴禁士兵勒索騷擾,而且常常接見商家,和顏悅色,但能幫商家解決的問題,無不應允,以至人說,冠軍伯是商家的公道伯,保護傘。
所以,有商人求見,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戰時,是在軍中。
但尤振武還是見。
不過不是營中,而是營外,時值七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但尤振武依然身披鱗甲,腰懸寶劍,坐在柳樹之下。
那商人乃是尤振武岳丈李青山引薦而來,姓田名文運,見面之後,李青山就退到遠處,只留那田文運和尤振武談。
移目看過去,只見田文運寬袍大袖,舉止儒雅,不似商人,都像是個書生,但奇怪的是,天氣這麼炎熱,他頭頂卻還嚴嚴實實捂著頂帽子,就和尤振武身披甲胄,時時準備戰鬥一樣。再細瞧之下,就能發現他的後頸兩鬢都已剃得乾乾淨淨,泛出頭皮之色,如此確定無疑,此人必是清人,戴帽子乃是為了掩藏裡頭那一根引人注目的辮子。
「鄙人田文運,見過冠軍伯。」田文運規規矩矩行禮,言語純熟,看來是漢人出身。
尤振武微笑,和他談論商事,說面布油茶的價格,又說南北商事,幾句之後,田文運就漏了陷,顯然,他並不是商人,對於尤振武所問,只知皮毛,不知就裡,於是也不再隱藏,向尤振武拱手:「冠軍伯所問,鄙人所知不多,實在慚愧,不過柴米油鹽終究是小事。」
「那什麼是大事?」尤振武問。
「死生存亡,朝代更迭。」田文運回。
尤振武沉下臉:「你什麼意思?」
田文運反問:「冠軍伯可知北邊事?」
尤振武假裝糊塗:「哪個北邊,蒙古鄂爾多斯部嗎?」
「冠軍伯何必裝糊塗,我說的自然是替天行道,毅然提兵百萬大軍入關,弔民伐罪,為先帝報仇雪恨的北師。」田文運道。
尤振武勃然色變:「原來你不是商人,而是建虜的說客!」
田文運搖頭道:「非也非也,冠軍伯誤會了,我雖從那邊來,但絕非說客,今日所來,只是想就眼下的局勢,和冠軍伯探討。」
尤振武冷笑:「是嗎,那倒要請指教了。」
田文運道:「眼下冠軍伯率軍和賊軍對峙,主力皆在前線,如果北師忽然渡過黃河,又或者從大同出發,繞草原來襲,冠軍伯要如何應對?」
「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尤振武道。
田文運笑:「五千一萬或能屯住,但如果是數萬大軍,同時渡過黃河,又從大同草原殺來,榆林軍能屯住嗎?」
尤振武冷笑:「你想說什麼?」
田文運拱手:「不瞞冠軍伯,我從山西來,知曉山西事,賊軍在山西一敗塗地,除了陳永福在太原稍作抵抗,螳臂當車,自取滅亡之外,其他賊軍都已潰散,闖賊本人此時此刻,應該也已經逃過黃河,黃河以東,山西河南都已經為北師所有。」
「北師此來,主要是為貴國先帝報仇雪恨,不殺闖賊,誓不收兵,北師與各處明軍本是同盟,鄙人今日來,就是代為傳話,就是北師希望與冠軍伯和平相處,雙方共擊賊軍。」田文運道。
果然,建虜想要和榆林軍共擊闖軍。
「什麼同盟?你們打著為我先帝復仇的旗號,結果卻竊佔了我大明的京師,凡我大明將士,必與你們血戰到底,除非你們退出京師,回到關外,否則,你我兩方沒有同盟,只有血債。」尤振武搖頭。
「冠軍伯差矣,此番北師入關,雖是仗義紓難,為報貴國君父被害之仇,但連番血戰,糜師耗餉,子弟傷亡,若無所得,攝政王如何向內外交代?但貴國眼下有何能補償於北師?無錢,無帛,所以佔據北京,也是不得不的選擇。他日兩國和睦,北師願意歸還北京,也未可知。」田文運巧舌如簧。
尤振武心中冷笑加憤怒,臉上表情卻相反,微微低頭,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一些無奈,好像是被說服了一些。
田文運趁熱打鐵:「如今闖賊主力已經被消滅大半,只有少部分退回了陝西,正該一鼓作氣將之殲滅。北師大兵從東向西,貴軍則從北向南,兩下通力合作,定能除此國賊大蠹!」
尤振武抬頭看他,問道:「閣下來延安前,可去南京否?」
「不曾。」
「那就不要說了,尤某一介武夫,只知道上奉聖意,為國效力,至於同盟不同盟,如此大事,還需朝廷百官來定奪,我做不了主,榆林軍一切只聽聖旨。」
田文運聞言,拱拱手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早日殲滅闖賊,為君父報仇,不是貴國上下,全體一致的決心嗎?如果滅了闖賊,冠軍伯你就是更古爍今的第一大功,到時還會有人敢刁難這些小節嗎?」
尤振武假裝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搖頭:「理是這個理,但朝廷沒有旨意,我若私下和你們同盟,被朝廷知道,豈不是通敵的大罪?我這顆腦袋還能保住,所以不要說了,閣下如果有誠意,應該去南京,但有聖旨下達,尤某決定聽令。」
田文運還要勸說,尤振武卻已經起身,喊道:「來人。」
中軍張祿快步從遠處走來,抱拳聽令。
「令人去取二十兩銀子來。」尤振武吩咐張祿,又轉對田文運:「閣下遠道而來,榆林蓬蓽生輝,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田文運雖然沒有說服尤振武,但從尤振武的態度看,感覺還有希望,只是今日的話已經說盡,只能下次,於是拱手:「冠軍伯客氣,冠軍伯軍事繁忙,鄙人不敢久叨,這邊就回去了。鄙人的話,不但於榆林軍,於冠軍伯亦是天大的好處,希望冠軍伯能再三思。」
尤振武點頭,起相送道:「閣下好意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朝廷那邊實在不好交代,還望閣下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