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神明離去之日

從東京返回近畿，由重返人世的橘天子掌控著飛行的速度和方向，月讀沉默隨行，一言不發。

飛越過琵琶湖，她在大津落下，落腳的地方就在宗谷和月讀離開近畿時的起飛之處。

「我還需要做些別的準備。幾天後，我會來找芳明的。」

「我知道了，老師。」

分別之時，橘天子或許是太過高興，又捧起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我們共同期望的未來近在眼前，芳明應該也很激動吧？」

「比起激動，我心底的疑惑更多。」宗谷說道，「是老師將大雷他們驅趕進了黃泉嗎。」

「芳明都看見了嗎。」

「是的。」

「呵呵……」

橘天子笑了兩聲。

「不要著急。到必要之時，我會向芳明說明一切的。」最後摸了摸他的臉，她轉身踏上半空。

目送橘天子消失在風雪裡，宗谷又看向月讀，「老師走了，月讀大人現在可以說話了。」

月讀顯然沒有跟他開玩笑的心情，「我該走了。」

「好吧。那你先回去。」

奔襲東京，再從東京趕回近畿，花費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個小時，木下家的聖誕派對還在繼續；

雖然內心激動，宗谷還是打算留下來，跟桐野茜她們一起回去。

月讀搖了下頭。

「我是說，我要走了。」

宗谷怔了怔。

「我答應你和京子的事情，現在已經全部完成，八雷神力匯聚一身，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給你自己了。」月讀看著他，「而我該離開了。」

宗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從沒想過當初那個被自己殺得幾乎身靈俱滅、又親手拯救了的神明，還會有離開的一天。

「月讀大人要去哪裡？」

「不知道。總之，我想先去這個世界的其它地方看看。」

「週遊世界么……」

「差不多吧。」

宗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以後還會再見嗎？」

月讀看了看他，又抬頭望著天空：「未來漫長得超乎你的想象，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分別太過突然，宗谷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月讀大人……不跟她們打個招呼嗎？」

「她們會哭的。」

宗谷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持續不了兩秒。

「……太突然了。」

「這個世界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我當年就沒想到我會被一劍捅死，但也只能接受，不是么？……如果那一位要求你做什麼，你也答應下來會比較好。」

宗谷目露茫然：「什麼？」

月讀搖搖頭，沒有解釋，又後退兩步，身體漸漸浮起，在半空中看著他。

「後會有期。」

宗谷也抬頭看著他，幾片雪花落到臉上，鑽進衣領里。

「……後會有期。」

月讀越飛越高，隱沒風雪間。

「……」

宗谷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

「突然就走了，這算什麼……」

半晌后，宗谷按響門鈴，在木下將司以及桐野茜幾人意外的眼神中，重新回到派對里。

打開又關上的門，將風雪阻隔在外。

半空中，月讀望著底下的別墅，又望了一眼京都方向。

他說謊了。

他只是在逃避那個時刻的到來。

......

聖誕節前夕，橘天子重返人世，朝霧鈴也跟著去了京都，一連幾天都沒有回來。

而聖誕節過後，緊接著就是新年了。

對宗谷來說，殺死大雷、得到八雷神的全部神力，除了讓他額頭正中多了一枚細長的黑色柳葉形印記，

也沒什麼別的變化。

體內的神力歸於沉寂，他無法調動一絲。

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力量，宗谷心想，他現在只是一個承載神力的容器而已。

而到了必要的時候——在橘天子準備好后，他就要交出神力，用以重塑黃泉。

他不知道她需要準備多久，也不知道重塑的過程有多複雜、需要多少時間，只是日子轉眼就到了十二月三十日，明天就是大晦日，再過一天就是新年了，在一切近乎塵埃落定的情況下，他私心地希望自己能度過一個安穩的新年。

只是在此之前，他還得為迎接新年兩頭奔波，做許多準備。

「宮司先生，之前定做的燈籠都已經送到了，要現在就進行安裝嗎？」

「……」

「宮司先生？」

「別這樣叫我，不然我就跟機構投訴了。」

「嗚哇……」

野間南露出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只是轉瞬即逝，「京子的老爸也真是會偷懶，居然連準備初詣這種大事都推給你了。」

「誰讓我是未來的宮司。」

「剛才是誰讓我不要這樣叫來著？」

「所以說，是未來的宮司。」宗谷從她手裡接過收貨單，「那些燈籠都檢查過了嗎？」

「能亮不就行了。」

「我問的就是能不能亮。」

野間南聳肩，「還沒檢查過，不過應該沒有問題。」

宗谷無奈，「明天就是大晦日，有問題想更換也來不及了。」

「是是……我現在就去檢查。」

迎著近日來難得的陽光，野間南轉身走向社務所的倉庫。

「芳明。」京子走了過來，「帳篷已經檢查過了，都還能用，沒有問題。現在清洗了在曬著。」

「好。」

宗谷點了下頭，又說道：「我剛才去倉庫看過，酒糟都是去年剩下的，應該不能用了。」

「不用擔心，酒糟的話，信本先生過來幫忙的時候，會一併帶過來的。」

「是嗎，那就太好了。」

每年元旦，附近懶得去京都人擠人的居民，都會就近選擇來扶雲神社進行初詣，只靠神社的巫女來接待的話，絕對忙不過來，因此也有相當一部分的工作，交給了主動過來幫忙的居民或町內的志願者。

