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堅信
第498章堅信
董永反應慢一些,可並不傻,順著徐容的視線,瞅見陳保國、倪大虹、王進松三人樂的跟發情的猴子似的,立刻明白自己被耍了。
剛才在洗手間反覆嘗試卻發現自己無法復刻徐容的台詞時,他心中已然有所懷疑,只不過疑竇剛剛生出又遭陳保國好一通忽悠。
此時倒是回過味兒來,這幾個人打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也是,如果徐容真的如業內絕大多數偶像藝人一般徒有虛名,又怎麼可能得到人藝、中戲、中傳、北電的一致認同呢?
望著被學生圍住的那年輕的面孔,董永心頭竟然生不出絲毫嫉妒、不甘的情緒,在他過去一貫的認知當中,徐容的天賦和聰明註定了他生來就是主角,也必將成為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站在鏡頭前、舞台上,不要總是考慮導演怎麼想,也不要顧慮同演者的名氣、地位,你越是在意越放不開,說白了其實就是『當眾孤獨』,想演好戲,首先就是排除創作過程中不必要的緊張,這涉及到許多方面,但是主要從三個方面著手,思想和專業素質的鍛煉,創作技能、創作方法的掌握」
董永聽著徐容講解的克服生理、心理緊張的方法,心頭豁然開朗,他如今早已不會犯此類低級失誤,但方法卻是他跑了十幾個劇組之後才逐漸總結出的。
此時,他一改過去刻板的認知,學院派的批量製造的確難以和天賦型演員相比,但是其詳實的理論和具體的方法、練習於初學者而言卻能少走許多彎路。
而從徐容的身上,他更看到了一點更大的優勢,紮實的理論和技巧才能把戲路鋪的更寬。
徐容演過民工、皇帝、特工、偶像,也演過書生、官僚,更演過毒-販,而且每一個角色都被他塑造的十分精彩,但於絕大多數非科班出身的演員而言,戲路往往非常窄,總是只能演固定的幾類角色。
他就那麼安靜地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當再次開始拍攝,董永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徐容監製」為什麼會成為影視行業的一塊金字招牌。
當徐容要求搜索南京空域,演筧橋機場值班指揮的演員接了一句「不可能,那是南京禁飛區。」后,徐容就不再接詞。
坐在監視器后的孔大頭後知後覺地喊了「停」。
徐容本來是背對著眾人,可是聽到那近乎平鋪直敘地的台詞的一剎那,他就把對方的出身確認了八九不離十。
他摘下耳機,轉過身,看向距離自己不遠處站著的瘦長臉的年輕演員,問道:「北電的?」
他甚至不用看回放都能想得到,這位校友剛才說詞時候肯定沒有表情。
但他要拍的是一部比肩甚至超越《大明王朝1566》的經典作品,而非普普通通的電視劇。
北電的演戲方式在別的戲里可以,在這兒絕對不行。
《北平》預售能夠賣出史無前例的6億天價,他過去的作品的口碑和收視是核心因素。
張路露出了點笑容,他不僅是北電的,還是徐容的學長、天仙的同班同學。
徐容沒笑,只是面無表情地道:「你對著我,再說一遍剛才的詞。」
張路看著徐容沒有絲毫表情的面孔,因被徐容認為校友的喜悅頃刻間消失殆盡,儘管徐容語氣平和,但他聽得出來,這位對自己剛才的戲相當不滿。
「不可能,那是南京禁飛區!」他猶豫了一下,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台詞。
徐容點了點頭,道:「你的音色不錯。」
張路的臉上霎時間紅了個通透,因為徐容的評價另外一層意思是:其他的一無是處。
徐容沒問他的名字,也沒管他的窘迫,接續問道:「伱有家人嗎?」
「飛機馬上就會墜落在南京,你作為參與者甚至策劃者之一,這麼說吧,你們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得槍斃。」
「你參與了走私案,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是你做好了犧牲全家人的準備嗎?」
「再者,你跟前就站著曾可達,那一臉意料之中什麼意思?」
「嫌自己死的不夠快,還是嫌你爹媽死的不夠快?」
徐容說完了便起了身走向休息區,道:「好好琢磨琢磨吧,琢磨好了再拍。」
徐容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張路,也問懵了旁邊的董永。
張路只是一個說幾句台詞就會死的龍套,可是徐容提的要求實在太高了。
董永望著徐容的背影,輕輕地吐了口氣,在剛剛那麼一會兒的功夫當中,他突然理解了曾可達對於建豐同志的情感不僅僅是純粹的仰慕。
小張同學在聽到徐容一連串的問題時已然緩緩坐直了身子。
徐老師年後一直在演話劇、排話劇,此時習慣性的把對話劇嚴苛的標準用在了電視劇的拍攝上。
她悄悄地摸出了手機,找到了一個電話撥了過去:「喂,馮老師嘛,你這會兒忙不忙,哦,那我給你說個事情,是這樣的.」
她仍記得,在院里的時候,如果自己表現不好徐老師一樣會批評的情形。
這要是在片場被批評了,她這個出品人、監製的面子往哪擱?
