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昨夜下過大雪,雪厚盈尺,其時什麼時候,劉大牛也不知,街上清冷之極,沒有半個人影。他連轉數條街道,那能尋到半點可食用之物?正沒理會做,忽見一隊官兵巡視而來。劉大牛吃了一驚,他不敢和官兵照面,縮身躲在牆角,一時間頭腦暈眩。他身上更無力氣,躺在牆角,身上寒意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忍,街上三三兩兩透出點點燈光,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人影。容色慈和,竟和前世母親極是相似,他驀地里看到親人,心神激蕩,掙扎的爬起來,眼前黑暗一片,人影卻已不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慢慢變亮,劉大牛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轉眼看到一個早點攤子,他聞到一股飯菜香味,怔怔立在攤前。那攤主是一個老者,鬍子花白,粗手大腳,一望便知是老實巴交的窮苦百姓。那老者見他衣衫凌亂,滿臉污穢,有氣無力,著實不成人形,隨手取出兩根油條,說道:「拿去吃罷。」劉大牛伸手接過。那老者又道:「我這裡還有半碗豆漿,是旁人喝剩下的,你要不要?」劉大牛聽到這句話,霎時間熱淚盈眶,哽咽道:「多謝老爺爺。」那老者微笑道:「誰都有落難之時,幫襯幫襯,也沒什麼大不了。」取出半碗豆漿,放在桌上。劉大牛一邊吃著油條,心神難以自持,嗚嗚哭泣,哭著哭著,眼前一黑,登時暈去。
再次醒來,面前一盞孤燈,劉大牛渾身無力,背後火辣辣的痛,嘴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他心中一急,又暈過去。迷迷糊糊中他但覺身子如墮冰窖,又似睡在火爐之中一般,極是鬱悶難受。如此這般一忽兒冷,一忽兒熱,這一日,劉大牛睜開雙目,門口透下一絲陽光。照在地上血紅血紅的,想必已是黃昏。他打量四周,見房中傢具破舊,牆壁漏風,仍有陣陣寒氣吹了進來。他頭昏腦脹,痛的厲害,雙臂下撐,身子無力,心道:「看來我是生病了,是誰救的我?」門外天色越來越暗,到得晚間,房門響動,一個老者走進屋中,劉大牛登時記起,正是賣早餐的老者。他雙目亂轉,極是感激,見那老者身後跟著一個小姑娘,臉色蠟黃,雙目卻是極大,墨如點漆。那老者見他醒來,微笑道:「餓不餓?睡了七八天,恐怕餓的狠了,我這便去做飯。」劉大牛張嘴欲謝,卻說不出話,那小姑娘跟著出門而去,連話也沒說一句。
如此數日過去,劉大牛痊癒起來極是迅速,不幾日已能下床。這一日,他幫著那老者擺上早餐,二人坐在一旁歇息,那老者道:「小哥兒,我瞧你手腳俱全,為何不去尋一份事做?縱然無法發得大財,一日三餐總還有著落。」劉大牛道:「老爺爺,我一人流落至此,連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誰會收留我?」那老者道:「我這裡正好少個可使喚之人,你願意留下么?我不敢說每日讓你吃得多好,填飽肚子卻還綽綽有餘。」劉大牛聽他願意收留自己,心中一暖,道:「我……我願意!」
第四回歲月如梭不知夢
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忙碌準備年貨,街上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劉大牛後來詢問之下,方知此地乃是長安。長安向為古都,市肆繁華,自不待言。如今正是天寶三年,四海昇平,縱有黑暗之事,也不敢明目張胆為之,說起來仍是頗為太平。那老者姓余名叫余進英,他祖輩均在長安做小買賣為生,每日擺上早點攤子,也僅能糊口而已。那女童七歲年紀,模樣兒頗為醜陋。劉大牛不知自己如今究竟是七歲還是八歲,他從未聽劉老實說過,只得就當自己今年八歲,他聽余進英說來,那女童姓周,余進英不說她名字,劉大牛也不好動問。這女童並非他親生孫女,乃是在道旁撿到的一個棄嬰。劉大牛聽她身世坎坷,心中大起同病相憐之感,他對余進英極是感激,什麼臟活重活搶著干,從不挑剔。
