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救世者
很奇怪,當將至的戰爭變得清晰起來,迷霧不再后,伯洛戈的內心不再感到不安,相反,如同一片寂靜的死海般,沒有絲毫的漣漪。
暫且告別耐薩尼爾後,伯洛戈直接動身離開了秩序局,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沿著熟悉的道路穿街走巷,用了沒多久,他就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中。
伯洛戈輕輕一推,房門向內緩緩打開,室內的空氣隨即迎面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彷彿昨夜的歡聚還未完全散去。
他的目光在屋內快速掃過,只見沙發上隨意地散落著毯子和抱枕,茶几上,半空的薯條袋和幾塊未吃完的炸雞塊靜靜地躺著,廚房的水槽里,堆滿了還未清洗的碟碗,水龍頭下還殘留著幾滴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晶瑩的光。
伯洛戈的視線不自覺看向身下,腳下的進門墊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幾雙鞋子,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和帕爾默的鞋子,但唯獨缺少了艾繆的那一雙。
看樣子艾繆已經離開了……就在自己離開后。
今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帘灑在伯洛戈的臉上時,他從溫暖的懷抱中緩緩醒來,側頭望去,只見艾繆依舊沉浸在甜美的夢鄉中,那安靜的睡顏如同一個孩子般美好。
伯洛戈沒有打擾她,於是輕手輕腳地起床,在床邊留下了一張紙條和一份自己親手做的早餐。
離開時,伯洛戈還記得陽光灑在艾繆的臉上,為她的睡顏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他穿上衣服,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便匆匆離開了房間,前往秩序局開始新的一天。
此刻,當伯洛戈再次推開卧室的門,發現餐盤已經被吃得乾乾淨淨,紙條也被壓在了餐盤下。
伯洛戈拿起紙條,只見上面畫著一個簡約而可愛的小臉,他忍不住嘴角上揚,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再看向床鋪,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每一個角都工工整整地折好。
艾繆不喜歡疊被子,但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嚴謹的傢伙,伯洛戈彷彿能看見艾繆那副認真又笨拙的樣子。
伯洛戈臉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拿起餐盤,將它們放進了廚房的水槽里,接著又拿起壓起來的紙條。
凝視了片刻后,伯洛戈沒有把紙條撕碎,又或是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里,在伯洛戈那特有的儀式感情結下,此刻,他覺得這張紙條也蠻有意義感的。
就像秋天的第一枚落葉。
伯洛戈拉開了塞進桌子下的椅背,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一樣,茫然了片刻后,他記起自己要做的事,臉上掛起無奈的笑意。
胸腔微微隆起又下沉,接下來要做的事,對於伯洛戈來講,似乎極為沉重,反覆地深呼吸后,他才像是鼓起了勇氣了,恢復了體力,眼神堅定地伸出手,打開了一旁的柜子。
在伯洛戈的房間中,這組不起眼的柜子是伯洛戈僅有的、算的上私人物品的東西,從世俗的角度來講,裡面放置的東西並不金貴,毫無價值。
但它們在伯洛戈的眼中卻是獨特的,意義非凡。
伯洛戈喃喃自語道,「說來,有段時間沒見了啊。」
這些東西雖然對伯洛戈意義非凡,但它們就像一段不願被記起的回憶,塵封的過去,除非刻意需要,伯洛戈從不會主動去翻閱它們,而且在某些時候,伯洛戈就像完全忘記了它們存在一樣,彷彿它們從未在伯洛戈的人生里出現過,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只有在一些特殊時刻,才會忍不住回去過去,糾纏不清。