在另一側的場邊。
倪大虹瞧著被徐容「不輕不重」地數落了一頓的張路,嘀咕道:「徐容這要求有點高啊。」
王進松倒是沒意外,「大師」的名頭不僅給徐容帶來了巨大的榮譽、利益、權力,但與之對等的,他要承擔比他人更多的責任和負擔。
一個普通的演員可以拍爛戲,但是徐容不能,至少在他的地位徹底穩固之前不能,望著徐容堅定的背影,不無感嘆地道:「高處不勝寒呢。」
陳保國表達了與倪大虹、王進松不同的觀點,道:「我感覺倒不是你們說的原因,而是那個值班上校嚴重限制了他的發揮。」
「限制他的發揮?」王進松疑惑地瞧著他,「怎麼個說法?」
「從昨天和程昱的戲,到今天拍的這場,我發現他的戲有一點很明顯的規律。」陳保國瞥了一眼已經坐回椅子上的徐容,「他總是把自己的發揮限制在一個臨界點上,就是總是比所有和他對戲的人稍微好那麼一點。」
「嗯?」
「就是他和程昱對戲的時候,兩人差距不大,就不明顯,但是和這幾個人對戲的時候,他明顯可以演的更好,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王進松一拍腦門,恍然道:「你這麼一說我知道怎麼回事了,當初《媳婦的美好時代》播出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批評愣是把戲演成了《老公的美好時代》。」
陳保國點了點頭,道:「他大概也是吸取了教訓,一場戲,其中某個演員越是演的比其他人好太多,就越會顯得別的人物單薄,徐容對那小夥子不滿就是因為這個,那個小夥子的戲太差勁了,徐容不可能遷就他。」
倪大虹回過味兒來:「不是,照你的意思,他還想壓咱們一頭去?」
「你還別說,我估摸著他就是這個打算。」陳保國臉上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笑容,「走吧,他們幾個水平太低了,也看不出來什麼。」
徐容剛坐到椅子上,還沒來得及喝口水,董永就走了過來,蹲在他跟前,問道:「徐老師,還沒來得及跟您說聲謝謝,我都沒想過我能演曾可達這麼重要的角色。」
「你應該感謝咱們的出品人。」徐容笑著指了指坐在旁邊的小張同學,然後又沖著遠處的製片主任道,「給董老師拿把椅子。」
徐容話音未落,一個臉上有兩個酒窩的青年提著摺疊椅一路跑了過來:「董老師,給。」
「哎,謝謝楊導。」
徐容詫異地瞧著劇組的副導演楊樂,心中納悶,這傢伙跟他老子楊力新簡直走了兩個極端,笑著道:「楊樂,你不去國話真是埋沒了人才。」
楊樂似乎沒聽出徐容話中的埋汰,笑呵呵地道:「哥,商量個事兒,我能客串個角色嗎?」
「那你得跟孔導商量,他才是導演。」徐容說著,看向不遠處另外一個守著茶水的青年,不由默默感嘆,真是性格決定命運。
陳保國家的公子陳月未,一個認認真真守著茶几的茶水工。
以陳保國的資源,陳月未但凡能有楊樂一半的眼力見,也不至於到眼下還混不出名頭。
「好咧,我這就去跟孔導商量。」
等楊樂離開,董永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徐老師,我可以學習您的表演方法嗎?」
徐容漸漸收起了笑容,迎著董永期待的目光,他才意識到自己也許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
董永出演的角色多是軍人、警察,看上去很像個老實人,可是老實人真的能在這個行當生存嗎?
