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暴
房門猛地一下拉開,被酒意蒸紅了臉的顧大強看著來人,「咋個了?」
「剛娃子那個龜兒又打他婆娘了,頭都打出血了!再不攔到怕是要遭打死!」
顧大強面色一變,看著跟出來的霍千里,「霍兄弟你先吃著,我把事情處理了就回來!」
霍千里沒有逞能,趕緊嗯了一聲,「老哥你小心點。」
顧大強一邊找來筒靴蹬上,一邊罵罵咧咧,「狗東西,只曉得在婆娘面前耍橫!咋個回事曉得不?」
「不曉得,說是他婆娘偷人。」
「放他媽一褲襠都是屁,他婆娘天天帶個不到一歲的娃娃,偷懶都偷不到,哪有時間偷人!」
「我們也這麼說嘛,剛娃子說他老漢兒(父親)下午親眼看見的。」
帶娃?下午?
霍千里心頭一動,抬起頭,顧大強已經衝進了連綿細雨泡出的泥濘中。
他一咬牙,穿著拖鞋便跟著沖了出去。
......
「搞啥子?要搞啥子!」
人高馬大的顧大強扯著喉嚨一嚷,圍在土屋前的人群便自動讓開一條道路。
霍千里艱難地將滑到腳脖子上的拖鞋扯下來,跟在顧大強身後走進,眼前的畫面讓他陡然愣住:
堂屋中,一個女人怯懦地縮在牆邊,披頭散髮,衣衫不整,額上滲出的鮮血將髮絲黏在臉頰上,順著滴落在地,赫然正是不久前為他指路的婦人。
在女人的身旁,一個穿著背心短褲,鬍子拉碴的年輕男人,手裡拎著一根木柴棍,罵罵咧咧地朝著女人又是一腳。
女人退無可退,躲無可躲,生生受住。
隔壁的房間中,響著嬰兒虛弱無助的啼哭。
「剛娃子!棍子放到!」
穿過人群的顧大強見狀登時一聲怒吼,快步上前打算搶下男人手裡的木棍,卻意外地被人攔在門外。
霍千里這才看見,門邊還坐著一個抽煙桿的老頭,老頭起身,雙手按住顧大強,身子佝僂著,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年輕娃娃鬧著耍,一點家事,不勞村長費心。」
鬧著玩......
一點家事......
不勞費心......
這每一個詞,放在堂屋的情景之前,放在那順著發梢滴落的鮮血之前,都讓人瞬間充盈著憤怒。
霍千里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視著老頭,伸手指著屋內,手指和聲音都在發顫,「持械行兇,頭破血流,還是家事?這是家暴!是犯法!」
擲地有聲的話炸得全場一靜,旋即聲音再起。
「哈哈,好嚇人哦!」
「勒是哪個,說話這麼搞笑?」
「看起年輕得很,可能哪家的親戚嘛,沒見過啥世面。」
一個嗑瓜子的紅衣婦人用手肘撞了一下身邊的男人,「嘿,你聽到沒的,打婆娘要犯法!當心警察把你抓去吃牢飯!」
男人抽了口煙,「放你媽的屁,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給你龜兒兩耳石(扇你兩巴掌)。」
這就是圍觀群眾對霍千里的回應。
鬨笑和調侃。
自己家頭兩口子打錘割孽,還犯法,說的是哪兒來的天書哦!
不過有了霍千里這個外人加入,熱鬧肯定更好看了,圍觀的人群中,不少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
尤其是不少婦人。
荒誕的一幕讓霍千里一時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顧大強扭頭一瞪,大聲道:「笑鎚子笑,霍幹部是我們村新來的駐村幹部,省里來的大學生!一個個的本分點!」
說完他直接揮開老頭的手,大步進屋,搶下了年輕男人手裡的木棍,冷冷道:「娃娃是你的種!」
老頭不敢真攔,悻悻放下手臂,霍千里連忙跟著走進,朝那個女人彎腰伸手,「趕緊去包......」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女人身上的時候,年輕男人一聲冷哼,讓女人身子猛地一顫,兩腳一蹬,朝後縮去,躲開霍千里的手。
「夠了哈!」顧大強一腳踹在年輕男人腿上,將他踹了個趔趄,「老子看你把人打出事了,上哪兒再找一個!」
年輕男人在女人面前威風八面,但根本沒膽子對抗村長,順勢坐在凳子上,低頭抿嘴一臉生氣。
縮在地上的女人這才扶著牆緩緩站起,霍千里忍住下意識想伸出的手,嘆了口氣。
在眾人的目光中,女人低著頭,扶著牆,慢慢走進了一旁的房間。
「你的傷得馬上包紮!」霍千里看著她的背影焦急地提醒道。
年輕男人點了支煙,冷哼一聲,「頭上破了點皮而已,哪兒那麼金貴!」
霍千里勃然大怒,顧大強卻飛快地伸出手扯了他一把,朝他使了個眼色。
不熟悉村子情況的霍千里只好深吸一口氣,將憤怒咽進了肚子里,沉默地看著牆邊已經滲進地上泥土之中的褐色血跡。
就因為跟自己說了句話,就被懷疑,被毆打,無力反抗,習以為常。
而周遭的人,只當這是一場戲。
圍觀的人群見沒有熱鬧可看,端著空碗或叼著煙三三兩兩地散去。
嗝……今天既看了熱鬧,也見到了新來的駐村幹部,滿足了!
臨走前,霍千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女子坐在條凳上,低頭看著懷中安靜下來的孩子。
凌亂的衣衫上大片的灰塵沒來得及拍去,幾近凝固的帶血發梢貼在臉頰上,蠟黃臉上那雙明亮的眼睛被低垂的眼帘蓋住。
她輕哼著哄睡的歌謠,身子溫柔地搖晃著。
像風中的野草。
也像一把搖搖欲墜的傘。
......
「霍兄弟,你先回去,我去收收尾,馬上就好,我們接著喝酒。」
霍千里點了點頭,慢慢朝著村長家的樓房走去。
方才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凄慘的女人,兇惡的男人,冷漠的老人,無助的孩子,還有那些嬉笑旁觀的村民,如走馬燈一樣變幻著。
如果沒有自己今天問路,或許這一切都將不會......
霍千里陡然愣住!
他終於反應過來,他進村時朝著母子二人走去時,女人臉上露出的慌亂並非是因為他是生人,而是因為他是男人。
她知道如果接了話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但卻還是開口幫了忙。
霍千里轉過身,望向那間屋子,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