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盛夏時分,草木深邃,葉片有種被灼傷后的輕微苦澀味,淡淡的薔薇香氣若隱若現。
范晴雪安靜地低著頭,背脊挺直,聚精會神地看書記筆記。
烏睫低垂,白玉小耳朵在陽光下通透瑩潤,細微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都畢業了還看什麼書,以前也沒見你這麼用功啊。」丁慧小聲嘀咕完,見桌上的那碗紅糖水范晴雪紋絲未動,走上前端起來直接端起來一口氣喝掉。
「二嫂太渴了,你既然不想喝紅糖水,總不能浪費吧。」
范晴雪好笑地看著丁慧,聲音清凌,「這是紅糖水?我以為是你落我桌上的白開水呢。樓下花壇里有隻口渴的流浪狗,我正準備把水給它喝呢。」
狗狗最好不要喝紅糖水,她的意思只是說紅糖水給狗喝也不想給丁慧喝。
丁慧被刺的一怔,頓了一下,才想起來把空碗放回桌上。
不過心思全在轉正工作上的她很快忽略了那絲異樣,「晴雪,頭還疼不?別看書了,躺下多休息休息。你要是不想喝紅糖水,要不我去給你沏碗麥乳精?」
她嘴上說著好聽的,身子卻一動不動。
麥乳精比紅糖金貴多了,丁慧死去的公公婆婆給大孫子范深買了一罐,除了他,別人可沒這個口福,只能在旁邊聞聞味。
前兩天家裡辦喪事,亂糟糟的,沒空照顧孩子,何詩曼把兒子送去姥姥姥爺家暫住,讓他們幫忙照拂一二。
何詩曼接的是她母親李然的紅旗日化廠生產部幹事的班,李然辦了病退之後,正好給兒媳婦帶孩子。
因為何詩曼接班的事,她大嫂紀敏意見頗多,何家不光是少了一份工資進賬,日化廠幹事這個職位要是出讓的話,有人開出1500元的高價要買,幹嘛非要給一個外嫁女接班。
最終事情已成定局,何詩曼大嫂沒辦法,天天摔摔打打的不給婆婆好臉色,直到李然交了家裡的大權,她才消停。
聽說何詩曼把兒子帶去姥姥家住時,她大嫂發飆鬧的很不愉快,後來不知何詩曼許了什麼好處,這件事才塵埃落定。
何詩曼帶著范深走的匆忙,只帶了兩身換洗的衣服和幾個小玩具,麥乳精則忘在了家裡。
丁慧昨天趁著沒人在家,自己舀了滿滿三大勺麥乳精,沏了濃濃的一碗品嘗。
真好喝啊,又香又甜,回味無窮,碗底沒化開的麥乳精結塊她都舔著吃完了,一丁點兒沒浪費。
哼,等她轉成正式工,非得花錢買一罐麥乳精,每天晚上喝上一大杯再睡覺。
范晴雪寫了幾筆,鋼筆不出水了,輕輕甩了幾下再寫依然不出水,扭開后蓋,發現是墨囊空了。
她旋開墨盒,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動作輕柔地汲著墨水。
原主不喜歡學習,所有課本中字跡都很少,和嶄新的一樣。
不過,偶有幾頁寫著「晏」字,「晏」字旁邊畫著一顆小愛心,其中一頁空白的書頁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男生的側顏。像是意識到自己畫的不夠好,又用凌亂的線條胡亂塗抹過。
原主的筆體幼稚,並不好看,唯有「晏」字寫的銀鉤秀拔、力透紙背,彷彿比照誰的字跡刻意模仿,反覆練習過。
這個「誰」不言而喻,自然是男主楊晏。
「丁慧!快給我找衣服,熱死了,我要去澡堂子排隊洗澡。」
丁慧正欲開口勸說范晴雪,不料門口傳來范衛華的聲音。
她們住的是通用機械廠的職工家屬樓。
通用機械廠是臨景市最大的國營工廠,福利待遇好,配套設施完善,廠里不僅給正式工安排住宿,內部還有供銷社、澡堂、託兒所、小學、衛生所等基礎設施,比起另外三家工廠,機械廠的工人們幸福指數要高很多。
工資多、糧票多、住的地方比其他家屬樓舒服,幾乎大半的適齡女青年都以嫁給機械廠工人為目標。
范衛華今天正式成為機械廠運輸部的一員,從以前的生產車間調過去后,一整天都在跟師傅鑽車底學修車。方向盤沒摸一把,機油倒是弄了一身。
帶他的師傅說,「想要學會開大車,必須先摸清車身上所有的零件,學會如何修理它。就像新媳婦娶進門,你得摸透她的脾氣,才好下手管,拿捏住她嘛。可不能被婆娘騎在脖子上,這樣一輩子可翻不了身呦。同理,修理不了車子,一輩子當不了好司機。」
運輸部的司機們天南海北的跑,嘴裡經常夾雜幾句混不吝的話逗逗悶子。
范衛華一聽,覺得話糙理不糙,於是抹了一把臉,鑽車底鑽的心甘情願了幾分。
*
肩膀搭著毛巾,范衛華一手端上裝著臟衣服的搪瓷盆,一手揉著酸痛的腰往回走,正好碰上在食堂吃完飯回家的大哥范衛東。
「怎麼樣,還適應嗎?」
范衛華以前在車間當臨時工,今天剛調入運輸部,范衛東看了疲憊的他一眼,關心一句。
「哎,別說了,累個半死,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忙活了一天,連駕駛座都沒讓上。」
