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衣冠禽獸
[Part①·軟骨頭]
吉姆·克勞就是珍奇館的大老闆。
除此之外,他還是香水瓶幫里的大人物,首腦身邊的參謀閣僚,生意場上如魚得水的精明說客,亞利桑那的州議員。
他今年三十有六,年輕有為,身材臃腫,大肚能容。
一頭秀髮已隨風而去,身上最醒目顯眼的特徵,是臉上一道兇悍狠厲的箭疤。如果你的記性不錯——回到[萬夫莫敵]這一卷,為喬治·約書亞工作的達米安·卡茲,這位四號游輪上珍奇館的館長,在兩百多年前所使用的化名,就是吉姆·克勞。
今晚,吉姆·克勞要會見三個人。
其中一個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大衛·維克托。
另外一個是籍籍無名的警長——傑克·馬丁。
最後一個是來路不明的黃種人——文森特,或者說文不才。
他從管家口中得知了這三人的來路——他們一起購票入場,進入珍奇館的禮堂,且一分為三,各自去了不同的場館遊玩。
又有一點尤為重要!
是吉姆先生最關心的那一點!
在售票員的形容下,其中文森特這位黃種華工,頭上戴著一頂鸚鵡翎毛寬檐大帽,像極了蘇利文·奧科佩拉的帽子。
只這一點,吉姆·克勞將這些信息偷偷藏了起來,再也不對香水瓶幫中任何一人提起。
他的內心躁動不安,就像是熱鍋里的螞蟻。自從幫派再也聯繫不上蘇利文之後,首腦一直寢食難安,喝令各路人馬去搜尋蘇利文的蹤跡,卻不肯說明到底是什麼原因。
聰明的吉姆先生立刻就察覺到了,察覺到蘇利文很可能已經遇難的事實。
蘇利文這個年輕的紅髮大男孩一直都是首腦推心置腹的忠誠下手。
故而首腦會將[箭]交付給蘇利文·奧科佩拉。
此人的魂威[百里香]能夠賜給普通人超凡體魄,也能配合[箭],篩選出優秀的種子,將更加強大更加優秀更加忠誠的人才吸納進香水瓶幫。
整個幫派各個幹部所管轄的區域,都需要蘇利文的[百里香]配合調整,就好比商業街那個溫柔鄉,在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營業勞作下,靠的是[百里香]的神力。
吉姆先生立刻聯想到。
——現在蘇利文已經死了。[箭]的下落不明,如果我吉姆·克勞能拿到[箭]。是否能徹底剔除首腦,變成香水瓶的主人呢?成為喬治·約書亞的左膀右臂!順著這條路往上爬!去往美利堅合眾國的權力中心!
顯然,吉姆心動了,他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慾望,被濃郁的[肉香]勾動腹中饞蟲。
不過在會見這三位客人之前,大老闆還有一個箱子要開。
這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新商品第一次見到主人時,必要選擇一段安逸而寧靜的時間舉行這場儀式。
在辦公室中,吉姆先生只留下了管家,將其他所有的安保人員和小狗腿都轟出辦公室。
木箱的塗布紙張還有草料的香味。粗大肥胖的手指撫摸著箱體,吉姆的眼神中透出貪婪而色情的意味。
「姚,你跟過來,湊上來,和我一起看它。」
管家的姓,就是姚。這位姚管家也是個中國人,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身形消瘦,剪刀尾禮服加身,給人一種優雅寡淡的感覺,留著一條辮子——他為吉姆工作,心甘情願地賣命。
老管家站定不動,捧著紅毛巾。問了一句。
「主子,你剛才要我上前?要我和你站在一起?要我踩上台階?站在老闆桌的正前方?對嗎?」
吉姆·克勞:「當然了!你不過來又怎麼能和我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呢?」
老管家慎之又慎,又問了一句:「主子,我再次向你確認,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在戲耍我呢?我一個奴隸,一個卑賤的黃皮人,有什麼資格與你站在同一個位置上?」
吉姆先生有些不耐煩了,揮舞著粗壯的右臂,要把這迂腐又忠誠的管家給抓來。
「我不用鞭子抽打你!也不請你吃槍子,這一回我是認真的!我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蘇利文死了,他死的好呀,而他的[箭]即將落入我手,恰是喜事臨門,我應該找一個值得信賴的老朋友來與我一起慶賀!」
老管家領命行事,應著主人的指令,快步踏上兩階,來到老闆椅旁邊,雙腿一軟自覺跪下。
吉姆好氣又好笑地問:「你不站起來?又怎麼能看見它!?看見我新買的寶貝?!」
姚管家跪著解釋道:「主人可以將箱子拿下來……這樣我就能看見了。但我絕不會與主人平起平坐。」
吉姆罵道:「你要我低頭伏身?和你一樣低三下四?!」
「不……我沒有這種意思。」姚管家換了個說法,又換了一種語氣,以較為輕鬆俏皮的口吻問:「我需要一張椅子,能讓我跪下時,同樣能讓我看見它的椅子。」
吉姆大喝:「麻煩死了!」
緊接著,變故突生!