據京子所說，信本先生是附近經營酒類專賣店的店主，從十幾年前開始，每年除夜都會帶家人和店裡的學徒來神社幫忙，負責煮甜酒以及向參拜者分發。

「另外，天氣預報說明天晚上會有中雪，上山的兩條路都需要專門安排人清理積雪……」

忙碌不斷，確認各項工作都已經落實到具體的人身上，再將準備初詣所需的物資也都檢查一遍，宗谷才歇了口氣。

「你也太認真了一點。」早早就在休息的野間南說道。

「事無巨細地準備過一次，以後遇到問題，也能比較快地找到解決的辦法。」

宗谷坐下來，「而且第一次就敷衍對待的話，以後會變得更加懶散的，最後就會變成野間小姐這副樣子。」

野間南瞪了他一眼，接著又給未來的宮司大人倒了杯水。

「認真是好事，只要別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就行了。」

宗谷接過去喝了一口，未置可否。

「已經擺起宮司的架子了。」

「哪有。」

過了一會兒，京子也來到這邊，手裡拿著一份文件。

機構的工作是隨時隨地的，宗谷和野間南都不意外，只是看著她，等她說明。

「機構發來的傳真。」

京子將文件放在桌上，「要求我們神社的巫女，明天全部留在神社待命。」

「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野間南拿過去看了幾眼，「明天就是大晦日，我們除了待在神社，還能去別的地方不成。」

京子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機構那邊是怎麼想的。

野間南看完，又將文件交給宗谷。

他掃了兩眼，其中沒有提到任何緊急狀況，只是如此要求著。

「如果是什麼緊急情況，宗谷應該會更先一步收到通知吧。」野間南說道。

「嗯。」

畢竟他是本部特別行動組第一小組的成員，擁有更高的許可權。

「總而言之，照機構的指令做就是了。」

野間南想了想，又拿起文件看了兩眼，然後拿著手機走了出去。

「我得問問，這是不是連初詣都不準備、全身心待命的意思……」

宗谷躺了下來，只等她告訴自己結果。

京子坐在他旁邊，撫摸著他的胸膛。

「待會兒要回去嗎。」

「嗯。」他握著她的手，「明天一整天、一整晚，我都會在這邊陪著京子的。」

「嗯哼。」

京子又撫摸起他的臉。

宗谷閉上眼，一邊休息，一邊享受著來自她的觸碰。

只是他再睜眼，已經是行將閉社之時。

和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又睡著了。」

宗谷坐起身，忍不住想自己這幾天既要負責神社這邊的事情，又要關心家裡的狀況，是不是有些操勞過度了。

「芳明。」

京子從外面進來，「你醒了。要閉社了。」

「嗯。」

她已經關好了社務所里其他房間的門窗，只等他一起出去。

「我睡了三個多小時？」

「嗯。」

「怎麼不叫我。」

「感覺芳明睡得很熟，不想打擾。」

「好吧。」宗谷伸了個懶腰，雖然這幾天愈發嗜睡，但他醒來后很快就會恢復清醒。

京子彎下身子，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野間小姐她們已經回去了。要留下來吃飯嗎？」