伯洛戈以為自己不會這樣了,可當聽聞今晚自己就要奔赴那最後的戰場時,伯洛戈先是感到了一陣不安,而後腦海里就源源不斷地浮現起了柜子里的事物……
「仔細想想,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
伯洛戈用力地、堅定地將柜子里的盒子取了出來,神情莊重地將它打開,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幾本厚厚的日記。
阿黛爾的日記。
它們記錄了阿黛爾的一生,也因她的一生,這些輕飄飄的紙張變得沉重無比,如同鍛打的鐵錠般,堅硬無比。
自那場雨夜復仇后,伯洛戈就再也沒有翻開過這本日記了,就像怕痛般,不願再次撕開自己的傷口,重臨那一切。
日記之間夾著一張門票,即便伯洛戈已經足夠精心收藏它了,但歲月的蹉跎下,門票的邊緣早已被時間磨損得參差不齊,如同被歲月無情地撕扯過的記憶碎片,原本鮮艷的色彩也已然褪色,只留下斑駁的印記,低聲訴說著曾經的往事。
伯洛戈總說自己的記憶力很出眾,但如今回憶起當年的那些事,一些細節上都已變得模糊不清。
然後……然後是一本,厄文的最後之作,被冠以《詩無盡頭》的,很遺憾,這本書上並沒有厄文的親筆簽名。
伯洛戈繼續翻找著,像是貪婪的巨龍尋覓自己深埋在洞穴里的寶藏,在一個又一個具備「意義」的載體后,伯洛戈於眾多寶物的最深處,找到了那個最具價值的存在。
那是一條銀色的項鏈,上面掛著一枚精緻的圓環十字。
伯洛戈久久地注視著圓環十字,忽然間,他莫名地笑了起來,這條項鏈貫穿了阿黛爾的一生,又經過她,傳遞到了伯洛戈的手中,如同某種傳承、生命的延續般,就像溪流般,又淌過伯洛戈的人生。
圓環十字寄託著太多太多珍貴的事物。
伯洛戈極為珍重這條項鏈,生怕它有什麼損傷,似乎落在圓環十字上的傷痕,同樣也會落在伯洛戈的腦海里,把那段記憶鑿的粉碎。
自雨夜復仇后,伯洛戈就把它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來,直到今天,才被伯洛戈又一次地戴在身上。
「真奇妙啊,阿黛爾。」
伯洛戈低聲訴說著,像是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幽魂對話,並天真地相信,她會聽到自己的聲音。
在焦土之怒的硝煙中,阿黛爾如同一位英勇的女武神,與伯洛戈並肩作戰,共同面對生死,她的存在對伯洛戈而言,既是戰友,又是出生入死的摯友。
在那些黑暗而充滿恐懼的日子裡,阿黛爾的光芒照亮了伯洛戈前行的道路,讓他能夠在混亂與絕望中找到一絲希望和力量。
當戰爭的硝煙散去,時隔多年,伯洛戈帶著疲憊的身體與死寂的心回歸誓言城·歐泊斯時,又是阿黛爾再一次拯救了他。
阿黛爾不再僅僅是那個與他並肩作戰的女武神,而是變成了一位溫柔、充滿母性的存在,如同一位姐姐在看著自己的弟弟,又彷彿是一位聖母在庇護著她的子民。
即便現在,伯洛戈也很難相信,自己居然真能從那黑暗的日子裡站起來……他總覺得自己會一蹶不振。
「阿黛爾,我想我確實受到了你的祝福。」
伯洛戈拿起筆,翻開厚重的日記,在它最新的一頁上落筆道。
他寫的很用心,落筆用力,文字流暢,彷彿這本日記真的能夠打破常理的秩序,讓他的心聲跨越生死,傳達到阿黛爾的耳中。
「我有了一群不錯的朋友,他們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予了我支持和幫助,我們一起面對了許多困難和挑戰,也一起分享了許多歡樂和成功。」
伯洛戈回憶起與朋友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充滿了感激和幸福,那都是他曾經不敢奢望的。
「我還與邪異瘋囂、與世界的惡意作戰,殺了許多人、許多怪物,我不確定我是否是一個世俗意義下的好人、英雄,但我不在乎那些虛名,直到如今,我依舊確信,我是為了公義而揮劍。」
「更重要的是,我似乎真的收穫了所謂的幸福。」
伯洛戈的書寫停頓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枚光耀戒指在微光下閃閃發亮。
