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內中巡遊
看完了幾份奏摺,皇帝站了起來,身邊隨侍的太監六福立刻上前一步:「萬歲爺,有什麼吩咐要容奴才伺候?」
「呆得煩膩了,我想出去走走。」
「容奴才為萬歲爺安排。」
皇帝的雙眉一皺:「你沒聽明白嗎?朕說過,想自己出去走走!安排什麼?」
新君登基只有4天,甚至還沒有完成在太和殿的登基大典,六福根本不知道皇帝的脾氣秉性為何,一句話就碰了個大釘子,嚇得立刻跪了下來,再說話都帶上了哭腔:「萬歲爺饒命,萬歲爺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年輕的皇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哭什麼?該死的東西!給朕前面引路。」
「喳!」能夠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太監都是生得一副玲瓏心竅,察言觀色的本領是他們入宮之後第一樣要學的,也是一生需要熟練掌握的。六福偷眼瞧去,皇帝的臉色不是很難看,這才放下心來:「容奴才……」他不敢再說什麼安排之類的話了:「為萬歲爺引路。」
主僕兩個走出養心殿,早春的陽光很是和煦的照射在紫禁城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那麼舒服。皇帝也不讓人安排任何的車架步輦,就這樣安步當車的向前走著。
出養心殿非常近的距離就是軍機處所在的遵義門,這時候已經是過了申時,軍機大臣都已經退值回家,軍機處北屋上鎖,只有南屋,還有值班的軍機章京在輪值。
按照清制,軍機處每一年有一個月的封印期,大約是從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天之中,由欽天監挑選一天最吉利的日子,上報到軍機處,諮會在京衙門及各省,到時候一律封印,整整一個月後,復又開印。除了這三十天外,其餘的330天都是有人值班的。
一般而言值班的是兩個人,一個資歷淺一點的軍機章京,擔任文筆案牘的工作,另外一個則是當日的軍機章京領班——滿語叫達拉密——負責收攏、歸總一天之中的卷宗,文件,奏摺以及信件,沒有使用的、蓋有軍機處銀印的空白公函,都要歸由他來處理。
今天值班的兩個人年長的一個叫許乃釗,字信臣,浙江杭州人,是道光十五年的翰林,散館後分發到吏部任主事,考取了軍機章京,筆下相當來得;那個年輕的叫閻敬銘,陝西朝邑人,道光25年的翰林,剛剛之後任職戶部主事,考取了軍機章京。今天正是他們兩個人值班。
這種當值是要上夜班的,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清晨,第二班軍機章京到來,把公事移交之後才能下班(關於這一點,後面再做詳細的介紹)。
軍機處有一項相當良好的工作傳統:今日事今日畢。不論遷延到多晚,總要在一天之內把公事了結,該交內閣的交內閣,該交廷寄的也作了相應的安排。許乃釗是精心人,臨時又加問了一句:「丹初(這是在叫閻敬銘,後者字丹初),」
「職下在!」
「點扣的文字可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點扣是一種軍機章京工作時的特殊方法,在要面對眾多的文案,卷帙,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工作忙不過來時使用;具體的做法是這樣的:按照軍機處的規定,不論是明發上諭還是廷寄,每一頁的文字都有相同的定製。廷寄大約是每頁五行,明發是每頁六行,每行二十個字,扣好了字數、起始,就可以交給多人同時操作,等到寫好之後,再經過檢驗和校對,裝訂起來,這樣的一個過程名為點扣。
今天之所以會用到點扣卻不是因為文案太多,而是為了時間太緊!和皇帝見面之後就已經接近午時,用過午飯,時間更晚,軍機處上上下下忙得一塌糊塗,自然也就把點扣方法拿來作為增加效率的流程了。
閻敬銘回答一聲:「回大人的話,已經妥當了。」
「來人?」
內廷的蘇拉趕忙應聲而至:「兩位大人?」
「把我和閻大人的食盒去熱一下。」
「是!」蘇拉提起門廊處的兩個大食盒轉身走出,他剛剛走出,南屋的門一開,兩個人踱了進來。
進來的兩個人站在背光處,屋中的兩個人看不大清楚面容,閻敬銘儘可能的分辨了一下,為首的一個年紀很輕,不會超過20歲的樣子,一身素袍下是香色的寧綢棉袍,足蹬粉底緞靴,頭上的帽子取下了本來應有的紅絨結頂。