隨著吉姆·克勞雙掌合十,從這具肥碩而健壯的身體中慢慢浮現出一個虛影——靈能潮汐使氣溫迅速下降,桌布都變得濕潤,木桌凝結了一層霜花。
如若傑克·馬丁在場,定然會將這種現象視為魂威作祟。
另一邊,姚管家的兩條腿詭異的拉伸延展,變形扭曲,居然變成了兩條修長的蹄子。
健壯的獸足讓姚管家用跪姿也能看見桌上的事物。
一主一仆就這麼端詳審視著精緻的小木箱
吉姆先生單以強悍的指力撬開木箱上的十二顆釘子,又用肉掌揉碎粘合箱體的膠水。
在做這些事情時,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破壞了箱子里的東西。
這麼一陣倒騰之後,從箱體中間,從一堆支架和草葉里,安安靜靜躺著一支薩繆爾·柯爾特公司的「沃克(Wallker)」轉輪手槍。
冰冷的金屬色澤,油光發亮的彈巢和擊錘組。
槍管硬朗的線條,中軸細膩的打磨紋理。
一點點防鏽縫紉機油在空氣中揮發的味道。
這一切,都讓吉姆先生都不忍去拿起它。
他害怕自己的手汗與油脂讓這支精緻的藝術品生鏽。
在這個年代,在香水瓶幫依然使用雙動結構的雷汞火藥步槍時。
經過得克薩斯州遊騎兵上尉特別調整,改良之後使用定裝葯子彈的轉輪手槍——簡直是每個西部男兒的夢想。
「特別是這一支!」吉姆·克勞繪聲繪色地形容著:「除了給州政府軍隊供應的軍用版本槍械以外,我向武器公司的老闆訂製了這一款,根據我的手掌,我的指節,我的一切來量身打造的武器——它是科學!是先進!是全世界殺人最快的武器!一槍就能把墨西哥雜種和他的馬一塊打死!」
他拿起了這支愛槍,向昏昏欲睡的姚管家解釋著。
「看凹刻與酸洗的痕迹,上邊寫著我第一個愛人的名字。」
「再看抓鉤,都用了白銀製品,就算染上血也沒關係,銀子能殺毒。」
「最後再看看它的售價……姚?姚!你在聽嗎?」
老管家這才從夢囈中醒覺,瞪大了雙眼。
「哦!哦哦!主子,我聽著的!你要我看看它的售價,但是我看不懂英文啊……你只許我說和聽,卻不許我寫和看,我現在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看不懂合同,更別提簽字了……」
吉姆·克勞大聲嚷嚷著,指著木箱里的售價銘牌。
「它值三百美刀!」
老管家大驚失色:「三百美刀?!」
吉姆點頭:「是的!三百美刀!」
老管家:「首腦知道你這麼花錢,他又會罵你了,主子,這把槍你可要好好藏起來……三百美刀啊,總統都得幹上十年才有這麼多薪水呢……」
吉姆眉頭一皺:「你說這是我的錯?」
老管家連忙搖頭:「那就是槍的錯。」
吉姆矢口否認:「不!肯定不是槍的錯,它如此漂亮!如此完美!如果我買不起它,那就是我的錯!但是我買下了它!」
老管家:「難道是首腦的錯……」
「是的!姚!」吉姆蹲了下來,一手抓著老管家的頭髮,將老管家的額頭與自己貼近了,「是首腦的錯……」
老管家迷茫地看著主人。
而吉姆先生眼神堅定,與奴僕對視。
吉姆:「一切都是首腦的錯。」
老管家:「他……」
吉姆數落著首領的不是。
「他明明那麼有錢,每個月卻只給我那麼一點活動經費。劇院和珍奇館每月的賬單,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能產生多少利潤,心中早就有了一筆明白賬。可是每次我想要用錢來買下特權,買下女人,買下地產,買下更多的奴僕時,首腦卻處處暗中作梗——」