「這種幸福並不是來自於物質的滿足或者權力的慾望,而是來自於內心的平靜和滿足,與世界的聯繫。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迷茫與彷徨不在,有的只是捨身的一往無前。」
伯洛戈越寫越是感到輕鬆,彷彿把自身那厚厚的甲片逐一卸去,將自我的內心毫不保留地展現了出來,放置在正午陽光下,精英剔透、閃閃發亮。
「所以,你對我的期待,我都做到了,」伯洛戈感嘆著,「就像奇迹一樣,哪怕我自己回顧這一切,仍會感到不可思議。」
「謝謝你,阿黛爾,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伯洛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宛如過熱的機器從排氣孔里宣洩出滾燙的廢氣。
突然間,伯洛戈的眼神銳利了起來,如果剛剛他是一團柔軟的血肉,那麼現在的他,就像一把堅硬銳利的劍,鋒刃上滴著血。
「阿黛爾,你撫慰了我的靈魂,也是時候履行我對你的承諾了。」
伯洛戈眼中燃起了復仇的怒火,但很快,有更多的雜質被投入火中,但火焰沒有因此變得雜亂,相反,它變得越發純粹。
焰火里燃燒的不止是復仇的狂怒,還有對魔鬼的憎恨、救世的願景,以及……對美好的捍衛。
「如今的恐戮之王、真正的初封之王,導致了你身死的罪魁禍首,將世界推向末日的幫凶……」
伯洛戈輕輕地合上了日記,像是怕吵醒那安睡的靈魂。
「現在我要去殺他了,作為一名復仇者……一名救世主。」
伯洛戈準備好了,所以他離開了溫暖的房間,與過往的一切告別,戴好了十字圓環,神情莊重,如同出征的騎士,受赦的聖徒。
……
「哦,所以你要去科加德爾帝國了?」瑟雷一臉玩味地看著帕爾默,驚嘆道,「那可是個危險至極的地方,你說不定會死在那。」
「我知道,我知道!」
帕爾默不安地猛灌了幾杯酒,酒精下肚的感覺真不錯,麻痹神經、蠱惑心智。
放在以前,這確實是一種不錯的、舒緩壓力的方式,可現在帕爾默已經是守壘者了,以太化的軀體足以令他無視掉大多數的毒素與肉體損傷,更不要說酒精這種廉價的東西了。
帕爾默有試著維持醉酒感,可緊繃的神經令他不自主地提起注意力,也因此,無論他喝下多少的酒水,都會在分分鐘內被代謝掉。
整個人也喝越精神。
瑟雷拄著下巴,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嗯?所以你來這幹嘛,和我們做最後的告別,再交代一下遺囑什麼的嗎?」
帕爾默瞄了瑟雷一眼,反覆地深呼吸后,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問道,「沃西琳走了嗎?」
瑟雷說,「沒有,她還在客房裡。」
昨夜為了給艾繆創造進攻機會,沃西琳想盡辦法把帕爾默騙進了不死者俱樂部的客房裡,雖然帕爾默很不情願,但他也確實喜歡和沃西琳相處的時光,只是這美好的時光一結束,帕爾默就迎來了這殘酷的消息。
「好。」
帕爾默喝掉杯底僅剩的酒水,扭頭朝著樓梯間走去,瑟雷望著他的背影發出嘹亮的口哨聲。
踏上樓梯,來到彷彿沒有盡頭的長廊前,一扇扇大門沿著兩側屹立,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
帕爾默循著門牌號前進,作為不死者俱樂部的好朋友,帕爾默雖然不是不死者,但他仍憑藉著堅實的友誼,在這裡獲得了一處客房的居住權。
很快,帕爾默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推開門,室內昏暗一片,能聽見緩緩的呼吸聲,似乎沃西琳還在睡覺,沒有起床。
帕爾默咽了咽口水,沃西琳雖然是他的未婚妻,但沃西琳對於帕爾默而言,實在是太強勢了,如同一頭狩獵的猛虎,總是藏在自己身後虎視眈眈。
因此通常情況下,帕爾默都習慣性地躲著沃西琳……但他又依戀著對方,這聽起來很矛盾,但又好像他們情侶間的某種小遊戲。
今早,伯洛戈無聲地離開是出於為艾繆考慮,畢竟,昨夜艾繆瘋狂灌醉了自己,心智算不上太清醒,以她的性子,一旦醒來,多半會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為了讓艾繆更好地處理自己的心情,伯洛戈才會離開,留給艾繆一個獨處的空間,讓她緩一緩。
帕爾默則不一樣了,他一大清早無聲地離開,就是為了逃離沃西琳的魔爪,以他先前和沃西琳的相處經驗來看,一旦沃西琳醒了,那自己估計就得下午才能到秩序局報道了。
該死啊,自己就該下午去的,大早上勤快什麼啊!
