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誓言
「是!」衙役拱手應道,繼而猛力揮出一鞭。
「啪噠!」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不忍觀刑,低頭側目小聲議論。有人不明所以地出聲叫好,也有人偷偷地瞪了衙役和縣令一眼,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啪噠!」「啪噠!」……
接連幾鞭打出,加之烈日下曬了許久,齊峻的神智已漸漸有些恍惚。他的眼前只能看到衙役模糊的身形輪廓,和不斷抽過來的模糊的鞭影。
縣令手捧茶壺坐在一側,眯眼享受著鞭子抽打的節奏。
他期望聽到這瘦弱的書生哭喊出來,滿足他暴虐得有些變態的心理訴求,卻一直沒有聽到書生口中喊出一個字。
這越發讓他內心惱恨。
此時的齊峻彷彿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乾渴嘶啞的喉嚨也讓他無力發出任何聲音,只能默默地承受著漫長的痛苦。
「請讓一讓,讓我進去!」一個少年的呼喊突然從人群中擠出。
即將暈厥的齊峻於恍惚中聽到了這一聲呼喊,這聲音聽著是那麼熟悉。
他努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縫隙,在汗水與血水模糊的視界里依稀分辨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小峰……」他動了動嘴唇,虛弱地說出一個名字,微弱的語氣湮沒在周圍的嘈雜中。
少年哭喊著想要衝過來,卻被負責維持秩序的衙役交叉持棍攔在人群邊緣。
「求你們不要打了!」少年癱坐在地上,淚水沾染了泥土黏在略顯稚嫩的臉上,讓他顯得分外狼狽。「我願代我哥受罰!不要再打了!」
少年哭嚎著向前爬了幾步,卻被一個衙役抬腳狠狠地踢翻在地。
淚水從齊峻的眼中流出,混著血跡從臉頰上滑落。他一時想不明白,為什麼原本擁有的幸福被如此突然而輕易地擊得粉碎。
「報仇……一定要報仇……」他將「復仇」兩個字深刻了在內心的深處。
「齊峻,你接著罵啊!本官聽著呢!哈哈哈……」
他僅存的意識一點點耗盡,最後停留在他耳畔的仍是宋縣令狂橫的戲謔。
從記憶中迴轉過來,齊峻猛地抬頭注視著小屋中沉默的幾人,不知覺眼中已蓄滿了淚水。
他似乎明白了為何會借這樣一副軀體重生在這個陌生的歷史時空。前世的他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內心堅守的何嘗不是復仇的執念。
冥冥之中,兩個不同時空卻有相近渴望的靈魂就這樣在復仇的執念下融合在了一起。
「可他為何選擇了我?」
他使勁搖了搖腦袋,讓自己的思緒重新平寂下來。一時接受了太多的東西頭腦中隱隱作痛,他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想這些他目前不能理解的東西。
「這些人,都該死!」
齊峻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口中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小峰站在他面前一直沒有說話,此刻雙手緊緊攥著草席子的一角,通紅的雙眼中射出同他一樣堅毅決絕的復仇之火。
趙嬸嚇了一跳,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她太清楚盤龍嶺的惡匪有多麼的兇殘。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趕路經過盤龍嶺下,卻無端地被守山的土匪用弓箭練了靶子,屍首橫在路邊幾日都無人敢收。
她做夢都期望著這群強盜被繩之以法的那一天,卻從未奢望能靠自己薄弱的力量能實現復仇。對土匪的恐懼已然深深刻在心中,她不禁向這個遍體鱗傷的虛弱書生投去擔憂的目光。
不止是趙嬸,東嶺村的每家每戶都深受土匪之害。
這幫傢伙每年都會被二當家「劈山豹」帶領著到山下的村子徵收錢糧,走時更是要隨機殺幾個村民立在村口當「路牌」,通過這種方式將盤龍嶺的恐怖深刻地烙在東嶺村每一個窮苦百姓的心頭。