「——我本想建立一支[吉姆·克勞私軍],新招的年輕人不是變成蘇利文的學生,就是因為各種意外,死在賭場和酒桌上。」
「——最後只有你,只有你能平安無事地留在我身邊。」
「——只有你,姚,只有你一個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一個奴隸,一條忠心耿耿卻不能寫字讀書的老狗。」
姚管家十分抱歉地回答:「主子,我時常也為自己的無能感到自責。」
吉姆先生將愛槍收進側腰槍套中,直起身來,「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他給奴才解釋著利害關係,隨後下令。
「首腦失去了最忠誠的蘇利文·奧科佩拉,也失去了創造超能力者的[箭]。這是我吉姆有生以來最好的機會。」
「我要你去接待傑克·馬丁,還有大衛·維克托,不管這兩人與文森特是什麼關係,盡量拖住他們,用最好的服務與最好的姑娘留住他們,扒光他們的衣服,收拾所有行囊,如果找到了[箭],就立刻送來給我——」
「——如果他們提到了[箭],在聲音傳出去之前!就要殺死他們!」
姚管家:「為什麼要殺死他們?」
「你是傻子嗎?」吉姆罵道:「讓香水瓶幫里的其他人知道[箭]在我的地盤裡!我就再也沒有幹掉首腦的機會了!」
姚管家懵懂地點了點頭:「提到[箭],立刻殺。」
「對!」吉姆緊接著說:「我要去會見文森特,蘇利文的帽子在文森特手上,箭肯定也在!我一定要搶在任何人之前拿到箭,就算斷一兩條胳膊或腿,受多重的傷,也沒關係……」「只要拿到了它,我可以遠走高飛,躲得遠遠的,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向首腦討要這麼多年來他欠我的所有債務!我可以找到約書亞大人,讓他換一個代理人。」
……
……
[Part②·輪盤遊戲]
珍奇館·馬戲團。
傑克抱著一捧爆米花,剛剛看完一場猛虎出籠跳火圈的表演。他從人群之中擠出來,心滿意足地嚮往下一個遊樂地點去。
……
……
珍奇館·人類動物園。
大衛·維克托抱著速記本,站在鐵籠外,眼神淡漠地盯著籠子里的邦都伊哥羅特人。
他語速極慢,念著不同人種的各項特徵,在默念記錄的同時,將這些特徵記述到文本上,力求完全真實。
記錄完畢之後,向下一個籠子里的塞爾克南印第安人走去,重複記錄工作。
維克托先生極目遠眺,還有許許多多的不同人種,不同膚色的奴隸或土著,關在一個個獨立的生活區里,和畜牲一樣供人參觀。
更遠的地方,有槍械公司的大賣場,提供人體實驗測試槍械殺傷力的服務,射擊的標靶也是這些土著。
珍奇館·大賭場。
文森特將帽子作為賭注,放在大圓桌的正中央。
這頂華麗而精緻的帽子引來許多賭客的注意力。
在賭客們眼中,這個黃種人本應該關在人類動物園的籠子里。
「來玩奪命輪盤吧。」
文森特先生的目標明確,只要亮出這頂帽子,香水瓶幫的幹部就會一個接著一個找上門來。
「一次一顆子彈。」
將手槍壓上圓桌。
「不許出千。」
子彈排列開來。
「不許耍賴。」
放上金幣,從傑克·馬丁的包裹里偷來的。
「一枚金幣,加一頂帽子。」
文森特掃視著身旁蠢蠢欲動的賭徒們。
「活著的人,算贏。」
立刻就有一個精明的賭徒湧上來了。
這位賭徒興緻勃勃,笑容滿面,露出嘴裡的大金牙套近乎:「生面孔?看上去像生面孔?」
文森特:「你要和我賭?」