董永的話說的很有水平,如果說拜師,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董永的年紀太大了,基本上沒有太大的進步空間。
他需要的學生是未來能夠達到自己高度的好苗子。
但董永「學習表演方法」的借口,他沒法拒絕。
可是對於此類的彎彎繞,他也沒有苦思冥想如何回答才妥當的必須,迎著董永的視線,他問道:「董老師是戲曲演員出身?」
「嗯,打小就跟宋富亭先生學戲,後來在杭州戲劇院干過一段時間武生。」董永不知道徐容為什麼把話題扯到自己的出身上,「不過自從一頭扎進了影視圈,就沒再登過台,現在真不敢說能不能演下來一台戲。」
「那是真可惜了。」徐容不無遺憾地說道,「我近來越來越覺得,戲曲是一種相當高級的表演形式,它追求的是『神』的真實和『形』的極致美感的結合,這點和其他任何錶演方法、流派,都是共通的。」
董永又懵了,他學戲的時候就是學唱、念、做、打,完全沒聽老師提過『神』的真實、『形』的美感。
徐容一瞧董永的眼神,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將話題又扯回了《北平》,問道:「董老師的準備,似乎不是很充分?」
「徐老師怎麼看的出來的?」
在愕然之後,董永沒等徐容回答,就道:「不瞞您說,很早之前孔導就聯繫我讓我騰出檔期,但是我拿到劇本、知道自己所演的角色,滿打滿算才一個月。」
徐容明白原因,《北平無戰事》的選角浩浩蕩蕩,牽動了半個影視圈的視線,但是在他最終拍板之前,孔生也不敢輕易許諾讓哪個演員出演哪個角色。
「那董老師了解曾可達這個角色成長、生存的環境以及他的志向嗎?」
董永立刻回答道:「我看了一些當時的資料,感覺曾可達這個人物身上有很多我自己的影子,他出身貧寒,有自己的信念,也有理想主義的色彩。」
「還有嗎?」
面對徐容的追問,董永詭異的想起劇本中建豐同志追問自己對方孟敖判決不理解的原因的情節,輕輕地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了。」
「我很認同你的觀點。」
徐容先是給出了自己的答覆,然後才道:「準備《北平》期間,我看過一本書,也就是劇中的大使司徒雷登在1953寫的回憶錄,他是這麼描述他對那個時代中國的印象,『它竭力迫使自己適應新的世紀,並堅信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能夠超越他國,屹立於世界的物質與道德之巔』。」
董永愣了一瞬,因為他實在想象不到這個在劇中連一句台詞都沒有的「龍套」竟然有如此超絕的眼光。
「很令人震撼的評價。」
徐容笑著道:「如果你讀了他的回憶錄,你會更加震撼,比如他還在回憶錄當中還說『固然,此時兩國不再親密,可我依舊堅信,在許久以後的未來,中美兩國必定會再度攜手,譜寫新的歷史篇章。』,當我們絕大多數國民都吃不飽飯,甚至被一些彈丸小國欺負的時候,大洋彼岸一些精英都堅信,這個古老的國度必將重新屹立於世界之極。」
「當然,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司徒雷登之所以有這種預見,是因為曾可達、謝培東、崔中石儘管信仰的主義各不相同,但是他們身上都有這種堅信。」
徐容的語氣頓了頓:「但你身上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