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赳赳武夫

第一章:赳赳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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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肅兔罝,施於中逵。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昔日大梁朝武夫十境的苗飛鳳頗有些急公好義,不顧老友阻攔與裴白胥登頂一戰,與千峰之上拆劍招六十六以正凌冽劍罡,廣袖一甩,吐千丈凌雲之志氣!

胸膛橫闊,擎來殺氣橫秋。

風攪雲涌使得雲海滾滾垂下千萬絲,兩口懸天瀑布逆流倒灌而上,雲水交融緊隨苗飛鳳身後,形成千峰奇觀,亂人眼。

七旬裴白胥掠出空中樓閣,腰間戒刀兩口,一襲青衫獵獵,或許心有憐憫不想殺苗飛鳳,踏半步登百樓而平天立身,只持一口戒刀劈碎劍罡。

僅一刀,萬夫難敵。

武夫十境對上百樓境,不及一合之力。

裴白胥微微一笑,給了苗飛鳳一枚黑子,倚靠空中樓閣閉目養神:

「欲成大樹,莫與草爭。將軍有劍,不斬螻蟻。

殊不知,螻蟻尚且惜命,殺你,不過彈指間。

回去吧。」

那日夏雨綉蔥蘢,一枚黑子讓苗飛鳳幡然醒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武夫只是一介武夫,在某些人眼裡終究粗鄙不堪,上不得檯面。

劍輸刀下,不冤,不怨。

苗飛鳳親手摺斷「褚將」,甘願自下武夫兩境,一躍千峰下,至此之後,糟糠能食,粗衣也認,煮酒話桑麻,再也不思劍了。

從那以後,劍中無「褚將」,人中無飛鳳。

可謂是一大憾事。

………………

大梁朝北部滄州,有一家酒館,身著錦衣華服的李清風從府里偷溜出來只為聽老王頭講《刀與劍》的故事,雖然爛熟於心,但每月都會聽上一次。

只要聽見「赳赳武夫,煌煌天地」八個字,便會心潮澎湃,想一睹老王頭口中江湖的盛世美顏。

李清風不喜執筆弄墨,更不喜羸弱身體滿是書生氣,瞞著爹娘偷偷拜了東城的一個鐵匠為師。

聽鐵匠說:騎馬仗劍走天涯,遇一人,許一生,心悅,當劍賣馬,做起了鐵匠。

賣滷雞腿的陳老三隻是當成玩笑話,聽了之後一笑置之。

那時十歲的李清風信了,不為別的,只為「當劍賣馬」四個字讓鐵匠眼中露出不一樣的神色。

十年光景匆匆流逝。

師傅總是念叨打鐵鑄刀鑄劍磨練的是筋骨皮,再練武時會事半功倍,厚積薄發才能穩紮穩打,武者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最是枯燥乏味,打鐵亦是如此。

日復一日的堅持,打鐵鑄劍的本事隱約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迅猛勢頭。

李清風聽老王頭講完故事,賞了二兩茶水銀子,轉身離開酒館,直直往東城鐵匠鋪走去,中途走進一間民房換了身粗布衣裳,臉上故意弄的髒兮兮,再出來時儼然一個平頭百姓家的娃。

