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狩魔之心」

這場暴雨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才堪堪停止，莊園外到處都瀰漫著泥土與草地的芬芳，空氣格外的清澈。

此刻有人焦急地在還未乾透的碎石子路上快步前進，鹿皮靴子摩擦地面時帶出了沙沙的聲音。

而道路盡頭，則佇立著一名穿著貴族服飾的年輕少年，黑髮披肩，配上稍顯稚嫩的娃娃臉，如果不是靠近，很難分辨出性別。

……

「對不起，伍迪少爺，原本是上午想交給您的，但是雨太大了，實在不好意思。」

伍迪平靜地看著眼前連連道歉，不斷擦汗的山貨店老闆，並沒有露出太著急，或者憤怒的神態，很是自然地接過他交給自己的長條木盒。

木盒縫隙中透出著的是比雨後空氣還要更加濃烈的熾熱異香——僅僅只是隨意接過盒子，打開一道縫隙，裡面傳出的味道，就讓伍迪腦中被撥動了幾根弦。

完全打開木盒，那酷似類人生物的軀幹，肢體衍生出的鮮嫩黃色觸鬚，在加上標誌性的蘿蔔頭映入眼帘。

毫無疑問，是典型十年份的「曼陀羅根」。

「東西沒問題就行，待會我讓管家給你結賬。」

伍迪微微頷首，便不再理會低頭感謝的店長，遲到的半天並未讓伍迪的心境產生變化，他的心緒已經飄向了已經陷入寒冬包裹的遠方。

他這三天並沒有閑著，而是給自己未來制定了大概的計劃。

成為獵魔者后，他除了儘可能儲備相關的資源外，最重要的便是搜羅世界上的奇聞異事，他需要一個消息，或者說一個地點。

「鯨魚」出現的地點。

這裡指的鯨魚當然不是普通的海中鯨魚，而是那群數萬年以前，意外從海洋的星界入口進入星界，開發出腦中心靈力量的「星界鯨」。

他要通過星界鯨，離開這個即將腐朽與凋零的世界，管他什麼上古邪物，也就只能在這阿森蘭特逞能，有本事去主物質位面泰拉啊，那裡……。

好吧，那裡似乎拿這頭腐敗母樹也沒有什麼辦法，只不過諸神有太多的辦法將祂攔在物質位面的晶壁之外。

無論是更改祂所寄生的彗星的軌跡還是直接轟碎，亦或是直接異界放逐術，都有太多的辦法讓腐敗母樹遠離那個世界。

星界鯨是著名的「共享公交車」，也是最簡單的位面旅行工具，只要你手持信物，就可以讓它帶你進入星界，穿梭位面，前世伍迪已經不止一次坐過這種方便迅捷，且不花錢的交通工具了。

只不過不像精靈的位面傳送門，星界鯨的下一個世界地點並不固定。

但對於現在的伍迪而言，沒有什麼世界比阿森蘭特還會更糟糕了。

深淵入侵？魔鬼降臨？邪物祭祀？種族戰爭？王權陰謀？巨龍蘇醒？

還是火山爆發？颶風來襲？亦或是疫病橫行？海嘯降臨？

畢竟你能想到的災難，在阿森蘭特已經依次爆發過一輪了，而每一輪都讓在裡面的原住民陷入水深火熱的處境當中，前世作為玩家的伍迪最有感觸。

冒險集結地點從繁華富庶的王都，到臨時用木頭搭建的野外聚集地，衣衫襤褸的難民，不再趾高氣揚的貴族……記憶中的點點滴滴，讓這一世身為原住民，不再擁有玩家不死之身的伍迪愈發確定了自己要逃離阿森蘭特的打算。

在上古邪物浪潮下，他們這群「聖臨者」都是全靠原住民，那些傳奇職業者的幫助，才堪堪衝破了腐敗母樹對阿森蘭特的包圍。

沒有系統幫助，他的那個才剛剛達到二階模板、10級戰士/2級狂戰士等級的角色，估計早就投入冥河轉生去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應命運而生的時代之子，身負重任的英雄。