時光如水,過完春節,這一日已是元宵,余進英早早收攤,給劉大牛一錢銀子,說道:「我不會哄著蘭兒,她自幼便幫我許多,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你今晚帶她出去玩玩,別怕花錢。」劉大牛答應一聲,此時才知道,那女童叫周蘭。一錢銀子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劉大牛在這世界首次身懷巨款,心中碰碰亂跳,拉著周蘭來到燈會。但見人群熙熙攘攘,河床花岸,洞庭樓閣,焰火四射,的是熱鬧非凡。
劉大牛前世童年凄慘,如今好容易有個同齡女孩陪他過元宵,心情興奮,實不亞於周蘭。周蘭一路上好奇之極的東張西望,卻不胡亂說話。劉大牛知她性子溫柔斯文,心中縱然極是高興,也不會失了方寸。二人走上一座拱橋,垂目下望,河水便如緞子一般,平滑如鏡。河面並不結冰,遠處點點燈火飄去,便如星光閃爍,凄美而動人。二人奔下拱橋,見河邊擺著一個桌子,一個老者提筆寫字。劉大牛拉著她來到桌旁,那老者微笑道:「小哥兒,據說將願望傳於河神,極是靈驗,小哥兒不妨試試。」劉大牛道:「我不寫。」轉向周蘭道:「你來。」周蘭點了點頭,取過毛筆,寫下一行字,她字跡娟秀,工整漂亮,劉大牛看的讚嘆不已,卻是一字不識。他暗暗奇怪,余進英即無力供她讀書,她寫字是誰給教的?周蘭被他贊的臉上發燒,背轉身去,折起燈船,輕輕放在河中。
河上一閃一閃的燈火慢慢遠去,還有不少人也在放燈船,周蘭看著那一彎小船兒慢慢飄遠,淚光盈盈。她不願劉大牛看到,轉過臉去,輕輕拭淚。劉大牛驀地里心中一痛,心想:「這年代不知有多少人,還像周蘭和余爺爺一樣,這般窮苦,這般度日艱難。今日若非有我,余爺爺想必也不會讓她出來,她的童年和我相比,也差不多了。我最少還有父母,她卻連父母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比我更加凄慘的多。」想到這裡,他伸手拉住周蘭,說道:「你叫蘭兒是吧?我大你一歲,你便叫我大牛哥罷,以後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身後,替你撐腰。」這一番話他說的極是誠懇。周蘭垂下頭去,她道:「我……我……謝謝大牛……哥……」她雙肩如削,這麼垂下頭去,一蓬烏絲鬆散垂下,竟說不出的惹人憐愛。劉大牛道:「我說的是真的,你大牛哥旁的沒有,拳頭還有兩個,打不過人,難道不會咬?」他說著「格格」牙齒碰撞兩聲,周蘭「撲哧」一笑。
二人經此一事,心中貼近許多,劉大牛付過銀子,從拱橋往東走去,見道旁有個賣冰糖葫蘆的,奔過去買一大串,遞給周蘭。周蘭道:「大牛哥,你……你為什麼不要?」劉大牛暗贊她體貼,笑道:「我不喜吃甜的東西。」周蘭道:「是不是沒錢了?大牛哥,你先吃,你留點給我就行了。」她適才瞧見劉大牛付老者銀子,確也剩不多錢。劉大牛虎起了臉,說道:「我不是說了么?我不喜歡甜的東西,乖乖吃罷!」周蘭答應一聲,心想:「大牛哥是真的待我好。」、
劉大牛握著周蘭手掌,但覺她手掌溫軟如玉,輕輕顫抖,忽聽一人說道:「今日元宵盛會,果然熱鬧非凡,玲兒,你瞧那邊,我們去划船罷。」劉大牛聽到這話,登時手足顫抖,此人正是李妍。他忽然臉色大變,周蘭看的明白,問道:「大牛哥……」話未說完,劉大牛忙做個噤聲手勢,卻已晚了。只聽李妍道:「大牛?是你?」她一把抓住劉大牛肩頭,將他臉轉的過來,看的清楚,卻不是劉大牛,又是誰來?李妍身穿水綠長裙,頭挽珠叉,肌膚雪白,平添溫柔之意。她與李雪玲均是人間絕色,站在一起,春蘭秋菊,各擅勝場。李雪玲看到劉大牛,喜道:「大牛哥,真的是你。」劉大牛雙手擋在臉上,那敢說話?