帕爾默一邊懊惱著一邊在床上坐下,種種雜亂的思緒在腦海里橫衝直撞,幾乎要把他的腦袋撐爆。
突然,溫暖的手撫摸著帕爾默的後頸,接著,沃西琳的下巴從後面壓在帕爾默的肩膀上,臉貼著臉。
「怎麼了?」
帕爾默一愣,勉強地轉了轉頭,一雙明亮的眼睛與他對視在了一起,層層倒映,像是在盯著一面鏡子。
「你醒了?」
「醒了好久了,」沃西琳鬆開帕爾默,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只是不想起來而已。」
「哦……這樣啊。」
帕爾默猜,自己偷偷摸摸離開時,沃西琳就醒了,自己居然還得意洋洋。
「怎麼了?帕爾默,離開時還高高興興的,怎麼回來就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了?」
沃西琳挽住帕爾默的脖子,手肘交叉,包裹感十足,力度適中就是一次溫暖的懷抱,力度過大,就是一次致命的鎖喉了。
帕爾默十分順從地按著沃西琳的力道倒下,兩人躺倒在軟綿綿的大床上,被子和身體糾纏在了一起。
「今晚,我將踏上一段可能是最後的旅程……通過以太界,深入科加德爾帝國的腹地,去打那場決定性的戰役。」
帕爾默的眼神空洞,凝視著上方那深邃且無盡黑暗的天花板,他的思緒彷彿隨著目光一同漂浮在那無垠的黑暗中,尋找著未知的答案。
沃西琳默默地擁抱著他,她的存在像是一道溫暖的光芒,試圖照亮帕爾默內心的角落。
「如果我成功了,我將成為克萊克斯家族歷史上最偉大的英雄,我的名字將被後世傳頌,成為救世的象徵。」
帕爾默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但如果我失敗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的努力、犧牲和希望都將化為泡影。」
沃西琳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所以你害怕了嗎?就像過去那樣,面對未知的恐懼。」
她的呼吸帶著一絲絲暖意,輕輕地拂過帕爾默的臉頰,像是在安慰他內心的恐懼。
帕爾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開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從未如此害怕過。」
他的聲音顫抖著,透露出深深的恐懼和不安,但在沃西琳的懷抱中,帕爾默似乎找到了一絲勇氣,坦白地面對自己的恐懼。
「我所害怕的並不是戰爭本身。」
帕爾默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傳來,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道路,「經歷了那麼多生死考驗,即使再膽小的人也會對危機感到麻木,」
「伯洛戈曾經擔心過這樣的事情,」帕爾默繼續說道,「他害怕自己找回記憶后,發現過去的說自己其實是一個懦弱的人……一個因為恐懼死亡而成為不死者的膽小鬼。」
「但他後來釋然了。」
帕爾默輕輕地笑了笑,「他說,人類是活在當下的生物,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他不再在乎過去的自己到底是膽小鬼還是別的什麼,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勇氣依舊,不畏生死。」
說到這裡,帕爾默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真的很羨慕他那種能探究本心的能力,我就看不清我的內心,混沌一片。」
「嗯。」
沃西琳溫柔地回應著,雙臂緊緊環繞著帕爾默,彷彿一條柔軟的蟒蛇將他緊緊纏繞,然而,她的擁抱並非冰冷,反而透著一股溫暖的力量,彷彿要將帕爾默內心的恐懼和不安統統融化。