在知曉未來災難來臨之後，他這幾天腦海中唯一想的不是如何拯救世界，而是「活下去」。

無論是在泰拉也好，還是在其他位面。

活下去，最為重要。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接下來的旅行時將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增減刪改后告訴給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冒險者，讓他們早做點準備，避免在第一波災難浪潮下，還懵然不知，不清不楚的墜落入冥河。

……

「伍迪表哥？」

就在伍迪進入莊園內部，拿著剛剛拿到的「曼陀羅根」打算下樓進入地下煉金室時，一個清脆稚嫩的女聲叫住了他。

回頭一望，看見二樓欄杆處，一個年齡約莫十四五歲，身材纖細，皮膚白皙的捲髮金毛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走廊入口望著他，後面還跟著幾名年輕的女僕。

心中的記憶復甦。

這是他的表妹「薇蘭朵·伊迪斯」。

也是蘇珊姨母的唯一女兒，前不久她還想撮合他和薇蘭朵，不過被伍迪嚴詞拒絕，和薇蘭朵從小長大的他，可謂深受薇蘭朵小時候的捉弄，還有她那古靈精怪的性格，著實讓原主頭疼。

後來薇蘭朵進入巴勒莫另一所專門貴族女子學院，一星期只有「休沐日」偶爾在家中相見才好了很多。

她也逐漸變得淑女，不再動輒上躥下跳，也很少進入伍迪的房間了。

伍迪沒有按照記憶中的神態，冷漠應對，而是挑了挑眉，面容古怪，雙目不由打量這個尚處在青春年少的貴族女孩。

因為在他的玩家記憶中，也有關於「她」的信息，不過那時的她已經是十七八歲的模樣，早已沒了軀體，成為了徘徊在巴勒莫廢墟的眾多亡靈之一。

他作為玩家的初見是在一片廢墟下的地下室中，嬌柔的金髮少女蜷縮在角落裡，不住的發出哭泣哀婉的音調。

不過，那時她的那雙明亮，偶爾露出狡黠之色的雙眸，已經被空洞無垠的漆黑眼眶所取代。

自稱是薇蘭朵的亡靈少女丟失了自己最重要的寶物，她祈求玩家在廢墟中尋找帶有她名字的物品。

她是少數不用攻擊，只需要尋找物品就可以獲得「亡靈結晶」與「經驗」的中立怪物，據說找到最珍貴物品的玩家會獲得大額獎勵。

當時不少進入巴勒莫廢墟的玩家都給她找過東西，伍迪也不例外，只不過他並不是那個找到東西的幸運兒。

後來論壇爆料，伍迪才第一次知道了少女所珍貴寶物的模樣。

「祝薇蘭朵每天開開心心，快快長大——「W&D」

那個名字被刻在了一塊破損兔子雕像的底部，字跡歪歪扭扭，活像一個新手練筆之作。

那是他送給她的東西。

兩種記憶混亂交織。

當深藏在心底的記憶突然出現，今日一朝破土，伍迪再看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

他突然有了一種時空錯位感。

逛巴勒莫城區時他都沒有這種感覺。

「薇蘭朵，有事嗎？」

他按捺住心緒的潮湧，語言平靜的問道。

而少女則是一邊走下樓梯，一邊用軟糯的語調向伍迪抱怨道。

「沒什麼，只是太無聊了，想看看你再做什麼，聽媽媽說你最近在整鍊金術？不雕刻了嗎？」

後半截話少女的視線則緊緊鎖在了伍迪手上的盒子。

「那是草藥嗎？是幹什麼的？伍迪你能煉製出黃金嗎？聽說鍊金術都可以咻的一下，變出一大塊黃金，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就不用每次都去找老媽要錢了。」

