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話 懲罰

誓約就這樣解除了嗎？

希羅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薇薇所處的那團光越來越遠。

但是……

「希羅！」

耳邊水月的喊聲淹沒在風聲里。

被斬斷的列車跟著一陣搖晃，因為失去動力，已經逐漸慢下來。

恍忽間，希羅彷佛回到了小時候那片抱著薇薇的大海上。

「希羅！」

狂風呼嘯，巨浪滔天，范特西站在起伏不定的船頭，高舉著五彩光芒匯聚成的斑斕利刃，邊拼盡全力斬向鋪天蓋地的風暴，邊沖希羅喊道：「進船艙里去！抱緊她！絕對不要放開！」

「嗯！我絕對不會放開的！」

希羅抱著被炸裂聲驚嚇到的薇薇，爬進船艙，縮到角落。

整個世界都在顫抖。他用胳膊死死勾住船艙內的管道，以免被甩飛出去。

「別哭別哭。」希羅輕輕搖晃著還不夠強壯的臂彎，好讓懷裡這個柔弱的生靈安心。

幼小的薇薇並沒有哭，而是睜著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希羅。她用稚嫩的小手緊緊攥住希羅的手指，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伊呀聲音，像是在對希羅說著什麼。

希羅把薇薇緊緊抱在懷裡，在她耳邊，用還帶著稚氣但足夠堅定的聲音說道：「放心吧，我絕不放開你的手，不要害怕。」

外面還是狂風呼嘯、巨浪滔天，光芒噼開風暴的驚雷聲也還在不斷炸響，但薇薇緊握著希羅的手，已經不再害怕。

可現在，長大后的薇薇卻放開希羅的手，只留下了一句「我不能讓你們跟著我去冒險」。

誓約就這樣解除了嗎？

或許是吧。以結髮為依據立下的作為同伴保護薇薇的誓約，或許真的就這樣解除了。

「但我對你許下的諾言可還沒失效！」

希羅看著已經遠去即將消失在黑暗深處的微光，握緊拳頭大喊。

「跟上我！水月！」

他跳下車廂，踩著枕木沿著鐵軌向前狂奔。

工作服的兜帽被風掀開，露出了他的白髮。在幽暗的隧道里，像一道筆直的白色閃電，沖向將薇薇帶走的列車。

「嗯！」水月答應一聲，跟著跳下。邊向前奔跑，邊抬起一隻手，將周圍的風匯聚過來。

胡亂飛舞的髮絲隨著氣流，向她手心聚攏。

隨後，她展開只剩下一半的半透明羽翼，奮力一躍，乘上風向前疾馳而去。

「還傻站著幹什麼？」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他敲著賽文的木頭腦袋說道，「快追上去！」

賽文趕忙跳下，邁開長腿，背著玄雨奔跑起來。

「喂……」玄雨看著已經快看不到還越來越遠的水月，不禁敲著賽文的腦袋抱怨道，「你這也太慢了吧！」

「賽文只是工作型人偶……」賽文腰部的零件嘎吱作響，兩條腿邁動的頻率已經達到極點。

「算了算了，快趴到鐵軌上去。」

「賽文不覺得趴著會更快。」

「給我閉嘴，快照做！」

在他們兩個為何種姿勢能前進得更快停下腳步時，前面的水月已經追上了希羅。

作為半妖，希羅全力奔跑的速度已經足以超過飛馳的火車，但還是沒有乘風飛行的水月快。

她一把從後面抱住希羅，將他拖了起來。

「拿著！」水月把手裡收集到的髮絲塞進希羅手裡，一邊奮力揮著單翼，一邊在他耳邊厲聲說道，「該由你保管的東西你就該保管好，可別再弄丟了！」

「謝謝……」希羅有些感動。一直以來被他保護著的水月，已經能夠在關鍵時刻幫助他了。

「別說廢話！我要專心往前飛了！」

在他們前方，

越來越快的大陸列車前半段已經衝出隧道。

站在斷口出的薇薇看著越來越遠的隧道口，如釋重負般的長舒一口氣。隨後，她收起眼裡轉瞬即逝的無助和失落，展開斗篷，翻身上了車頂。

失去三分之一車廂的列車，正無法遏制的不斷加速。車頂的風比之前更加勐烈，薇薇不得不戴上了斗篷的兜帽。

她整理好頭髮，以遠超常人極限的速度向車頭的方向走去。

一道火光，也在夜色之中，向她逼近。

薇薇拿出進入白色山脈之前，羅傑斯給她的聯絡寶石，敲了敲說道：「尼古拉斯已經出來，你可以行動了。」

「收到。祝你好運……」

沒等羅傑斯說完，薇薇就丟掉聯絡寶石，停下了腳步。

火光也已經沿著車頂，流到了她面前。

薇薇和尼古拉斯，同時抵達剩餘列車的中段。

位於前段的十二號貨用車廂內，羅傑斯上尉收起寶石，沖米勒少尉說道：「開始吧。」

「是。」米勒少尉挺胸敬禮，然後轉過身，向士兵們下令，「海耶斯和奎帕留守這裡，其餘人跟我去支援那個溫特爾女人。由我和約翰打頭陣，史密斯提供火力支援，艾米麗、湯姆和布朗在後面建立防線，防止那個該死的判官逃回車頭或者襲擊這裡。記住，所有人都不能越過三十一號貨車尾部的連接處。有什麼問題嗎？」