「所以,你到底在擔憂什麼呢?」
沃西琳輕聲問道,聲音充滿了柔和與關懷。
帕爾默的眼神變得深邃而迷茫,彷彿陷入了內心的深淵。
他苦笑著,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嘲和無奈,「我擔心,在生死的邊緣,我無法成為那個挺身而出的英雄。你知道,沃西琳,我有很多缺點,遠遠稱不上完美。」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伯洛戈他們總是稱讚我,說我是個鮮活的人類,有血有肉,比他們那些極端的怪物要強得多。
但說實話,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正因為我是人,所以我會有恐懼、會有猶豫、會受到誘惑,甚至可能會……墮落。」
帕爾默的聲音充滿了迷茫和無助,渴求著某種支撐和指引。
機器永遠不會出錯,但人類卻充滿了不確定性和脆弱性。正因為如此,帕爾默時常會羨慕伯洛戈那樣的存在,渴望自己也能變得完美無缺,以承擔起那份沉重的責任。
是的,責任。
帕爾默並不害怕死亡、戰爭或魔鬼,真正讓他感到恐懼的是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帕爾默害怕自己無法勝任,害怕辜負了他人的期望,害怕最終一切都會化為虛無。
沃西琳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掙扎和不安,輕輕地在帕爾默耳邊低語:「別擔心,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說不定你才是真正的救世主呢?」
她的話語像是一縷清風,輕輕吹散了帕爾默心頭的陰霾,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既溫暖又複雜。
「我?救世主?」帕爾默低聲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冷笑話。」
……
渾濁的黑暗內,耐薩尼爾對著那高聳巨大的陰影問道,「所以貝爾芬格確實是出局了嗎?」
「是的。」
巨大的陰影下,瑪利亞的身影現象了出來,以這虛幻的個體,代表著眾者那猙獰可怖的完整軀骸。
「那她呢?既然貝爾芬格已經死了,作為選中者的她,還具備威脅嗎?」
耐薩尼爾的聲音緊張了起來,如今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他這樣緊張了,而這算是其一。
「你是指現任局長嗎?」
瑪利亞臉上浮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柔和、美好,似乎能讓每個與其對視的放下警惕。
「當然,她安全了,但仍需要一段時間進行檢查與凈化,雖然貝爾芬格死了,可他的力量仍存在於世,只是換了個主人罷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耐薩尼爾的內心一片空白,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在翻湧,令他那木然的臉龐多了幾分顫抖、失控的情緒。
秘密戰爭時期,現任局長、耐薩尼爾的愛人,她為了打贏戰爭,與貝爾芬格血契在了一起,最終她雖然贏過了國王秘劍,但也趨近於死亡,被作為一個獨立的外置系統,與眾者聯繫在了一起。
耐薩尼爾問,「她……她什麼時候能接入眾者?」
只要她能接入眾者,眾者便可以複製她的記憶、人格,雖然是虛擬的,但能再一次看見她,對於耐薩尼爾而言,也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慰藉了。
瑪利亞回應,「我們不打算接納她。」