貴族少女彷彿有問不完的問題，當最後的話語落下，少女那張吹彈可破的白皙臉蛋距離伍迪的下頜已經不足十公分，捲起的發梢則不到三公分，呼吸吐出的熱氣都格外真實。

伍迪低頭便能看見少女潔白臉蛋上的細絨，以及向下衍生精緻的鎖骨，還有那一抹初具規模……

「沒什麼，只是鼓搗玩玩，黃金大概要很厲害的鍊金術才能製造出來，我還在學習當中，比較粗淺。」

他若無其事的退後幾步，然後挪開視線，對少女臉上的失落視若無睹。

「那好吧，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少女提出了要求。

但得到的只是伍迪的拒絕。

「太危險了，裡面，下次不做實驗的時候可以帶你進去看看——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伍迪沒有把話說死，少女聽后雖然有些不甘，但也只能作罷。

伍迪說的沒錯。

煉金確實危險，不乏產生爆炸。

「那好吧，你自己也得注意安全，對了，伍迪表哥，七天後的豐收節，我們一起去城裡看看嗎？」

「那天是滿月，聽說神殿的祭祀會在占星台上為巴勒莫祈禱，好像還能看到流星雨。」

「但在這裡不也一樣能看到么？」

「氛圍！重要的氛圍！」

「氛圍是聞那群人的汗臭味嗎？還是香水混合后，令人嘔吐的芬芳？」

「伍迪！不和你說了，你不想去的話就算了！」

「抱歉。」

見薇蘭朵氣鼓鼓的踩著小皮靴走了，伍迪才微微鬆了口氣，總算能安靜幾天了。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把「青草試煉」的藥劑給煉製出來，其他的都可以靠邊。

進入煉金室后，伍迪反鎖了房門，帶上特製的羊腸手套，開始了最後的作業。

將黃眼藤、苦蘭木葉、鯨鬚草、還有剛剛拿到的曼陀羅根依次擺好，開始拿出小刀，燒杯，還有攪拌草藥用的木槌，石槽。

熟練的將一株株草藥進行根須拆分，分離出藥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煉金室中燒杯的液體在火焰的幫助下，咕咚咕咚冒著泡。

煎藥的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青草試煉」的煎藥工序並不漫長，只要煮熟了就行。

因此，半個小時后，伍迪看著眼前的幾份顏色各異的藥劑，總算鬆了口氣。

三天的時間不算漫長，但等待這份藥劑完成之前，每一個夜晚，感受到手觸碰脖頸后隆起的膿包囊腫，與上面長滿密密麻麻宛如白色雞皮疙瘩的膿狀皰疹，都讓他每晚徹夜難眠，只是天光快醒的時候，淺睡了一小會。

現在，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想著，伍迪毫不遲疑，將放在面前的三份燒杯液體毫不遲疑的喝下，剩下的兩份則倒入針劑中，注射入血管里。

滾燙而入的草藥藥力，通過血管，胃部雙重衝擊著伍迪的身體內部，伍迪即刻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意識清晰，但他身體無法動彈。

這是致幻，麻痹的曼陀羅的藥力起效了，伍迪鎮定異常，草藥的一切都按照步驟進行。

按照以往的「青草試煉」由於效用過大，每次孩童都需要三天甚至是一周的時間來熬過試煉。

只有最後活下來的孩童才算真正的通關了青草試煉，不過那種試煉死亡率頗高。

畢竟那時候的配方是各種怪物的血肉。這次伍迪配置的改良版「青草試煉「則是在藥劑學大師的獵魔人導師尼格幫助下的溫良版本，只需要一天到兩天功夫，就可以讓伍迪身體徹底完成「突變」。

