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心
子嬰的府邸,並沒有巨大的靈棚。一張八仙桌上高高的供奉著大秦歷代皇帝的靈位,桌前則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都是子嬰的家奴。
胡亥沒有讓人通告,而是悄然的站在眾人之後,靜靜觀看。他不做聲,跟來的眾人自然不敢出聲。
只聽跪在最前方的子嬰哀嚎一聲道:「大秦的列祖列宗,你們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江山社稷不被奸臣傾覆,一定要給大秦一個明主哇!」說著他深深的磕了一個頭。
此時已經有子嬰府人發現身著黑色龍袍的胡亥正站在門口,想要告知子嬰卻又畏懼秦二世的手段,絲毫不敢亂動。
隨行來的大臣見子嬰哭天搶地,各懷鬼胎。其中大部分人都認為子嬰必死無疑,好多人都幸災樂禍的看著眼前這一出鬧劇。
「大秦不幸,奸臣當道,賢如公子將閭等人盡皆處死。今日公子高被逼無奈,再請殉葬,我大秦枝葉已經消弭殆盡,蒼天啊,大地啊,哪位天使大姐能給我出這口冤枉氣啊!」子嬰繼續高呼。
「好,說的好。」胡亥邊大聲應和,邊穿過驚慌的眾人走到八仙桌前。在子嬰驚懼的眼神中噗通一下跪在大秦歷代皇帝靈位前,狠狠的磕一個頭。
「大秦的列祖列宗在上,我胡亥若不能保證大秦萬代江山,必將被戳骨揚灰不得好死。」胡亥鏗鏘發誓之後,轉身扶起面帶淚痕卻一臉驚恐的子嬰。
子嬰期期艾艾的說道:「皇上,我,這……」
胡亥露出一個良善的微笑,說道:「叔父,你忠於大秦,胡亥知道。」
這簡單一句話,不啻投入平湖之中的巨石。在子嬰和眾位大臣的心中激起了千層大浪。如果說剛剛在朝堂上暫時放過公子高眾位大臣還擔心這個秦二世是心血來潮,可此刻面對子嬰還是這樣寬容大度,就應該不是巧合了。
當時就有過半老臣流淚跪在地上,他們是感動,他們真心希望大秦能有一個好的皇帝,帶著他們延續曾經的輝煌。當然,也有心機深沉的並未表露態度,畢竟胡亥和趙高的博弈勝負未定。此時最為安全的莫過於作壁上觀。
回到望夷宮,胡亥憂心忡忡。今日在朝堂上免除公子高自請殉葬和在子嬰府表現出寬容大度之後,並沒有很多大臣向他及時進諫。胡亥明白,這些大臣被他原來的行為嚇怕了。
深沉如康熙大帝一般的人物都不禁暗罵這個胡亥簡直是個白痴,竟然不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此時他在宮中,閉目養神,等待著幾個人的到來。
很快,一個小太監高聲通報道:「公子高奉旨覲見。」
秦二世胡亥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請,賜坐。」
隨著他的聲音,公子高身穿黑色朝服走進門,斜斜的坐在早就準備好的桌子邊上。胡亥向他微微一笑,並不作聲,示意他隨意用桌上的酒肉。
對於這個弟弟,公子高早就看透。此刻他認為這弟弟定時要在宮中下毒害死自己,索性也不做聲,抓起酒肉,大吃開來。他環視周圍還有三張桌子,上面酒肉同自己的一模一樣,心中暗道:「看來黃泉路上有伴兒了。」
「子嬰覲見。」
「將軍馮劫覲見。」
「少府章邯覲見。」
隨著太監的通報聲,三個人幾乎不分先後的進入大殿,剛要躬身施禮,胡亥微微擺手說道:「坐。」
三人相視一眼,不知眼前這昏君又有什麼幺蛾子。
待四人都坐定,胡亥揮手。除了陳炳等幾個衷心的貼身侍衛,其餘宮女太監都悄然撤出望夷宮。
胡亥看著神情壓抑的四人,長嘆一聲端起酒杯說道:「朕,知道自己做錯很多事。這一杯,自罰。」說著,站起身子,向四人微微示意,仰首一飲而盡。
四人不明所以,只好跟著起身,一飲而盡,然後躬身施禮。
胡亥臉色沉痛,一揮手讓四人做好,他面帶沉痛的說道:「朕,輕信趙高,屠戮宗室功臣,有罪。」
他這話一說,四人再也坐不住,立刻從桌子後面趨出,跪在地上。倒是章邯老道,立刻帶頭說道:「陛下聖斷,豈是臣等能測斷。」
胡亥望著章邯,眼中微微失望,說道:「章邯,少府。不阿諛權貴,今天你在朝堂上的表現,朕很滿意。但是現在,朕真的非常不滿。」說著,他帶著俾睨天下的威勢掃視了四人一眼,冷聲道:「你們看清了,朕不同以往,朕要聽的是真話。」
四人通通一震,都不知道這殘暴的秦二世是吃錯藥了,還是當真轉性了,一時間都不敢做聲。
良久,還是武將出聲的馮劫第一個站起身,拱手說道:「皇上要聽真話,那臣就說。」
胡亥頭微微側了一下,臉色緩和道:「你說,朕聽著。」
「陛下,臣一介武將,粗通文墨,卻也看出郎中令趙高野心不小。他正準備私自派人去殺掉蒙毅和關在陽周監獄的蒙恬將軍。更是和李丞相明爭暗鬥,想獨攬朝中大權。此人不除,大秦危矣!」馮劫武將出身,說話不似章邯那般委婉。不過他說完這通話,也是額頭微微見汗。這話若是放在趙高面前,句句都是掉腦袋的。