近來又遭旱災,若是土匪再來收錢糧,那簡直是不讓百姓有絲毫的活路了。
想到這裡,齊峻只盼著儘快養好傷軀,殺幾個土匪泄心中之恨。
劉奎有些驚訝的看了看齊峻,又看向他爹。他的心中同樣裝著除滅惡匪的渴望,但當實力遠遠支撐不起理想的時候,一切的渴望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坐在一旁的老族長也沒有說話,他抽出腰間的舊煙桿,熟練地捻上煙絲,掏出火折點燃后深深地吸了幾口,緩緩地吐出一串青煙。
「誰家沒有幾條土匪欠下的血債了?」族老磕了一下煙槍,長嘆一口氣,抬頭盯著齊峻的眼睛無奈又悲愴:「娃娃,就憑你又能怎麼樣呢?就是搭上全村人的命,我們也掀不翻這座山!」
其實並非是族長軟弱,他的憂慮是有原因的。
東嶺村原本除了劉姓還有許姓一族,許劉兩姓的族人相交甚好,許姓的族長甚至與劉姓族長相約結為異姓兄弟。
後來盤龍嶺來了土匪,下山搶糧搶錢搶女人。許姓族長的女兒不幸被土匪糟蹋了,更是有許多族人被土匪斬首立威。
許姓族長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帶領族人當場反抗,包括小頭目在內的十多個土匪都被許姓族人打殺。消息傳到盤龍嶺匪穴,土匪大當家親自帶著眾匪連夜下山血洗了許家村。
等劉姓族長收到消息趕來時,許家族人聚居的村落早已火光衝天,遍地血肉。只能含淚為他們收斂了屍首,集體葬在村子東邊的荒丘上。
許家族人死得死逃的逃,從此東嶺村只剩劉姓一家大族,而村子的東邊也再無人敢住,土地都荒蕪至今。
許村慘案也驚動了知縣,雖然幾次下令剿匪,但接連剿了幾次匪卻越剿越多,縣令也越剿越肥,最終苦的還是百姓。
劉族長何嘗不想為他的許族兄弟報仇雪恨,只是官匪勾連不說,有許姓族人的慘案如鑒,劉姓族人們的唯一祈求就是活下去。
每每想到往事,劉族長的心頭便被無形的巨石壓得幾近窒息。
「這個仇,我一定要報的,我要滅了那些惡匪!!」齊峻再次抬起頭,眼神中流露出恨意。軀體原主的記憶也讓齊峻初步了解這個「大梁」的基本情況。
雖然國號也叫「梁」,卻全然不是歷史上南北朝的那個梁朝,這裡的歷史發展與他前世的華夏截然不同,算是平行時空里的另一個歷史區域。
門外的眾人面面相覷,本來嘈雜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幾個村民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大多數人在短暫的愕然後恢復了原來麻木的狀態。
族老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齊峻,暗含激憤,喉結帶動枯乾的皮褶上下抖動,雜亂而花白的鬍鬚也隨之微微顫動著。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長嘆一口氣握緊了手杖。
「齊先生可惜了,可這仇你真沒法報啊……誰不恨那盤龍嶺啊,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嗎?」
一個村民忍不住勸了句。
劉奎瞪著眼看過去,那個村民連忙低頭迴避劉奎的目光。
族老的心被這句話猛地刺了一下,這麼多年來村裡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土匪的刀下。可村民們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失去族親的悲痛,面對屠刀早已變得麻木。
不麻木還能怎麼樣呢?他們有那個本事報仇嗎?
死於飢荒,死於苛稅,死於瘟疫和死於土匪,本質上又有什麼不同呢。生活這般苦,有一天倒下了也算得是種解脫。
不少村民都心懷這樣的想法渾渾噩噩的活著,他們是對齊家的悲劇感到不幸,但對齊峻這樣狂妄的話語也只能搖頭付諸一笑。
「咳咳咳……」族老猛抽了幾口壓下心頭的刺痛,被煙嗆到劇烈地咳嗽。劉奎連忙俯身拍打著他父親的背部幫助緩解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