「少尉，」女兵艾米麗舉了舉手，然後摸著步槍上的刺刀說，「為什麼不能越過三十一號貨車的連接處？我想親手幹掉那個殺了威廉的傢伙。」

「你要是還想著能去試一試溫特爾的男人，就乖乖照做。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這個，誰敢冒進一步，我就斃了他。」

米勒說著拍了拍身旁巨大的金屬箱子。

整個車廂內，除了擠在一起的士兵，就只有這個用鐵鏈和鎖扣固定，表面覆蓋有裝甲，快跟車廂一樣達到三十米長的巨大武器箱。

裡面裝著的，就是這支特遣隊要運往溫特爾帝國的武器——用特殊動力核心製作的超級炮彈。

「遵命。」女兵艾米麗失望的聳了聳肩。

「那就出發！」米勒少尉激昂的沖士兵們吼道，「灰熊團！」

士兵們也舉起武器回應：「絕不後退！」

等他們鬥志昂揚的離開后，羅傑斯擺擺手，把剩下的兩名士兵叫到自己面前。

兩名士兵中，會使用念力結界的是亞當人海耶斯，而另一個則是來自金銀山脈以南的雨林人奎帕。

雨林人通常是黑色的頭髮和褐色的眼睛，皮膚也是深色，但不像亞當人那麼黝黑。他們還有下巴寬大，額頭較窄，顴骨突出等面部特徵，很具有辨識度。

在古埃多拉多王國滅亡之後，雨林人曾一度佔據金銀山脈兩側的土地，直到被東大陸北部的殖民者打敗並屠殺。而倖存下來雨林人，不是狼狽逃回金銀山脈以南的雨林，就是成為殖民者的奴隸。

廢奴運動過後，金銀聯邦境內的雨林人也跟亞當人一樣，成為了合法的少數族裔公民。

「海耶斯，你的念力結界，是確保那個該死的判官無法遠程引爆這個超級炸彈的唯一手段。」羅傑斯上尉命令道，「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就算他們都死光了，你也不能出去。」

「是！」亞當人海耶斯跺著腳立正，向長官保證，「我會把我的屁股釘在這裡，絕不出去！」

「至於你，奎帕，」羅傑斯又轉向雨林人奎帕說道，「我記得你的資料上寫著，在參軍之前，你做過火車機師，對吧？」

「是的，上尉。」

「悄悄到三十一號車廂去，不要讓任何人發現，特別是米勒少尉。」羅傑斯一臉陰險的表情說道，「一旦我們的人獲得優勢，壓制住了那個該死的判官，你就把車鉤解開。」

「什麼？」奎帕一臉不解，「不管那個溫特爾女人了嗎？」

「我只說了跟她合作對付那個該死的判官，可沒說要跟她坐一輛車去溫特爾。我們的任務是把這顆炮彈運到溫特爾，沒必要管她的死活。」羅傑斯不容置疑的說道，「照我說的做！」

「是，上尉！」

看著奎帕離開后，羅傑斯帶上一把泵動式霰彈槍，也離開了。

車廂內只剩下亞當人海耶斯。

他解下裝備，坐到武器箱前，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抿住厚實的嘴唇咽了口唾沫，隨後伸出手，按住了武器箱上顯現出的眼睛狀標記。

中段的三十三號貨用車廂上，薇薇正捏著斗篷，像舉著一面盾擋在自己身前。

她對停在不遠處的火焰說道：「我贏了，尼古拉斯。布拉瑟姆夫人雖然死了，但塞塔和拉斯特已經獲救，還有超出你靈力標記施展範圍的『懶惰者』和『傲慢者』，我救下了四個。是我贏了，尼古拉斯，按照約定滾回明朗城去吧。」

「咦嘻嘻嘻嘻，」尼古拉斯的身體從火焰中顯現出來，怪笑著說，「拋棄所有乘客這一招確實讓人意想不到，不過你失算了，薔薇。『懶惰者』和滿足他慾望的罪人，可不在你丟下的那些車廂里。」