他擦擦洗完頭髮后滴落在身上的水珠,夕陽的餘暉中,古銅色的皮膚折射出點點油光,「你看,弄得我一身機油,打了三遍肥皂都沒洗凈。」
「慢慢來吧,想當初爸學了四個月修車,師傅才帶他上路開車。」
提到去世的親人,兄弟倆有些沉默,心中悲痛瀰漫,相似的利眉緊蹙。
丁慧開門時,看見兩張「黑包公臉」,嚇了一跳。
范衛東和范衛華長相完全隨了范國峰,稜角分明,不說話的時候有一點凶。
性格方面,范衛東還好,蔣書蘭的溫柔和善范衛華卻是一個沒隨到。
有次范衛華生氣,眼神和箭矢似的,一臉凜冽的樣子,丁慧記憶猶新,後來她大多數時候不敢忤逆他。
主動接過范衛華手裡的一盆臟衣服,丁慧走出幾步,像是想到什麼,轉身朝正在脫鞋的范衛東問道:「大哥,大嫂呢?」
范衛東換上拖鞋,表情淡淡的,「她去娘家看小深了,晚點回來。」眼神在提到妻子時立刻柔軟了幾分。
「哦。」
心知范衛東和何詩曼一定在各自廠里的食堂吃過飯了,丁慧索性沒招呼他,把臟衣服放到水房泡上,然後在煤球爐子上盛了兩碗剛蒸好的紅薯雜糧飯,又切了幾塊鹹魚干端進自己屋裡,和范衛華一起吃晚飯。
范衛華接過碗筷,皺著眉頭嚼了幾口鹹魚干,又腥又咸,完全沒有處理過,「鹹魚有這樣直接吃的嗎?都給你吃吧,下次給我拌盤冷盤。」
做飯向來由蔣書蘭或者何詩曼負責,丁慧從沒搭過手,每天回家就等著吃現成的。
自打婆婆去世,大嫂把糧油關係轉走,丁慧只能拾起做飯的工作。
她廚藝不咋地,范衛華對此有些微詞,又不好當面批評她。
草草扒拉幾口紅薯雜糧飯,范衛華便撂下碗筷,躺倒在床上,累的手指都不想再動一下。
丁慧皺巴著一張略顯暗黃的臉,滿腹委屈。
今天真是事事不順心!
不僅范晴雪不聽話、小妹藉機敲詐,她還在朱主任愛人那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生爐子做飯弄得灰頭土臉不說,范衛華還甩臉子給她看,她是欠了他們老范家的嗎?
「我讓小妹幫忙,她說不管,讓我自己一個人做飯。要不是因為這,我是準備給你炒個菜的。」
丁慧把鹹魚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拌進雜糧飯里,小口咀嚼著。邊吃邊不忘給范晴雪上眼藥。
她家窮,過的一直很拮据,一年到頭連口肉也吃不上,買菜只買被別人挑剩的爛菜葉子。
市面上的鹹魚便宜,母親偶爾會買一條給家裡人打打牙祭,做飯時切一小塊剁碎了攪到野菜糊糊里。
小時候的丁慧抱著裝了半碗鹹魚糊糊的有個大豁口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生怕喝完。
那時候她認定鹹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發誓以後有錢了,要天天吃鹹魚干。
嫁到范家后,范家條件好,隔三差五總能吃到肉,鹹魚反倒不怎麼吃。
這條鹹魚還是丁慧昨天特意跑到食品站買的。
食品站是專門賣肉食的地方,主要賣豬肉和鹹魚,逢年過節會有雞鴨和羊肉出售。
「小妹怎麼不來吃飯?你去給她盛碗飯送過去。」范衛華聞言睜開眼,聽到丁慧提及范晴雪,下意識地關心起小妹。
小妹一直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傷中,三天了沒怎麼吃過東西,要不是他和大哥這幾天太忙了,家裡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全落在他們身上,也不會忽略了溫和敏感的小妹。
她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他們作為哥哥,不方便再去她的屋裡。碰面時安慰人的話又卡在喉嚨間說不出口。
嘆了口氣,范衛華雙手撐在身側坐起來,直視丁慧,鄭重拜託道:「丁慧,你是小妹的嫂子,現在她失去雙親,你和大嫂就是她除了我們兩個哥哥外最親近的人,很多話我跟大哥不方便同她說,希望你可以多開導開導她。」
男人語調低沉,透出一絲無奈與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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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提前發,我以後不定具體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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