他進屋之後打量了一番,取下軟帽交給一邊的小太監,原本應該剃得趣青的頭皮上已經生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頭髮茬,其實不但是他,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現在是在為大行皇帝居喪期間,27日之內是不準著喜色,百日之內是不得薙髮的。
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太監向前走了半步,望著從裡面走出來的兩個人,正要張口說話,他身後的年輕人卻先開口了:「都已經退值了嗎?」
這算是什麼來路?許乃釗和閻敬銘同時心中狐疑,前者畢竟年紀大了幾歲,在朝中宣力多年,猜到對方可能是哪一家的王侯公子,點頭答說:「是的,幾位大人已經退值回家了。」
「你們呢?」
這句話問得殊堪無禮!許乃釗眉梢一揚,制止了同僚將要出口的話,繼續保持一個很安詳的儀態答道:「軍機處不比旁的地方,每一年中都要由人值班,今天是我和丹初兄輪班當值的日子。」
「是這樣啊?」年輕人向裡面走了幾步,這時候彼此都能夠適應屋中的光線,對方的容顏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了。他仔細的打量了對面的兩個人幾眼,一個年紀在40歲上下,中等身材,氣度不凡;另外一個,……真是很少見到這麼難看的男人!
閻敬銘長得相當的古怪!身高不滿五尺,形同侏儒,而且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小眼睛明亮有神,大眼睛總是不受控制的眨動,眼角總有如同淚水一般的液體分泌而出,這還不算,他的腦袋長得像個棗核,上下皆銳,只有中間部分豐隆而出。
年輕人只是打量了對方一眼,就把他的容貌記在心裡,沒有辦法,確實是太深刻了。
對方的兩個人也在注視著他,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那個小太監已經搬來了一把椅子:「爺,您坐。」
六福也確實是生了一顆靈動的心腸,既然皇上主動介面就是不願意自己透露給對方真實的身份,自己自然不能壞了主子爺的興緻,故而稱他為『爺』。果然,皇帝很滿意的坐在了兩個人的對面,自如的翹起了腿:「你們,也坐嘛。」
「呃……」這樣的惡客兩個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許乃釗福至心靈,大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拉了一下閻敬銘,也在對面坐了下來,只聽年輕人繼續問道:「每一天,軍機處都是有人值班的嗎?」
「是的。除了臘月中旬起,各部封衙到正月上燈節會之後,各部正常入值的日子之外,軍機處每一天12個時辰都是有人在坐班當值的。」
「那麼,如果在這段時間裡,有突然而至的事情呢?例如軍報?」
「這樣的事情在嘉慶爺和大行皇帝理政期內也只是偶有發生,不可作為定例的。」
「我是說,如果有這樣的事情呢?」
「那……」許乃釗用在閻敬銘聽來很是不解的恭敬語氣答說:「那也只得隨到隨傳了。畢竟,軍報是萬萬不可有片刻拖延的。」
「是啊。軍報是萬萬不可有片刻拖延的。」年輕人悠然一嘆,站起身來,卻又站住了,回頭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在下浙江許乃釗,這位是我的同僚,陝西閻敬銘。」
年輕人把許乃釗的名字在嘴裡念叨了幾遍,又問道:「可有功名?」
「是!我是道光十五年考取的翰林,閻兄是道光二十五年恩科的進士,剛剛散館,任職戶部主事,考取了軍機章京。」
這一次對方不再說話,舉步走出了軍機處南屋。留下一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閻敬銘和一個額頭冒汗的許乃釗面面相覷,用完全不同含義的眼神瞅向對方:「前輩?」
「丹初,你知道來的是誰嗎?」
「他沒有報上名字,我怎麼知道?」
「哎!」許乃釗嘆息一聲:「丹初,貴不可言啊!」
「前輩的意思是說?」閻敬銘也立刻明白過來,大聲叫道:「是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