宗谷回吻，又抬手抱住她，「我想吃京子。」

她倒了下來。

閉社的時間，又推遲了大半個小時。

穿好衣服，又稍作整理，京子嗅聞兩下，「這邊都留下味道了。」

「沒事，到了明天早上就聞不到了。」

鎖上社務所的門，外面已經完全黑了。

沿著黑暗的階梯往下走，宗谷說道：「明天晚上，這裡就會亮起燈籠，從上到下。」

「嗯。」

「我也會早點過來的。」

京子挽著他，「町里會有志願者過來幫忙，芳明不用太早過來。」

「明早再說吧。」

「嗯。」

下了山，將京子送到家，順便跟管原夫婦以及玉子打過招呼，宗谷也沒留下，很快回家了。

家裡就桐野茜一個人，在客廳等著他。

「不是說五點多就能回來嗎，神社那邊很忙？」

「睡著了。」

她鼓了鼓嘴，「紅子回家幫忙了，晚上也在家裡吃，我以為宗谷會回來準備晚飯的，就沒動手。」

「抱歉。」宗谷看著明顯打掃過的屋子，「好久沒在外面吃了，我們晚上出去吃吧。」

「好啊。」

桐野茜情緒轉變得很快，「要去哪？」

「茜想去哪裡。」

「唔，那就去車站附近那家新開的家庭餐廳吧。」

「沒問題。」

兩人說走就走。

來到玄關，準備換鞋的時候，宗谷起身回到樓梯前，抬起頭時又愣了一下，然後走了回來。

「怎麼了？」桐野茜問道，「忘記什麼了嗎？」

「沒事。」

宗谷坐下來，穿著鞋子。

他剛才是想去問月讀，要不要一起去家庭餐廳。

月讀已經不在了。

桐野茜卻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月讀大人已經不在了。」

「……嗯。」

「鈴去了京都，也好幾天沒回來了，紅子今天也不在，好久沒有隻剩下我和宗谷兩個人的時候了。」

「嗯。」

「背我去餐廳吧」

宗谷系好鞋帶，抬眼看她：「這和今天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有什麼聯繫嗎。」

「這樣宗谷就不用糾結紅子和鈴該怎麼辦了嘛。」

「有道理。」

「嘻嘻。」她趴到他背上。

背著桐野茜出門，宗谷望了望天空。

下午還能見到太陽，到夜裡，天空又被厚厚的一層雲覆蓋住了。

「晚上還是會下雪吧。」

桐野茜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咬著他的耳朵，又親吻幾下。

「嗯。希望不會下太大的雪，不然清掃起來就麻煩了。」

「清掃……啊，是上山的階梯嗎。」

「嗯，還有另一邊的盤山道路。」

「宗谷去掃嗎？」

「當然不是。會有志願者來幫忙的。」

桐野茜又望了望天空，說道：「我和紅子什麼時候過來比較好呢？零點？一點？」

「新年的早上睡醒再來。」

宗谷將她往上託了一些，「又沒規定初詣必須要在凌晨的時候過來，晚上也不太安全。」

她摟緊他的脖子，「新年第一天，我想早點見到你。」

「好吧。」

背著桐野茜走了一會兒，到人多的路口，她就主動下來了，又牽起他的手。

來到車站附近，走進那家新開的家庭餐廳，裡面客人不少，好在還有空位。

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桐野茜負責點單。

「好便宜啊……比我家的東西便宜多了。」

「哪能這麼比。」

「這邊再多開幾家家庭餐廳的話，我家就沒生意了！」

「誰去居酒屋是為了填飽肚子啊。」

「是哦，這裡不能喝酒。」

為彼此點完單，桐野茜往後一靠，望向窗外。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呢。」

「嗯。」宗谷放下水杯，望了眼天空，他更在意天氣。

玻璃窗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時而相互靠近，時而各自后靠，直到彼此的晚餐送上餐桌。

吃過晚餐，兩人在店員的道別聲里離開餐廳。

走得遠了，桐野茜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才說道：「味道很一般呢。」

「就這種價位的家庭餐廳來說，其實也還好了。」宗谷說道，「不能跟我或者媽媽比較啊。」

「好吧。」

兩人散著步回去，過門不入，又繞到了紅子家。

「芳明，小茜。」吉川太太過來開門，「晚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

「你們過來啦。」吉川家的晚飯也早就已經解決，紅子從樓上下來，跟兩人一起離開。

「不直接回家嗎。」

「剛吃過晚飯，稍微轉轉吧。」

「外面冷得要死……」

為了讓紅子運動起來，宗谷又回頭去將阿爾卑斯牽了出來，讓她拉著。

「等等！阿爾卑斯……慢一點，跑得太快了啦！」

一邊散步，一邊遛狗，三人在附近轉了一個大圈。

夜色漸深，天空開始飄雪。

「下雪了。」

「又下雪了。」

「回去吧。」

「嗯嗯。」

將阿爾卑斯送回家，三人回到舊宅。門口已經擺上門松，客廳里，供奉年神的鏡餅也已經擺放起來。

「……所以說，神明寄宿在門松里這種事，其實也是騙人的？」

「你可以喊幾聲，看裡面有沒有神明回應你。」

桐野茜回到門口，拿起竹子做的門松喊了一聲：「月讀大人，你在裡面嗎——」

宗谷笑了笑，又微微嘆了口氣。

「不在呢。」

「嗯。」

「月讀大人就不能多待幾天再走嗎。」

「他有自己的打算吧。」

回到屋裡，打開電視，三人擠進被爐，接著就不想動彈了。

「老公，我想吃橘子。」

桌上的橘子是桐野慶子前幾天送過來的，說是和歌山那邊的朋友寄來的。

剝了個橘子，宗谷先喂自己吃了一瓣，將剩下的遞給桐野茜，接著又剝了一個。

「紅子要麼。」

「要。」

宗谷分了她一半。

蜜橘雖甜，但也有些冰涼，紅子只能吃一半左右。

「還要嗎。」

「不要了。我想喝水。」

「自己去倒。」

紅子在被爐里夾著他的腳，左右搖晃，「拜託了……」

將最後一瓣橘子塞進嘴裡，宗谷還是站了起來。

「還要別的什麼，一次性都說出來。」

「沒別的了，就喝水。」

宗谷去了廚房。

紅子翻了個身，跟趴在旁邊的桐野茜相視一笑。

「我們找部電影看吧。」

「好呀。」

「待會兒讓宗谷來找。」

「嗯嗯。」

擠在被爐里，兩人的腿也隨意交纏著。

撲通。

客廳外的走廊里，傳來什麼倒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