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巨蚊

周六的清晨，李亦琪被蚊子的嗡嗡聲吵醒。

睜開朦朧的睡眼，他看到自己床邊的紗窗上趴著好幾團模糊的黑影，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隻只奇大無比的蚊子，每隻蚊子差不多有小孩巴掌那麼大，乍眼看像高腳蜘蛛，有點噁心。

周六的懶覺被破壞，李亦琪惡從心頭起，他爬起來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後，伸出手指戳向其中一隻蚊子。

指腹傳來的血肉香氣可把那隻蚊子激動壞了。

它趴下身，貼著紗窗趴得更近，長長的針管從紗窗縫隙里伸進來，蠕動著想要戳中李亦琪的手指頭。

然而針管和指腹就是差那麼一絲距離，巨蚊不管怎麼扭怎麼變換姿勢都夠不著，急得不行。

卻沒想到誘人的指尖主動靠近了巨蚊。

下一秒。

「噠」的一聲響。

一縷輕煙冒起，巨蚊被電成一點焦炭粒掉了下去。

在指腹和針管觸碰的一剎那，巨蚊竟然彷彿被高壓電電到似的，轉瞬被電成了煙霧。

紗窗上的其他巨蚊受驚紛紛飛走。

過了會，大概是受到李亦琪血肉香氣的誘惑，又有好幾隻巨蚊飛落到紗窗上，這批巨蚊和原來的換了一批，不知道李亦琪的恐怖，一個個貪婪地把針管從紗窗孔洞戳進來，渾然不顧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縷同類的焦屍氣味。

李亦琪沒再看它們，他望向窗外。

不知什麼時候，院子里的那顆松樹的樹榦上已經被巨蚊覆滿，密密麻麻，挨挨蹭蹭的，大群巨蚊嗡嗡在半空盤旋亂飛，讓人看著起雞皮疙瘩。

「蚊子又變多了啊……」

李亦琪皺眉。

原本這些巨蚊只出現在小區外的人行道上，沒想到一個晚上的功夫，巨蚊群竟然蔓延到小區里了。

他知道小區外面的巨蚊群更壯觀。

如果他住得不是一樓，而是高層的話，會看到小區外面的湖泊上空灰泱泱的東西在盤旋，似煙似霧。你以為是盤旋的蝙蝠群或者是鳥群，但仔細一看會發現全是蚊子。

這種奇怪的巨蚊沒有天敵，連鳥群也不敢靠近，哪怕是直升機來灑葯都沒用，只是白白把湖裡的魚毒死罷了。

如此巨大畸形的花蚊子，自然界中本來是不存在的——它們都是人為弄出來的怪物。

人為弄出來的怪物……

李亦琪心中咂摸了下這句話，眼神古怪得閃爍了下。

他也是。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和這些巨蚊其實是同一類東西。

李亦琪伸出手掌，把手掌放在細鋼絲做成的紗窗上。

如果有旁人在，會驚愕地發現整面紗窗竟彷彿通了電的電蚊拍，隨著噼里啪啦的電擊聲，趴在紗窗上的數只巨蚊全部灰塵般墜落——這頭髮亂糟糟的少年竟能徒手放出高壓電。

唰拉。

李亦琪關實窗戶拉上窗帘。

才七點多，他決定賴會床，於是又回到被窩裡。

解鎖手機，發現郭六發來好幾條信息。

【兄弟，你醒著沒？醒了趕緊看看這條帖子！】

【分享#WW匿名論壇#我滴個神吶，晚上的直播看得我通宵未眠。】

一看發過來的時間，五點十五分。

哦豁，李亦琪詫異地挑了挑眉梢，委婉地打過去一行字，【六子啊，大清早看這個對身體不太好吧？】

沒想到剛發過去，郭六立刻激動得打來了電話。

「兄弟你終於醒了！！！」

宛如在荒野老林待了一個月突然見到親人，郭六這聲嚎那一個熱切激動。

李亦琪的耳朵被他洪亮的嗓門刺到，把手機挪得遠了點：「大清早的發什麼癲，那帖子就那麼刺激？」

「當然刺激，我跟你說……」郭六急吼吼地說到半路，猛然剎住，一拍大腿，「哎呀！你說的刺激跟我說的刺激不是一回事，這帖子老嚇人了，你趕緊點開看看，別掛電話！」

李亦琪又抓了個枕頭墊在腦後，隨手點開了帖子。

畫面跳轉出幾個無情的紅色大字。

「該條帖子因違反論壇規定已被刪除。」

李亦琪念出那一行紅字。

「什麼，被刪了？！」郭六愣了愣，隨即很快道，「沒事，我以防萬一提前把視頻保存下來，刪了就刪了吧，我把視頻發給你，就是可惜看不到別人的評論了，我跟你說，評論區那些大神分析的還有爆料的可精彩了，一開始我們還以為那小網紅是發病了，後來看了評論才覺得發毛，評論區全部翻轉……」