耐薩尼爾愣了一下,聲音低沉了起來,帶著怒意,「為什麼?她明明犧牲了那麼多……」
「正因犧牲了那麼多,才不能讓她與我們同行。」
瑪利亞的聲音嚴厲了起來,令耐薩尼爾冷靜了幾分后,她又說道,「別忘了,耐薩尼爾,之後我們將出現在最終的戰場上。」
「讓她現在接入眾者,無異於帶她走向更徹底的死亡,而你……同樣也難以與她重逢,不是嗎?」
耐薩尼爾沉默了下來,默默地攥緊了拳頭,他想反駁什麼,但又說不出什麼道理。
一股莫名的絕望感縈繞在他的身上,直到瑪利亞再次開口道,「我們打算把她交給芙麗雅。」
耐薩尼爾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決策室、眾者、第一組……我們打算奔赴那最終的戰場,給予我們的敵人迎頭痛擊。」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黑暗裡響起,在瑪利亞的身後,一名高大的男人向耐薩尼爾走來,但他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腳步聲,彷彿是一頭無實質的幽魂。
「我們有信心贏下這場戰爭,但我們沒有信心能全身而退,一旦眾者如果在那最終的戰場上隕滅,那麼我們需要確保,當新時代來臨時,你們有能力維繫起一個新的世界秩序。」
男人站在耐薩尼爾的眼前,闡述著他的計劃,「那麼芙麗雅就是另一個嶄新的、更為先進的眾者,而她也將是第一個接入芙麗雅的意識。」
「所以……她不會死,相反,她會繼續活下去,去見證新時代的降臨。」
秩序局初代局長、艾伯特站在耐薩尼爾的眼前,即便是虛幻之身,可他說的話依舊堅定有力。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耐薩尼爾,也是對你一直以來的犧牲,作出的嘉獎。」
耐薩尼爾一言不發,默默地向後退去了幾步,黑暗裡傳來了壓抑的啜泣聲,彷彿有情緒決堤。
漸漸的,那聲音遠去了,耐薩尼爾不再多言,在黑暗明滅中,自決策室離開,降臨至了學者殿堂的花園中。
耐薩尼爾就像一顆枯朽的死樹,而眾者這番話,則像是落下的星火。
野火爆燃,燒起了耐薩尼爾最後的柴薪。
耐薩尼爾的眼神堅定,帶著隱隱的殺意,看向花園的高台之上,伯洛戈與帕爾默居然已經就位了。
帕爾默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手腕間系著他的幸運骰子,腰間插著匕首與細劍,他沒有穿著秩序局的制服,而是換上了克萊克斯家的服裝,墨綠色的披肩如同展開的雙翼,輕輕地垂在了他的身後。
伯洛戈嚴肅地站在他身邊,筆挺的制服勾勒起他那如鋼鐵般的身軀,他佩戴的武器並不多,唯有怨咬與伐虐鋸斧,與平常僅有的不同是,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脖頸間多了一條項鏈。
其餘的工作人員早已在此準備就緒,需要的實界錨釘、不朽長釘,也早早就被拜莉運送了過來。
艾繆和沃西琳站在一邊,沃西琳是來送行的,艾繆則是負責之後兩界通道的維護,以及協助後續部隊進入。
控制好激動的情緒后,艾繆又變回了那副嚴謹的工作姿態,最多是在看向伯洛戈時,神色會有些閃躲。
她也想通過心疊影與伯洛戈一同行動,但這一次她被伯洛戈嚴詞拒絕,與其跟隨伯洛戈一起冒險,留在升華爐芯,艾繆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伯洛戈對著耐薩尼爾喊道,「可以開始了嗎?」
耐薩尼爾深呼吸,臉上露出猖狂的笑意。
「當然,還等什麼呢,救世主們!」
熾白的強光從伯洛戈的眼底爆發,海量的以太從四面八方強行徵召而來,掀起驚濤駭浪,壓垮現實。
刺耳的玻璃碎裂聲中,一道驚人的裂隙從伯洛戈的身後綻放,幽藍無垠的以太界撕裂出了一角。
自此,現實破碎,兩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