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我握著顏闕的手,沒敢說我其實信他,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不論是哪一族,丹田與經脈,都可以算得上是無比私密緊要之處了,自己都要小心維護,更不用說放任他人的靈息侵入。若真可以做到元神魂魄的雙修,那道的確是天底下最緊密的聯繫了。
在臨灧城時,我見過顏闕的靈息,就和他骨子裡最真實的模樣一樣,冰冷鋒利,強勢得甚至有些說一不二。但他在對著我時,卻又收斂了所有的尖銳,清清涼涼的靈息緩緩滲入經脈,宛如融雪的清泉,即使他什麼引導也不做,單是被這樣的靈息洗滌經脈,也已經是一種通體舒泰的享受了。
顏闕讓我放鬆,再放鬆,什麼也不要去想,什麼也不要去擔心。只需要跟著身體的感覺走就可以了。
我皺了皺眉,努力的想要壓制住沉睡的衝動。但顏闕的話語就彷彿帶有一股蠱惑的力量的一般,讓我控制不住的跌入了一片黑暗,越陷越深……
……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人都十分的疲憊。
我抬手,用力的揉眼睛,然後撐著身體坐起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在了我的身上,我在坐起身的同時,用力的將它撥開了。
那東西倒在我身邊,摔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低響。
我感覺我的眼睛終於不再如醒來時乾澀,我打量著四周……破壁殘垣,很顯然是我從未見過,也從未來過的地方。
我搖搖晃晃的想要站起來,手往地上一撐,觸到了一片黏膩。
我低頭去看,恍然驚覺,我居然在地上摸了一手掌的血!
我知道,我現在腦子大約是不怎麼清楚,但我發誓,我身上基本不痛不癢,這些暗色發黑的血液,一定不是我的!
就在我仍盯著自己的手掌發懵的時候,身旁忽然想起了一聲極低,極痛苦的□□。
我如夢初醒一般,轉頭去看,卻正看見先前那被我撥開伏在一旁的「東西」,彷彿正承受著什麼極度的痛苦一般,蜷縮著身體,微微的發著抖。
「喂……你……」
我伸手,想要去碰碰他,但他抖得厲害,我怕又弄疼他,終究是沒敢。我想問他是誰,還好嗎,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是廢話,所以也就索性不問了。
身旁的人疼了一陣又一陣,意識明顯也不清醒,我看著他發了一會兒呆,鬼使神差的就脫下了身上的外袍蓋在了他的身上。
我發現我的外衣上全是血。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都是我身邊這位的血。
我儘可能溫柔的輕輕拍著他的身體,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沒事,別怕,不痛了」之類沒有任何意義的廢話。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這個人終於是裹著我的外袍,蜷著身體睡著了過去。
……當然,也沒準是昏了過去。
算了,不去管了。
我連自己都沒倒騰明白呢,哪裡來的閑工夫去管別人?
我渾渾噩噩的,走出去附近轉了一圈。
我現在所在的,應是一處郊外。說的難聽點,大概就是荒郊野嶺。
我醒來時見著的斷壁殘垣,乃是一處破敗了不知多久的小破廟。神像早東倒西歪碎碎平安了,所以我也不曉得這裡原本供著的是個什麼神,不過,不管供著的是個什麼神,它大約都救不了我。
我在破廟附近轉了一圈,眼看著天要黑了,只好撿了些枯枝幹草,重又回到了原處。
方才那睡著了的老兄,現在已經醒了。他裹著我的外衣,蜷著身體靠坐在破牆邊,披頭散髮,遮擋住了面容,但同我一樣,他的情緒應該也不是很好,整個人就給人一種有點呆的感覺。
我將柴火往地上一丟,問他:「你好點了嗎?」
他怔了怔,緩緩地抬起頭來看我。
披散的長發黏了血液與臟污,擋在了他的面前,我也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怎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在他面前半跪了下來。
我抬手去撥他的頭髮。
他倒吸了一口氣,好像很疼的樣子,下意識的就要往身後的牆上靠。
我看著那破牆,倒了小半面,裡面八成全空了,怎麼看怎麼不禁靠的樣子,於是只好狠狠心,把縮著的那人朝著自己拉過來一些,他實在是太虛弱了,被我拉的往前一撲,我怕他這種情況摔了要摔出事,趕緊伸出手臂擋住他,他撞在我肩頭,掙紮起來,我沒辦法,只好用上些力抱住他,他曲肘朝著我的肋骨就是一擊,我被他這一下打的眼前一黑,直接叫出了聲。
他的嗓音嘶啞虛弱,低低的道:「鬆手。」
我被他不留力道的這一下給打出了火氣,手臂箍他箍的更緊了,我沒好氣的道:「你讓我松我就松?我憑什麼聽你的呀!你有本事咬我呀!」
話音未落,他一口咬在了我胳膊上。
我:「……」
我一個沒忍住甩開他,順便還附贈一嘴巴:「你是狗嗎!你有病吧!」
他被我甩的倒在地上,又一動不動了,只低低的喘著氣。
看著他這幅模樣,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有病了。因為一個腦子正常的人,應該是不太會總是對著一個對自己又打又咬的人生出過剩的同情心的。
「喂……你……」我看著他,開始後悔起來,我靠近他,撿起了方才落在地上的外套,重新又給他裹了起來,我抱住他,小心的小聲說:「對不起啊……我剛剛……你,還好吧?」
他沒什麼反應的任由我抱著,我騰出手來重又去撥他的頭髮,這一回,終於是撥開了,卻也嚇著了。
這個人,他,他的臉……!