「行，你發給我我馬上看。」李亦琪沒怎麼把那條帖子放在心上，隨口問了一句，「你今兒怎麼起這麼早，五點多就醒了？」

「我不是起得早，我是壓根沒睡。」郭六飛快地說，「我昨晚本來在通宵打遊戲，臨了睡覺前隨手刷了刷帖子，結果看到帖子里的視頻后就睡不著了！一直挨到現在……」

他聲音因疲憊透出沙啞，精神卻顯出一種異常的亢奮和鄭重。

郭六這麼一說，李亦琪倒真被勾出好奇心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恐怖視頻能把郭六嚇成這個樣子？

等視頻傳過來后他立即點開。

視頻開始播放。

畫面開頭，一位面容清秀的女人坐在刺目的美顏燈前，燈光打得她的皮膚慘白，背後是一片濃鬱黑色，看不出黑暗裡有什麼。

女人臉上畫著半面妝，半張臉妝容精緻，半張臉憔悴黯淡。

她手中拿著假睫毛在粘膠水，神情呆板麻木，塗著一半口紅的嘴唇不斷開闔著，機械地對著鏡頭介紹這款假睫毛：「這款睫毛很自然很柔軟，你們一定要試試，現在只需要23米，很優惠的價格……」

「這是美妝直播？」

「對，我跟你說，這博主就是我們寧市的，說不定跟我們住得很近！」

李亦琪沒搭腔，繼續往下看。

視頻里的美妝博主給假睫毛沾完膠水，慢慢湊近鏡頭，一張臉霸佔了整個屏幕，因為離得太近，能很清晰地看到對方眼白中如蛛網般密布的紅血絲：「現在我要開始貼睫毛了，這款睫毛真的很柔軟很自然，你們一定要試……」

女博主神情木訥，用夢遊似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推銷詞。

李亦琪的腳心有點冒涼氣，他縮進被窩並拉高了被子結界，半眯起一隻眼說：「六子啊，等會該不會突然冒出張鬼臉吧？」

「想什麼呢，你看到第幾秒了，直接拉到58秒的時候！」郭六心急催促。

「不用拉，快了。」

美妝博主在視頻里微笑：「好，我現在貼好了，然後我們開始畫……」

56秒，57秒。

「眼…線……」聲音猶如卡帶。

「砰！」

她猛然彎腰狂磕了一下桌子。

李亦琪被她冷不丁的壯舉驚得手一抖。但隨即，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就像是已經預備好吃榴槤，結果卻被塞了一嘴紅燒肉……你說他都已經準備好看鬼了，或者出現什麼恐怖的東西，結果就這？就這？

砰！砰！

美妝博主拿腦袋一下一下磕著桌子。

這位博主磕頭磕得很賣力，看著是實打實的磕，不摻半絲水分，鏡頭被她撞擊得一顫一顫。

「……她偏頭痛發作了？」李亦琪徹底不怕了，拉開被子坐起來，幽幽道。

「什麼啊！」

「哦，不是偏頭痛，那就是直播間人太少？網貸到期，房貸催命，男友分手，情緒崩潰了？」

「你見過誰情緒崩潰會這麼死命拿頭往桌上撞的？」

「那可多了，我還見過崩潰起來跺腳發功的呢。」

「……」

砰！！

視頻畫面突然天旋地轉。

是手機被主播的頭槌撞擊給撞得掉在地上，不過手機鏡頭朝上，還能以仰視的角度看到女主播頭髮蓬亂，在死命撞桌子。

本來李亦琪還覺得這行為藝術有點搞笑。

但是漸漸的，他看到女主播的額頭撞得血跡斑斑，而她渾然不知道痛似的，一下比一下撞得狠，力道一下比一下瘋癲，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撞死。

地面上的手機角度能看到女主播表情麻木，黑髮散在兩邊，眼眶獃滯地睜大，面容可怖，像是一隻被操控的只會磕頭的木偶，沒有絲毫神智可言。

李亦琪的表情逐漸收斂，臉色逐漸嚴峻起來。

砰！砰！砰！！

女主播的額頭逐漸血肉模糊，慘烈瘋狂。

郭六沒有說話，李亦琪也沒有說話。

砰！！！隨著最後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女主播長發覆面，整個人從椅子上萎頓摔倒下去。

這個角度不再能看到人，不知道女主播是暈厥了，又或者是……死了。

李亦琪眨了眨眼睛，心裡有點點發毛，即使現在外面滿窗戶的巨蚊都無法沖淡那股從心裡冒出來的涼意。

兩人都挺安靜。

過了好一會，郭六咽了口唾沫，終於開口：「有點像什麼，你察覺沒？」他的聲音藏著一絲緊張。

「…邪教？」

「什麼玩意，邪教都被你想出來了，我給你個提示！」似乎是那是個禁忌般難以開口，郭六沉默了一會，才低低開口，「……槐市。」

這兩個字似乎自帶涼意，說出口的剎那，空氣都寂靜了。

槐市。

這個詞在一年前，就等於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