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美了。
恃靚行兇了。
坤至柔而動也剛了。
這是白朗看到水清紗的第一印象。
瘦了。
面帶菜色了。
如同喪家之犬了。
這是水清紗看到白朗的唯一想法。
白朗皺了皺眉頭:「你怎麼在這裡?」
他面部輪廓立體,表情冷淡,音色卻是有點奶的少年音。之前意氣風發的時候,水清紗和他也還沒熟,這聲音的劣勢還顯露不出來,如今中氣不太足了,音質就格外拖霸道總裁的後腿了。
水清紗上前一步,笑道:「我來接你回家。」
她伸出手,想要接白朗手裡的行李,卻被白朗躲開了:「我還要去紐西蘭。」
「我都聽到了,」水清紗笑吟吟地說,「紐西蘭是無中生有的。」
「……」
白朗往前走,水清紗也跟著他一起往前走。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形影不離。
白朗忽然停下腳步:「你是坐什麼交通工具來B市的?」
「飛機。」
「飛機?」白朗冷笑,「沒有我的允許,你就是這樣浪費家裡的資金的?你就是這樣履行合約的?」
白朗和水清紗結婚之後,便把一張數額超過七位數的銀行卡交給了她,讓她一切家用全從裡面自行取用,自己記個賬就行。
當然,他當時完全只是希望「釣魚執法」,想看看水清紗會不會貪墨錢財,好抓她小辮。錢放的越多誘惑越大嘛。
最後又是證明了對方的光風霽月。白朗到最後都懶得查看賬戶了。現在要用話堵水清紗,白朗便又想起了這茬。
水清紗甜甜地笑著,露出了梨渦:「合約?」白朗忽然感覺手腕一暖,一抬眼,水清紗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往下拉,「老公,合約不是被你撕了嗎?」水清紗踮起腳尖,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地說道。
「……」
白朗面無表情,水清紗卻注意到他的身體僵硬了:「水清紗,離我遠點。」他咬著后槽牙說,「我不喜歡別人和我有肢體接觸。」
「至於機票,」水清紗不鬆手,繼續殷殷說來,「我是自費過來抓你的。」
「……」
「老公,我就是這樣履行合約的。」
「……」
水清紗舔了舔唇,望著白朗,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老公,你也不想被媒體給判定婚姻失和吧?」
「……」
她牽著白朗,改成十指相扣,又軟又纏綿地笑著,大聲撒嬌道:「老公,跟我一起回家吧,機票已經訂好了。」
「人家好想你哦。」
水清紗也是為他操碎了心。要不是她工作態度好責任心強,換個人誰管他啊,巴不得他永遠別回來呢,省多少事?反正錢都到賬了。這人還說什麼「離我遠點」,真是不識呂洞賓的心。
誰知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對方卻是完全不領情:「別拿媒體壓我。」白朗忽而猛地甩開她,冷漠地朝前走,「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白朗,」水清紗第一次有了火氣,「你一定要這樣說話?」
「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不是么?」白朗冷笑道,「那就不要越俎代庖多管閑事,這個家是我的,我想回去就回去,我不想回去就不回去,這是我的事。」
「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不識好歹啊!」
「沒有人比我更懂媒體!我比你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白朗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向機場的VIP室,對著身後瑟瑟發抖的助理大聲道,「小許,幫我訂票!」
「我倒要看看,有誰敢管我白朗的事!」
狗仔說:我敢。
還沒到第二天,只是當天晚上,關於白氏集團負責人白朗與其新婚妻子婚變的新聞就甚囂塵上,沸沸揚揚,流量之大,一度把微博都給弄癱瘓了。
有圖,有錄音,有人證,有真相。
***
「沒有合約,真的不是假結婚……只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一點小情趣,閨房之事,就不用說給你們聽了吧?」
「啊呀,阿朗工作確實太忙了,他也是急的……」
「生氣?沒有沒有,阿朗怎麼會和我發脾氣呢。他平時可關心我了,你看,這是機票——嗯呢,他早就打算回家陪我了。他天天加班,就是為了騰出大段的時間跟我在一起呀~」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白朗一開始還不當回事,可第二天他就沒法繼續傲嬌了:亂七八糟的傳聞已經開始影響到股價了。
白家的,陳家的,都受影響。可憐陳家好不容易才因為聯姻從一瀉千里中勉強站穩了腳跟,正慢慢往上爬紅線呢,這下好了,滿屏綠油油,一夜就回到了解放前。
陳家的電話,白家的電話,股東的電話,合作夥伴的電話,還有心態崩盤小散戶不知道怎麼搞到電話號碼的電話……白朗的手機都要被打爆了。
早知道就不應該結婚,白朗鬱悶地想,不結婚哪有這麼多事。
當初是為什麼要結婚來著?哦對,為了報復。那沒事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專門用來澄清傳聞的專訪結束了,臨走之前,記者很客氣地問白朗和水清紗能不能拍張合影,到時候他們好用作配圖。
「當然可以,」水清紗很有親和力地微笑著,「阿朗,我們去那邊拍照吧,那邊光線很好,拍出來一定會超好看的~」
「……」
水清紗挽著白朗,巧笑倩兮,一張象徵著羨煞旁人的美好姻緣的照片就這樣出爐了……才怪。
白朗的臉像是別人欠了他八百萬一樣,拉老長了,這哪兒美好了?不過沒關係,一切都能P。
濾鏡一加,春秋筆法一用,妥妥又是一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酷烈愛妻好霸總了。
不要慌!都是技術性調整!
