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趙無恤話音剛落,一隻花斑豹便凌空撲來。這隻山豹躍起半仗有餘,兩眼發著藍色的幽光,張開的血盆大嘴裡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腥臭味。跑是絕對來不及了,山豹的速度簡直比離弦的箭還快;只好躲,但是,張夢談已經像是被人抽去了筋,站都站不住了。情急之下,趙無恤用力在張夢談的腰間推了一把,並借著反彈之力順勢向旁邊倒下。與此同時,山豹從兩人中間落下,沉重的軀體砸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周圍的枯葉被濺起一人多高。趙無恤翻身站起,雙手握劍,擺出一副決鬥的架勢。可是,山豹撲下去之後,便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摔死了?不可能啊!難道這畜生還會耍什麼花樣?」趙無恤一面猜忌,一面一點一點的往前挪。這時,就聽到身後又傳來「悉悉簌簌」的響聲,趙無恤的腦袋「嗡」的一下,瞬間感到頭皮發脹,思維一下就沒了。他努力往旁邊退了幾步,求生的**支撐著他的拿劍的雙手,無力的在眼前揮舞。此時,一個黑影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用手裡的弓輕輕的把趙無恤的劍壓了下去。
「不要怕,我是人。」那人說著,徑直走到趴在地上的山豹跟前,彎下腰,從山豹的腦袋上把那支射穿它太陽穴的羽箭拔了出來,在山豹的身上擦了擦,塞進背上的箭囊。然後,他跨過山豹,蹲下身子,在早已嚇暈了的張夢談臉上拍了幾下。「喂,醒醒!」
張夢談微微張開眼睛,以為是在做夢。「公子,我們這是在哪兒?」
「我不是什麼公子,我叫樂湛。」
趙無恤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他上前扶起張夢談,指著樂湛說:「先生,沒事了。是這位英雄救了我們。」
「哎,我說了,我叫樂湛。——你們倆可真會找地方,這隻豹子在這兒已經吃掉三個人了!不過,還多虧你倆,要不然,今晚上它還不一定出來呢。我已經守了七天七夜,總算能回去好好睡個覺了。」
張夢談支撐著站起來,給樂湛深施一禮,「多謝英雄救命之恩,來日定當重謝!」
「只是碰巧而已。這個畜生半月前吃了我的叔父,幾天前又連吃了我的兩個朋友!我便日夜守候在這裡,誰知道,這畜生竟不敢露面了!我正著急呢,沒想到你們把它引了出來。」樂湛轉過身,指著不遠處一棵高大的山槐樹,「你們看,據說山神就住在那棵樹上,附近村裡經常有人前來拜神許願。這畜生便常常埋伏在這裡,若不除掉它,不知還要傷害多少人的性命呢!——你們也是來拜神的?怎麼白天不來,偏要夜裡來呢?」
趙無恤抱拳說道:「我們不是來拜神的,是要去石窩村見一個人。走到這兒找不著路了,便進來找點兒野果什麼的,填填肚子。沒想到差點兒成了山豹子的餐食。」
「石窩村裡這兒還遠著呢,要不你倆今晚先去我家,明天一早再走不遲。」
「你的美意我們心領了,只是事情緊急,不敢耽擱。還望你能給我們指一指路,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說著,已經走出了樹林。樂湛思索了片刻,「在山裡走夜路,我實在不放心。不如,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三個人邊走邊聊。卻原來樂湛是個無父無母的苦命人,從小在叔父家長大。他的叔父年輕時曾在魯國從軍,一度官至統軍。後來遭人迫害,不得已回到故里。樂湛從小便隨著叔父習文練武,如今已是一身本領。
「你可知駕車的這人是誰嗎?他就是我們主君的公子趙無恤!」張夢談借著月光,十分賞識的盯著身邊這位彪形大漢。樂湛聽說駕車這位竟是趙簡子的兒子,不覺非常詫異。因為按照常理,駕車的都應該是僕人才對。月光雖然朦朧,但張夢談還是看出了樂湛臉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接著說:「趙公子一向待人寬厚,任人唯賢。你何不就此下山,一來我們可以共謀大事,二來也不枉你練就的一身本事。不知你意如何?」
古往今來,但凡習文練武者,無不想出人頭地。樂湛當然也不例外,於是他說:「若能有幸為趙公子效犬馬之勞,在下求之不得。」
到石窩村時,天已放亮。在村口遇到一位起早的老漢,經他指點,三人驅車來到扁鵲下榻的茅屋前。此時,天色尚早,扁鵲還沒有起床。趙無恤將馬卸下,拴在旁邊的樹上,然後,三人垂手立於門外,靜靜的等候。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扁鵲推門走了出來。「趙公子,張先生,你們怎麼來了?」扁鵲一臉驚訝,顯然沒有想到。
趙無恤急忙躬身上前,抱拳施禮,「先生,只因我父君突然暈倒,人事不省,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不得已,才來煩擾先生。」