我不知道這個人,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他的臉上就像是被潑了什麼極具腐蝕性的藥物一般,大半張臉都脫皮潰爛,露出了紅紅的血肉來,還不時的滲著黏膩的液體,他緊閉著眼睛,眼睫倒是挺長,微微的輕顫著,就像是脆弱的蝶翼,我看見他好像想要努力的睜眼睛,但眼睛還沒睜開,一行混合著血水的液體便從眼角溢出,光是看,都能看的人頭皮發麻,更不必說,正在親身經歷著的人,究竟該有多麼的痛苦!
「你……」
我簡直悔不當初。他這個樣子,而我剛剛,居然還打了他!
大約是感受到了我的沉默,懷裡的人忽然冷笑了一聲,笑得我背脊骨發涼。
還是那一句話:「鬆手。」
「我不要!」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裡來的那麼多同情心,反正我就是看著他就覺得心底里發顫。我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說:「不鬆手。對不起。」
那人沉默一陣,身體倒是沒有方才那樣緊繃了。他問我道:「打一巴掌,又抱著不鬆手。這算是什麼把戲?」
我想了想,說:「真不是什麼把戲,我可能只是腦子有坑。」
他:「……」
他又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你是誰?」
我……我回答不上來。
因為,我是誰,我不知道。
關於自己的一切,我全都不記得了,忘得乾乾淨淨,一點也沒有剩下。
***
我從睡夢中驚醒,翻身而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身邊的顏闕。
大半夜的,我點了支蠟燭照他,這樣的行為,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有點變態。
顏闕被我照醒了,從被子里伸出手來擋了擋光,含糊不清的問我在做什麼。
我吹熄了蠟燭,隨手將它丟回床頭,重又鑽回被窩,抱緊了顏闕。
我說:「我在看你。」
顏闕嘟噥著說:「天天看天天看,還沒看夠?」
我親了親他的頭髮,忽然無端的說了一句:「顏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顏闕低低的「嗯」了一聲,似乎是在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可我忽然就覺得沒什麼好繼續說的了。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一切都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
「我好像總是會對你心軟。」我問顏闕:「你說這是為什麼?」
顏闕沒什麼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緩慢卻清晰的說道:「我……只會對你心軟。」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卻就是會莫名心生惻隱。最後……只要與之有關,便再沒了立場。
大約,從初遇開始,心中便已經敏感的察覺到,那個人是與眾不同的吧。
誰知道呢?感情本身就是說不清楚的東西。
第二天清早,醒過來的時候,我竟然真的收穫了驚喜。
迷迷糊糊之間,心念一動,想著應該起身穿衣,昨夜好端端掛在衣架上的衣物,便飛到了我的手上。
於是我直接被這幾間衣物驚得坐了起來,良久都看著自己的手心回不過神來。
顏闕被我的一驚一乍弄醒了,他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坐起來,從我身後抱住我的腰,靠在我的肩上悠悠的道:「這麼激動?」
「也沒有吧……我不知道。」我說,「與其說是激動,到不如說,是不知道應該這麼辦才好。……雙修竟然真的有用。」
「當然會有用。」顏闕心情頗好的說:「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成功的。」
我仔細感受著遊走在體內的氣息,確確實實是我的力量沒錯,不是顏闕偷摸著把自己的法力借給了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就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我抬了抬手指,眼前的空間都呈現出了微微的扭曲。
我趕緊縮回了手,轉身回抱住顏闕。
我對他說:「我害怕。」
「那雙眼睛。我和你說起過的,那雙赤紅色的重瞳,我又想起來了。它好像就在我眼前。」
顏闕直起身體,抬手捧起我的臉,對我道:「重明,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你看見了什麼?」
「我……」在那雙極好看的眼睛里,我看見了:「我自己。」
顏闕點頭,笑了。
「是啊。」他說,「你在我的眼中,看見了你自己,那麼你的眼中所能夠見到的,便也只是我。」
「只是我一個。」
所以。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沒有什麼紅色的眼睛,什麼也沒有。
我懷裡抱著的,就是那個能夠讓我最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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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們也發現了,他們兩一開始搞在一起的時候,小明失憶小顏毀容了。所以,我們小明真的不是見色起意啊啊啊!
至於小顏毀容的原因嘛……你們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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