到了東市,一年到頭不休息的師傅習慣了一件事,便只想著做一件事,一天不掄鐵鎚就渾身不舒坦,流一身汗,才會酣暢淋漓。

今兒卻出奇的沒有開門。

李清風大感意外,繞到鐵匠鋪後頭,推門而入,屋內一個四十多歲的魁梧漢子端坐凳子上,四方桌上一碗烈酒,一碟花生米。

夏季悶熱,漢子赤_裸著上半身,常年打鐵練就了一身塊狀肌肉,如磐石虯龍盤踞,極具衝擊力。

方正國字臉,英武不凡。

同輩人里,鮮有人有他的這副健碩軀幹。

李清風拿了一個碗,倒上二兩酒,坐下笑道:「師傅,宋寡婦打了一口純鐵水缸,又打了一塊純鐵案板,空閑了就往鐵匠鋪跑可沒少花銀子,今天關門相當於把財神給拒之門外。」

鐵匠呂溫枝笑罵道:「李府好歹是李總督之後,雖家道中落不得已走商道,你個臭小子盡學了市井匪氣,哪有一點名門後人的樣子。」

李清風不以為然,碗中酒一飲而盡,烈酒滾燒胸膛,怎就一個爽字了得,聳聳肩道:「武夫就該有個武夫樣,文縐縐的拿劍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呂溫枝十指輕輕敲打桌面,碗里的酒變得有些乏味了,有意無意道:「刀與劍的故事,武夫十境與百樓境,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李清風想了想,認真道:「都是真。」

呂溫枝輕「哦」一聲,靜候下文。

李清風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武夫有十境,十境之上師傅沒說,但百樓境不是空穴來風,酒館老王頭說書講故事雖然都會誇大其詞,但也講一個真字。至於武夫十境的苗飛鳳或許沒有折斷「褚將」,百樓境的裴白胥也許一刀也沒出過。」

呂溫枝斜瞥一眼,說道:「說下去。」

李清風頓了頓,皺眉道:「裴白胥不殺苗飛鳳,反而給了他一枚黑子,圍棋之道往往是執白子先行,這黑子讓徒兒百思不得其解。」

呂溫枝眼中充滿笑意,點頭道:「對江湖人來說,何以解憂?」

「四方桌,杯中二兩酒,一碟花生米,方可解憂。」

李清風眯起一雙好看的桃花眸子,接著道:「師傅的意思是……裴白胥心有顧慮,才沒殺苗飛鳳。」

呂溫枝轉頭看了眼昏暗屋子裡的陳設擺放,錘錘釘釘的風箱,縫縫補補的火爐,拿了二十年的鐵鎚,一切如舊正是念想,碗中酒更加無味也仰頭喝完,放下酒碗道:

「不錯,裴白胥當年出了兩刀,霸道絕倫,只是把千峰之一的鳳頭山攔腰斬斷,沒殺人,不值得。

大梁朝佞臣當道,逾越君臣禮數垂簾聽政,當中有人拿昌盛國運做價碼,找了不幹凈的東西欲要平了江湖,卻是自找麻煩,禍害家國天下。」

李清風一愣,朝廷之事略有耳聞,哪是平頭百姓能插手的?若有所思道:「師傅,裴白胥顧慮的是不是那不幹凈的東西?」

呂溫枝點了點頭,長嘆起身,走到堆滿鐵礦石的屋子裡彎腰拿出一個長三尺的木匣子,橫放桌上,抬手抹去上麵灰塵,坐下沉聲道:

「世間不太平,死人不安分,江湖中稱那些為死人辦事的活人,為人魈。

人魈弒殺無道,毫無人性,每每出現皆釀滅門慘案。

所以百年前的素祖劍斬九幽,劍峰所過之處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素祖死了才多久,奸佞小人就自破國運,王八蛋。」

李清風初次知曉世間還有為死人辦事的活人,緊了緊心神,端坐凳子上,豎起耳朵聽的仔細。

呂溫枝不問李清風是否心有疑惑,自顧自說道:「人魈不除,國運難復,江湖上便沒有人能置身事外,那些早已歸隱山林的老傢伙都接連現身了。」

擺了擺手,不提糟心事,看著清風問道:「十年裡為師沒傳授你一招半式,只讓你悶聲打鐵,可曾有過怨恨?」

李清風搖搖頭,之後輕輕點點頭,說道:「有過,十年光景也夠徒兒入二境武夫出去闖蕩江湖了,而不是現在只知如何握劍,不知如何出劍。劍譜不許看,不許擅自早晚吐納吸食朝霞晚氣,滄州來來往往很多同輩之人,皆是仗劍佩刀,好不姿態快活,瀟瀟洒灑。」