送走了專訪記者,水清紗又給幾家媒體打了電話,把自己改訂好的公關稿發過去,忙了一通之後,一回頭,差點被氣壞了:始作俑者還在開視頻會議呢!
都是這貨惹出來的事,不幫忙就算了,還添亂!
水清紗忍耐著,等白朗工作安排完了,立刻拔了總電源:「水清紗!你幹什麼!」
「拔你電線是為你好,」水清紗冷笑道,「相信我,拔了你能掙得更多。」
「你懂什麼,」白朗嘲諷地說,「你什麼都不懂。」
「是啊,我什麼都不懂,但我也比什麼都懂卻只會添亂的人好。」水清紗抱著胸說。連日的繁忙公關讓她也很心力交瘁,已經沒有功夫再跟他扮紅袖添香了,「白朗,不會說話可以不說,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惡我,你骨子裡瞧不起我——沒事,我……」
水清紗本來想說「沒事我也不喜歡你」的,可望著白朗,她忽然又覺得,一切都很沒有意義。鬥嘴沒有意義,用話語壓倒白朗沒有意義,逼他低頭、報這些天莫名其妙被冷遇的一箭之仇,也沒有意義。
只是工作罷了,水清紗想,為什麼她會這麼生氣呢?甲方爸爸喜不喜歡乙方這件事有什麼意義嗎?甲方爸爸只要給了錢就好了。
只是生意。
就只是為期兩年的生意而已。
「……我受夠了。」水清紗低低地說,「我儘力了,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不再和他爭吵,水清紗走回到廚房,開始做飯。
這隻豬,什麼都不會做,只知道拖後腿,還好壞不分。
她再也不要管他了。
這個人,生性就是涼薄的,高高在上,將自己當成烈日明月,不屑於任何塵埃。當初……當初……
手上一痛,水清紗險些驚叫出來——她走著神切絲瓜,切到手指了。
鮮血湧出來,水清紗趕快用冷水沖洗;想要找創可貼,去慣常放創可貼的位置找,才發現創可貼前天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快過期了就扔了,新的因為要去千里追白朗,一時也沒買來。家裡好像有紗布,但位置她忘了。
手上還在一抽一抽地疼。忽而有一滴水珠滴在了手指上,暈開了血跡。水清紗擦擦眼睛,沒什麼好哭的,她告訴自己,可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淌,再也控制不住。
「別哭了。」有人在耳畔嘆息。
水清紗撇開頭,不想理他,手卻被捉住了。
那人輕輕地捧著她的手指,先用水沖洗,然後用酒精消毒,用量很小心,讓她並沒有感覺到疼痛。最後做完了之後,把那條泡在另一杯酒精里的紗布拿出來,好好地纏上了傷口:「對不起,」那人低低地說,「紗布和酒精找了一會兒。」
「……沒事,是我亂放。」
「清紗,我們去醫院。」
「我不去。」水清紗賭氣說。
「聽話。」
「……」
白朗扶著她進了電梯,那小心翼翼的樣子,都讓水清紗懷疑自己不是手上拉了個口子,而是羊水破裂了。
其實那口子真的不深,她身體素質又好,到醫院的時候,傷口已經癒合地差不多了,但白朗還是堅持要她拍了片子,正兒八經做了檢查。
「菜刀不幹凈,要是破傷風就是大事了。」他說。
「我才不會得破傷風呢。」她沒好氣地回他。
結果很快出來了,果然沒得破傷風,她在回去的車上懟他:「你看你,非要去醫院,到時候他們就該說你家暴妻子了!」
「隨便他們怎麼說,」白朗的聲音很慢,又很堅定,「你沒事是最重要的。」
「……」
「清紗,對不起。」他說。
那天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白朗在做事。他什麼都不讓她做。不會做飯,他就點了外賣,熱好了粥,一點點地餵給她。他給她倒洗澡水,幫她準備好換洗的衣服,又提前給她的房間開好了空調,調好溫度,溫柔地簡直不像白朗。
望著她的時候,又憂鬱得要死,一點也不像之前那個張牙舞爪、殺伐決斷的男人。
他還叫她清紗,語氣和表情都充滿了內疚。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沒有瞧不起你,也沒有討厭你,」臨睡前,白朗把水杯放在她的床頭櫃,很認真地說,「你很優秀,我也很感激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多想,全都是我的問題,是我錯了。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你這段時間,到底在逃避什麼?」水清紗忍不住問,「我真的不懂你。」
白朗輕微地勾起了嘴角——像是在笑,更是在自嘲:
「我在逃避我自己。」
……
……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水清紗就醒來了。手上的傷口因為處理得太好,已經差不多完全癒合了。
她走出房間,立刻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桌上什麼都有,中式的、西式的、還道道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不是白朗做的。
白朗正坐在餐桌前看報紙,見她下來,有點尷尬地翻了一頁報紙:「吃飯了。」他看著報紙說道。
水清紗坐下來,一口咬在包子上:「以後別再買這麼多了,」她沒好氣地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真是浪費錢。還不如我來做。」
「……嗯。」
白朗放下了報紙,和她一起吃了起來。一席無話,兩人相安無事,彷彿之前的矛盾全都沒有存在過一般,飯後甚至還很和平地修訂了合約,把所有沒意義的枝節全部砍掉,留下兩人的共識。
一切就像雨後的空氣一般,很清新,很友善。
算了,水清紗想,就像李雲清說的那樣,這人雖然暴躁、乖戾、脾氣大、不會說話、凶……毛病一大堆,但也不是不可以原諒。
熊是熊,人是真的不壞。
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