胡亥點了點頭,說道:「很好,朕就喜歡聽這樣的話。」說著掃視了其他三人。
子嬰和公子高相視一眼,一起上前。公子高跪在地上道:「臣實話實說,請求殉葬並非本意,只是恐陛下因臣一人而殺臣一家,所以才出此下策。」
子嬰也一躬身說道:「臣多次勸誡皇上,皇上並不聽信,所以臣才會在家做出那種狀若兒戲的事兒,望陛下恕罪。」
胡亥微微一笑,道:「你們何罪之有?之前是胡亥做的太過了。」他以皇帝至尊,自稱胡亥小字,幾個人立刻駭的跪下。
胡亥淡然的一揮手,示意幾人起來,自己則淡定的繼續說道:「你們給朕記住,從前的胡亥已經死了。現在朕要收拾著千瘡百孔的大秦,需要你們的衷心。」
這話說完,胡亥立刻目光如炬的盯住四人,臉上不露半點表情。
四人都覺得眼前的胡亥和曾經的秦二世判若兩人。原來的秦二世只知道調戲宮女,飲酒殺人為樂,身前身後只有趙高圍著,從不曾召見其他臣子。而眼前這個胡亥似乎換了一個人,雖然還是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還是那白皙的皮膚。可是一舉一動之間,都有一種無比的氣度和宏深的城府。在他身上,帝王之家應該有的氣度威勢只增不減,讓四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臣少府章邯有要事稟奏。」章邯依照朝堂上的規矩,上前一步說道。
「說。」胡亥滿意的看了看幾人,心中暗道,自己一定要一舉壓服四人,培植屬於自己的力量。
章邯抿著嘴,沉吟了一下道:「陛下,一股流寇在大澤鄉打著公子扶蘇和楚國亡將項燕的旗號造反。原本六國的餘孽都紛紛響應,事成燎原。」
子嬰、馮劫和公子高頓時一臉驚愕,馮劫更是不顧失態,搶先問道:「如此大事,朝野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章邯冷哼一聲道:「趙高為了粉飾太平,凡是作亂之事均被壓下。其實現在全國大半已經陷於戰火,只有皇上還蒙在鼓裡。」
「這可怎麼是好?」子嬰焦急的說道。一旁的公子高和馮劫都面露難色,只有章邯表情依舊平靜。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驚訝的。」胡亥淡定依舊,氣度沉穩。他看了一眼章邯,眼神中帶出一絲讚許。旋即望著四人沉聲說道:「你們可願隨朕做出一番大事?」
子嬰,馮劫,公子高立刻跪地,齊聲回答道:「臣願意。」
只有章邯靜立不動,望著胡亥半晌才轟然跪下,沉聲道:「臣章邯願幼子進宮讀書,聽陛下言傳身教。」
胡亥立刻滿意的看著章邯,心中暗道:「不愧為大秦最後的名將,的確不同凡響。」
章邯這一帶頭,其他三人立刻明白通透。都搶著要把家中老小送到胡亥的宮中,陪伴皇上左右。
胡亥內心雖然高興,但臉上仍舊是淡然,嘴唇微動道:「有心就好,你們的家人朕不要。朕要你們安心的給朕辦事。」
四人內心震蕩,眼前這個皇上顯然不想以家人威脅他們,而是真正的信任。這種信任讓四人感覺到肩上的擔子很重,同時又心裡很爽。四人立刻跪在地上,高聲稱謝,吾皇萬歲萬萬歲了很久才不情願的起來。
胡亥心中暗暗高興,在史書上記載,四人都不是奸惡之輩。況且胸襟如康熙大帝者,怎會採用以人家老小相要挾的下策?
「馮劫,如今的咸陽令是閻樂。朕看就由你取而代之吧。」胡亥沉思了一下,這個馮劫才能不過中上,一個咸陽令倒是綽綽有餘。同時也算是把都城的兵權放到了他的手中。
馮劫聽了,立刻跪下,高聲稱謝。
胡亥猶豫了一下又道:「閻樂經營多年,恐怕心腹不少。這劍你拿著,但有不從調動者,殺。」隨著他的話音,陳炳雙手捧著一柄胡亥常用的佩劍雙手奉上。馮劫面帶驚喜的結果佩劍,再次磕頭。
目光掃了一眼公子高和子嬰,胡亥嘆息一聲說道:「你們二人是朕的至親,朕希望你們能幫朕打理一下這個千瘡百孔的大秦。」
子嬰和公子高立刻拱手施禮道:「臣義不容辭。」
胡亥讚許的點了點頭,最後把目光定在章邯身上,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問道:「如此篤定,想必你已經有對付流寇的辦法,說來聽聽。」
章邯內心一震,這個皇帝的確和從前不一樣了。原來的秦二世何時有這麼明白的時候?心念至此,他越加恭敬的說道:「陛下明見,臣只要驪山上的勞工和刑徒,便能大破賊兵。」
胡亥仰首長嘆,說道:「天下人苦於勞役久矣!朕要大赦天下,讓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讓亂臣賊子無所遁形。」他這話說的氣勢如虹,章邯四人內心更是洶湧澎湃。
大秦,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