呂溫枝眯眼微笑,並未出言打斷李清風,而是抬手示意清風接著說下去:「正如師傅所說,武者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循序漸進急不來的。徒兒雖然沒練過一招半式,但提腰一口氣,震顫雙臂,力道不比一境,二境的武夫差。」

呂溫枝把三尺長的木匣子放在李清風跟前,笑道:「為師十年窮極手段只鑄一劍,取名「呂王」,要不是清風你打造些尋常兵器賣銀兩過活,鐵匠鋪早就關門咯,打開看看。」

原本詫異呂溫枝為何把一塊一百多斤的老鐵塊日復一日鍛打成幾兩重,竟是為了鑄一劍。李清風豁然開朗,嬉笑感謝師傅一番,搓了搓手,輕輕打開木匣子。

凝眸看去。

劍長二尺八,劍身通體血紅且薄如蟬翼,握之輕若無物,劍柄乃搖地饕餮臨座上,口吐血劍渾然天成,不怒而威,刃如秋霜透著絲絲寒意。

李清風鑄劍十年,深知其中門道,「呂王」巧奪天工,以一塊凡鐵極盡升華,乃師傅盡心儘力的千錘百鍊,晃上一眼便心生歡喜。

之後,有一劍,名「呂王」,登峰造極。

李清風愛不釋手。

呂溫枝笑的合不攏嘴,輕聲道:「世人只知玄鐵精剛鍛造武器才是上品,為師只用凡鐵鑄成的呂王,並不弱那些名刀名劍半分。」

一個鐵匠,最得意時刻莫過於此了。

呂溫枝紅光滿面,接著道:「最後一個步驟若是完成了,呂王才能兵中稱王,大大小小也算是一個遺憾!」

李清風合上木匣子,驚愕道:「少了一個步驟便出爐成型,呂王豈不是一柄殘劍?」

呂溫枝笑眯眼,搖頭道:「臭小子胡說八道,殘劍能有如此威風?」

李清風想了想,嘿嘿笑道:「是咧,最後一個步驟不可能完成,師傅才後綴上一個王字,了卻遺憾。」

呂溫枝聳聳肩,彎腰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本劍譜扔給李清風,嚴肅道:「為師所會功法和劍招只是口口相傳,從不付諸筆端,熟記於心后燒了小冊子,防止外泄,謹遵祖訓。」

單看劍譜封面上歪七扭八寫著《一草十二劍》,心裡便知曉是從不碰毛筆的呂溫枝寫的,翻開一頁,小字更加潦草,仔細琢磨才能辨認,師傅鍛鐵鑄劍的本事乃一絕,寫的字卻連四五歲孩童都比不上咧。

此話若是說出口,必然會讓呂溫枝破口大罵:武夫不握刀劍,都去拿筆算了,畫一個江湖可比殺出一個江湖容易多了。

李清風默默收好秘籍,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目光怔怔道:「今日給劍又給秘籍,師傅你要離開滄州?」

呂溫枝輕笑道:「十年前若不是你執意拜師,為師早就離開了。」

李清風嘴角苦澀,十年打鐵叮叮噹噹,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不善於表達的師傅總是事先準備好外擦的葯,洗澡沖涼被師傅踹著去,吃飯時米飯下始終蓋著一隻肥雞腿和兩塊大肉,而師傅則是拿著碗蹲在門口吃,有一次偷偷跑去看了一眼,才知師傅的碗里只有青菜不見一點油葷,吃完了還要裝裝樣子擦掉嘴邊油膩,罵一聲陳老三家的雞腿沒有以前好吃了。

李清風雙眼濕潤,趕緊抬起頭,血性男兒怕師傅看了笑話,「師傅,屋子沒打掃乾淨,眼睛進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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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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