「什麼？」薇薇頓時覺得五雷轟頂，愣在了原地。

怎麼會？明明包括工作人員在內，所有人都被士兵和隨車警長趕到乘客車廂去了。尼古拉斯在說什麼？

「咦嘻嘻嘻嘻！」尼古拉斯詭異的笑臉更加扭曲，他搖著手指，像個對學生失望的老師一樣說道，「薔薇啊薔薇，你忘了嗎？上車后的第一晚，在遇到我之前，你們原本打算去車頭找的，是誰？」

那天晚上的事，走馬燈一樣在薇薇腦海里閃過，最終定格在乘務員佩妮身上。

她那時說的是：「除了駕駛員佩德羅先生。他是發車前臨時從其他車組調過來的，我以前從沒見過他。」

「駕駛員佩德羅？！」薇薇根本沒有想到。自始至終，她都以為是尼古拉斯用假名冒充駕駛員，即使在列車長提供的資料里看到了駕駛員佩德羅，她也沒有在意過。

「是的，佩德羅·維斯塔。」尼古拉斯撩起一團火焰，在手心中形成了一個人的頭像，「他可以說是整個聯邦運輸公司最勤勞的員工了，三十年來兢兢業業從未缺勤。他還是個熱心腸的傢伙，樂於幫其他同事帶班，所以幾乎沒有休息過。」

聽到這些話，薇薇不禁握緊了拳頭，怒聲問：「那你又覺得佩德羅先生犯了什麼錯？勤勞也是罪過嗎？」

「過分的勤勞當然是罪過，特別是當他有懶惰同事的時候。只要有人要求，佩德羅就會替他們代班，還從不要求補償。所以別人都把佩德羅當成可以隨意使喚的工具，讓佩德羅去替他們工作，自己則躺在家裡，拿著白來的薪水快活。佩德羅，縱容了他人的懶惰。即使都已經退休了，他還是願意幫那個不想幹活的學徒洛克·埃吉亞代班，登上這趟列車。」尼古拉斯捏散手裡的火焰，對薇薇說道，「不過你放心，就跟之前那幾位一樣，洛克·埃吉亞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我把他關在了車頭那個超級蒸汽機的傳動裝置里，讓他踩著傳送帶奔跑，稍有怠惰，他就會被攆成碎末。」

「你真是無可救藥，」薇薇怒不可遏，「怎麼能把善意當成他人罪惡的原因？你這難道不是在為那些惡人開脫嗎？佩德羅先生明明就是受害者！」

「可他卻不自知。」尼古拉斯沒有放下抬起的手，而是捏住拇指和中指對薇薇說道，「午夜已經到了，是時候，懲罰罪人了。」

「住手！」薇薇大喊著撲向尼古拉斯。

可即使有風神的斗篷帶給她的速度，還是沒能來得及阻止尼古拉斯打響響指。

遠在一公里之外的機車駕駛艙內，駕駛員佩德羅正在操縱列車降速。突然轟的一聲，沒有任何徵兆，他的頭顱便被炸成了碎片。

爆發出的火焰瞬間衝破艙門，噴出車外，在夜色里劃出一道火光。

隨後，這些火焰又時光倒流一般縮回駕駛艙，接著全部湧進了蒸汽機的鍋爐里。

勐然提升的火力讓「無阻者」蒸汽引擎馬力全開，推動「大男孩」機車帶著經過減重的大陸列車瘋狂加速，衝出山區，奔向遠方燈火通明的城鎮。

而身處引擎內部，已經奔跑了四個晝夜的洛克·埃吉亞，也被卷進巨大的傳動軸里，攆成了血水。

「咦嘻嘻嘻嘻！」尼古拉斯咧開嘴角，得意的看著愣在他眼前的薇薇，「是你輸了。而且你違反了規則，薔薇，你讓乘客們離開了這輛能帶他們去明朗城朝聖的列車。作為懲罰……」

他伸出打完響指的手，指向遠處的城鎮燈光向薇薇宣告：「我會在那裡引爆十二號貨車裡的超級炮彈！咦嘻嘻嘻嘻！」

薇薇怒視著尼古拉斯，揮起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沖他吼道：「你只會被我徹底打敗！」

「咦嘻嘻嘻嘻！」被打倒的尼古拉斯依然瘋狂的笑著，「沒用的，憑你的力量殺不掉我，那個士兵半吊子的念力結界也無法阻止我啟動『詭雷』。這輛失控的列車終將在那個城鎮的彎道脫軌，到時候，就只有我們兩個能活下來。」

尼古拉斯散成一團火焰，蔓延到薇薇身後，重新匯聚成他的軀體。

「跟我一起傾聽吧，薔薇，罪惡將在烈焰中哀嚎，」他指著遠方的燈火，在薇薇耳邊說道，「那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