「哦——」扁鵲微微皺了皺眉,「那麼,請公子細說一下主君的癥狀如何?」
趙無恤便將趙簡子如何暈倒,以及太醫如何救治以及眼下的癥狀詳細講述了一遍。扁鵲一邊聽一邊點頭,待無恤說完,扁鵲的眉頭便舒展開了。「公子不要著急,你們一夜不曾睡覺,先到小屋裡休息去吧。我現在要去給一個病人摘取肚裡惡物,大約中午才能回來。難得來一趟,還有幾個病人急需診治。你們好好休息,三天後我們下山。」
「先生!我父君危在旦夕,等不得!」趙無恤一聽就急了。
「公子且放寬心,我保主君無事。」扁鵲說著,朝眾人拱了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趙無恤追了幾步,被張夢談拽了回來。「公子,既然扁鵲先生說沒事,你就大可放心。」
「可是……」
「別可是了,還是趕緊進屋,看看有什麼吃的,我都快餓死了。」
這三天,對於趙無恤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煎熬。而對於趙宮裡的人和董安於來說,又何嘗不是呢?尤其是董安於,忙完外面忙裡面不說,心裡都急的要死,表面上卻還得故作鎮定。太子伯魯只知道哭哭啼啼,問他什麼事就只會說「你看著辦吧」;公子趙羅和趙恆子,這兩天除了例行的探望,連個人影都找不到;女人們就更別提了,雖然不像前兩天那麼哭個沒完,但她們連自己該幹什麼都不知道,更別指望拿什麼主意了。倒是無邪顯得比較冷靜,只不過因為她的庶女的身份關係,根本沒有人把她的話當回事。到了趙簡子昏迷的第五天,董安於也終於沉不住氣了。他大罵御醫無能,嚇的一群御醫屁滾尿流,一個勁跪在地上磕頭。正在這時,趙無恤風塵僕僕的進來了。「扁鵲先生來了!」他一面說,一面撲到了趙簡子的床前。
眾人的目光齊聚到門口,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穿著樸素的年輕人,肩上挎著個竹編的藥箱,正款款走來。此人沒戴帽子,頭上綰著髮髻,用一塊藍布包著;面色黝黑,細眉朗目,神情泰然;穿一件灰布寬袖長袍,腳上著一雙半舊的平底布鞋。太子伯魯一看他這身打扮,臉上立刻露出不屑的表情。董安於疾步上前,躬身施禮,「扁鵲先生,可把你盼來了!我家主君已昏迷整整五日,不省人事,我等都快急死了!」
「待我前去看看便知。」扁鵲躬身還禮,舉止優雅,風度翩翩。
「先生快請。」
扁鵲不慌不忙的來到趙簡子的床前,微微俯身,仔細的觀察著趙簡子的臉: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緊蹙,面色微白;但呼吸平穩,胸脯起伏有致;又翻起他的眼皮,只見黑白分明,皮下濕潤;用手背試腦門,不熱不冰,與常人無異。扁鵲微微點了點頭,從藥箱里拿出脈枕,墊於趙簡子腕下。早有侍從拿來布墩,扁鵲款款坐下,食、中,無名三指搭脈,微閉雙眼。眾人摒息斂氣,看著扁鵲的一舉一動。少時,只見扁鵲起身,將脈枕收於藥箱中,轉身離開床邊,來到外廳。眾人都圍攏過來,董安於上前施禮道:「先生,依你看主君怎樣?」
扁鵲微微一笑,「之前秦穆公也得過這樣的病症,七日七夜不省人事。醒來后,與先前無異,只說是做了一個長夢,說了些很奇怪的話。今主君血脈、氣息、體溫都無異常,其癥狀與當年無二,所以,不用害怕,不出三天,自然會醒。切記不可亂用藥物、針灸,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
「哦——」董安於半信半疑,「這麼說,主君沒事?」
「沒事。讓眾人都回去吧,病人需要安靜。」扁鵲說著,就要告辭。
太子伯魯過來,伸手攔住了扁鵲。「且慢!先生說沒事就沒事嗎?如果三天醒不了呢?」說著,他沖門外喊道:「來人!帶扁鵲先生到驛館休息,沒有本太子的話,不許他離開驛館半步!」
進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抓住了扁鵲的胳膊。
「太子,不可!」董安於「撲通」一聲跪倒在伯魯腳下。
「兄長!」趙無恤分開侍衛,轉身抱拳說道,「扁鵲先生辛辛苦苦來給父君看病,你怎麼可以這麼做?若傳了出去,豈不讓人說我趙家不懂禮儀!」
「哼!」趙伯魯根本不理他們,他用手指點著扁鵲的鼻子,「扁鵲,三日後若父君安然醒來,你便萬事大吉;若是父君有絲豪閃失,我就把你的腦袋割下來,掛到城樓上,讓天下人都看看,什麼狗屁神醫!」
扁鵲面帶微笑,一言不發。
「你們還站著幹嘛,沒聽到我說的話嗎?!」趙伯魯沖著侍衛大吼大叫,「給我嚴加看管!若是把人看沒了,你們倆就提頭來見!」
趙無恤瞪了趙伯魯一眼,轉身追了出去。
董安於慢慢的站起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佛袖而去。
公子趙羅和趙恆子互相遞了個眼色,做賊似的溜了出去。
眾夫人、公主也隨後出去了。
諾大的宮殿里,只剩下趙伯魯獃獃的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