李妍想起這淫賊可恨之處,噼噼啪啪一頓巴掌。劉大牛長聲慘呼,叫道:「別打啦,我真的錯啦!我投降!」李妍哪裡理會他?見此處人多,一手提著他後頸,疾出人群。轉到一處街角,她刷的一聲拔出一柄匕首。劉大牛魂飛魄散,幾欲大哭。周蘭忙攔住她,問道:「你……你……幹什麼?」李妍隨手推開她,喝道:「好淫賊,我說過再見時絕不饒你,你不知道么?還敢尋來長安?」劉大牛叫道:「我知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一個人又冷又餓,身上也沒有銀子,若不到這裡來,早就餓死啦。」李雪玲伸臂拉住李妍,說道:「姐姐,今日是元宵節,我們姐妹難得出來一聚,你為何非要傷害大牛哥?你不疼玲兒,大牛哥數次救我性命,你這麼一來,不是要陷玲兒於不義么?爹爹常說,人可以死,但不可忘恩負義,你教玲兒怎辦才好?」李妍又羞又怒,狂怒之下,那裡聽得進去?足下一點,閃開李雪玲,匕首直刺劉大牛心口。
劉大牛終於「哇」的一聲咧嘴大哭,忽聽「噗」的一聲,他身上不覺疼痛,一人壓在身上,他凝目看去,但見李雪玲俯身爬在自己身上,背上中了一刀。李妍大吃一驚,手忙腳亂的拔出匕首。幸而她發覺不對,立時收了一半力道,否則這一刺必刺穿李雪玲身子。劉大牛愕然看著懷中李雪玲,問道:「你為什麼?」李雪玲背上痛的厲害,低聲道:「你若死了,還有誰拉住我不放?還有誰給我講白娘子的故事?沒辦法,我只有代大牛哥挨這一刀了。」劉大牛一時怔住,只覺心中驚濤駭浪一般,心道:「玲兒如此待我,我劉大牛何德何能?她拚死相救,我若再對她有絲毫見疑,委實豬狗不如。」李妍惶急之下,連道:「怎麼辦?怎麼辦才好?」周蘭輕輕扯開李雪玲背後衣衫,從裙子上撕下一擺,替她包紮。劉大牛也不避嫌,仍抱著李雪玲,滿臉焦急之色,嘆道:「玲兒啊!你為何這麼傻?」李雪玲傷勢雖重,仍覺背後衣衫破爛,她伏在劉大牛懷中,心底湧出一股柔情之意,雙目如水,定定的望著劉大牛,心道:「我如這般死在大牛哥懷中,也心滿意足了。」她見劉大牛瞧來,不禁臉上一紅,垂下頭去。
周蘭心思遠較劉大牛為細,看到這裡,心中一驚,尋思:「難道他們不是兄妹?這玲兒姑娘顯是對大牛哥有情意。」她輕輕替李雪玲包紮好傷口,見入肉不深,說道:「傷勢不重,姐姐不必擔心,過不了幾日便能痊癒。」
李妍親手刺傷李雪玲,心中又惱又恨,惱的是李雪玲拚死護著劉大牛。恨的是這小子實在該死,偏偏此刻不敢再刺激玲兒,不能殺他。這麼一來,她也沒了遊覽興緻,負起李雪玲,往東走去。劉大牛跟在身側,他不敢跟李妍多說,生怕這女子又一刀刺來,這次可沒人再替他擋了。
其實劉大牛膽子甚小,李妍要殺他,他早不敢跟隨,奈何李雪玲為他受傷,不見李雪玲安全回家,始終放心不下,是以才跟在身後。周蘭神情楚楚,望著李妍背影之時,目光反而凌厲,心道:「你敢這麼傷害大牛,待我長大,定報此仇!」她把劉大牛當成哥哥一般,豈肯任由他人隨意欺悔?忽見道旁一個賣泥人的,李雪玲道:「大牛哥,我要鍾馗。」劉大牛當即道:「好!我去買。」不料鍾馗要五文錢,他身上銀子所剩無幾,那能買得下?李雪玲自己身上也有錢,但想要劉大牛自己送來,是以並不說話。劉大牛訕訕不是味道,說道:「這泥人有什麼好玩?算了,還是不買了。」他臉色尷尬,李雪玲卻不知他是沒有錢,還道劉大牛不肯送給自己,登時想起他在客棧中說過的話,滿腔喜悅化作怒氣,別過頭去,說道:「不送便不送,妍姐姐,我們回家罷。」李妍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劉大牛怔怔立在當地,心道:「我又怎麼惹她不高興了?女人心,海底針,還真是沒錯。適才還捨命相救,此刻又生我氣了。」見二人走得遠了,忙跟了上去,離李妍三丈余遠。周蘭與他並肩而行,問道:「大牛哥,她們是誰啊?」劉大牛將與二女相遇之事小聲說了一遍,道:「玲兒為何生氣,你知道么?她心思怎地變化這麼快?」周蘭微笑道:「玲兒姐姐怕是嫌你不肯給她買鍾馗了。」劉大牛恍然道:「是了,怪不得她說不送便不送,女孩兒家真是小氣,我口袋沒錢,那裡買的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