「當然了!」賭徒將錢財都撒上桌,拿出對等的賭注,與桌上的金幣等值的美元紙鈔,緊接著又加註,狡猾的大聲喝令著,「不過……從你先來,我加五倍的注,所以要用五顆子彈。」
文森特二話不說,往轉輪槍中塞入四顆新彈,一共五顆子彈。他用力甩動彈巢,轉動的滾輪發出清脆的沙響——直至它停止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這個瘋狂的中國人,將槍口對準了他自己的太陽穴。
「砰!——」
槍焰將文森特耳朵旁的頭髮給烤焦了。
子彈就這麼碎開,像是被某個強壯的幽靈徒手捏碎了一樣!
「你……」跟注的賭徒臉色變得極差,「你他媽的敢出老千?!」
文森特把桌上的錢推到一塊去,變成下一輪賭約的資金,緊接著把槍械往賭徒身前遞送,「輪到你了。」
跟注的賭徒突然就不說話了。
他看著彈巢中剩餘的四顆子彈,又看見桌上那一沓鈔票和金幣。實在有種難以割捨的肉痛感覺。
他想奪槍殺死這個卑鄙的黃種人,可是身旁一個個賭客狂熱的眼神,以及急不可耐的催促話語讓他無從下手,彷彿被架上了刑具,即將執行死刑。
他咬牙切齒,捨不得金子,於是拿起槍,用力轉動彈巢,沒等它停下。
——兩眼一閉,將命運交給了神靈。
[砰!——]
火焰與血潑在狂熱的賭客們身上,一條生命就此消失。
文森特震聲大喊,同時將贏來的賭資攏到身前。
「下一位!」
就在此時——
——吉姆先生剛好趕上。
他讓保安將所有無關的人都清出場外。
他離文森特有五尺遠,坐在賭桌的東家座位上。
他的表情小心謹慎,眉宇間盡量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
吉姆說:「東方人,你一定很缺錢。」
文森特:「不是的。我此行只有一個目的,找香水瓶幫的幹部報仇——你是嗎?」
吉姆又說:「報仇也需要錢……」
文森特:「與我同行的人說,就在今天午間小憩時,我在夢裡喊了五十四次[報仇],喊了兩百零八次[香水瓶]——看來你們這些人渣雜碎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令我魂牽夢縈。」
吉姆:「香水瓶一定欠你很多錢。」
文森特:「和錢無關,我感覺自己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綁住,如果報復心得不到滿足,就會有一種莫名奇妙的飢餓感,它迫使我做出行動——殺死所有迫害我同鄉的超能力者之前,我都無法自由。」
等所有人都離開,所有無辜的好事群眾都走遠了。
「我能理解你。文森特,文不才。」吉姆·克勞如此說,「自由固不是錢所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真名:吉姆·克勞]
[出身:???]
[魂威:衣冠禽獸·TheBeast]
[破壞力:???]
[速度:???]
[射程距離:???]
[持續力:???]
[精密度:???]
[成長性:???]
[備註:吉姆·克勞出自「吉姆·克勞主義」——意譯種族隔離、種族歧視。是美國劇作家T.D.賴斯於1828年創作的劇目中的一個黑人角色的名字,後來逐漸變成了貶抑黑人的稱號和黑人遭受種族隔離的代名詞。吉姆·克勞主義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