1-2天的時間已經足夠，他之前也交代過管家，讓他在煉金室置辦床鋪以及食物，他接下來要在裡面閉門研究。

所以短時間不出現不會有任何問題，他得到了一個久違不被人打擾的機會。

藥力逐漸滲入血脈深處，開始挑撥著沉睡在骨髓深處的力量。

如果旁人在這，則會發現伍迪的全身出現了明顯的異變，骨骼彷彿活了一般，一寸一節的在咯吱作響。

隨著時間推進到三個小時。

原本少年豐潤的臉龐變的乾癟，能夠看見骨骼輪廓，有神的雙眼也變的無光，眼眶深陷、面目獃滯。

宛如如鷹爪的手指則是深深的抓住了衣襟，女僕熨平的襯衫為此皺成一團，也毫不在意。

七個小時后。

伍迪彷彿是活死人一般，他的呼吸從一開始的平緩綿長也開始變得沙啞而響亮，就好像火爐下的風車，從肺部發出的竭力聲。

而意識依舊清晰的伍迪知曉，最要命的一關過了。

這一關比拼的是體質與力量，稍微有一項弱些都無法通過「青草試煉」。

好在學院內部的每日訓練，以及只有貴族才擁有的充沛食療，讓伍迪打了一個不錯的體格，體質與力量並不遜色，按照屬性來說分別是14、13點，超出尋常人，達到了正常格鬥家的水準。

十一個小時，聽著地下室漸漸消失的咚咚腳步聲，伍迪知曉，黑夜來臨了。

夜晚的生物開始活動。

吱吱聲與四足動物奔跑的聲音從地板傳出，地底，乃至身下發出，伍迪依舊控制著身體安穩的躺在草木藤椅上，他的皮膚也因為溫度的下降開始滲出冰冷、黏糊糊的臭汗。

草藥帶來的排異反應終於作用在了這具身體上，伍迪現在十分想嘔吐與咳嗽，但嘴巴里彷彿塞進了一個燈泡，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喉嚨只能發出無助的悶哼。

藥效的衰弱讓伍迪逐漸感知到四肢與身體，痛楚也及時反饋到伍迪的腦中神經里。

伍迪能做的只有用力，剋制住那股洶湧而出的慾望，將狂躁的心慢慢撫平，代價便是手愈發用力，牢牢的抓住了藤椅，好在伍迪特意防止抓傷，導致寄生蔓延，給藤椅把手用的是軟墊。

第十五個小時。

少年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物也開始逐漸乾燥，體溫已經開始上升，呼吸也慢慢從響亮，沙啞，轉為最開始的平穩，不過每次呼吸之間都比最開始慢上半拍。

突變開始了。

伍迪清楚的知道。

又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大概隨著第二天，腳步聲從天花板傳來時，伍迪身體感覺輕飄飄的，身體彷彿輕如鴻毛、他需要輕輕一個意念，就能蹦上天花板，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飄飄欲仙的感覺讓伍迪陷入了沉溺期，就像是回到母親子宮的嬰兒，意識也跟著沉睡，在這個期間，他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開始閉合，嘴唇也跟著閉上，唯有鼻子的呼吸正在運行，就像一個熟睡的人一般。

沒有任何異狀，直至第三十六個小時后。

伍迪從睡夢中醒來，睜開了眼睛。

周圍的蠟燭早已燃盡，但黑暗中煉金室的一切他清晰無比，洞若觀火。

旁人在側，便會發現伍迪的雙眼，是一雙……毒蛇般的眼睛。

瞳孔被豎瞳所替代，發出攝人寒光。

伍迪清楚，「青草試煉」已然完成。

打開面板。

「姓名：伍迪。」

「種族：人類。」

「屬性：力量13、敏捷16（+1）、體質14、智力15、感知16（+1）、魅力13。」

「陣營：守序中立。」

「職業：貴族2級/無（檢測到可就職道途）。」

「生命值：8/8。」

「經驗值：0。」

「屬性點：無。」

「狀態：亞健康（癒合）、易損（寄生）、疼痛減弱（寄生）。」

「職業技能：貴族禮儀10、估價12，雕塑20。」

「職業專長：博聞強識（雕塑、貴族歷史）、狩魔之心。」

「通用專長：心靈手巧、健壯、直覺反射。」

伍迪敏銳捕捉到職業道途那欄上，赫然出現了可供就職的職業信息。

伍迪點開，數據綻放。

「檢測到前置專長「狩魔之心」已滿足，是/否就職獵魔者。」

他的意識毫不猶豫，觸碰在了就職那欄上。

就職……

「獵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