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驚悉內情(2)
舉步進了刑部火房,胡小毛跪在地上接駕,「罪臣胡小毛,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皇帝站在天井當中,眼睛在周圍掃了一圈,到處是寒枝難棲的破敗之景,胡小毛也似乎老了很多,月亮門上生出雜亂的短髮,看他嘴角汁汁水水的樣子,好像是正在用早飯。
「皇上,外面天氣太冷,皇上到火房中去說話吧?」
「不必,朕不會呆很久。就在這說幾句話好了。」
沈葆楨無奈,給胡小毛身後的袁世凱使了個眼色,後者進屋去,搬出一把座椅來,皇帝和胡小毛一坐一跪,開始說話,「朕知道你的家人也都在京中,這佳節之中,可有探望?」
「罪臣未經請旨,不敢與家人相見。」
「你還知道請旨?」皇帝突然發怒,嚇得胡小毛連連碰頭,「要是早知道請旨的話,這一樁與敵媾和的大過,怕你也就不會犯了!朕看你就是個糊塗蟲!」
胡小毛無言以對,只得碰頭如搗蒜,口稱有罪,「胡小毛,朕想問問你,哎!你是怎麼想的,若說軍情緊急,奏請朝旨還可以辯解說緩不濟急,可你竟然連南路軍統帥也不知會一聲,又是為什麼?」
「臣一時糊塗,臣只是想著……天寒地凍,」
「混賬話,什麼叫天寒地凍?當年朕出關領兵,你胡小毛不也是和朱洪章一起,千里奔襲敵酋老巢。那時候你怎麼就不怕冷呢?那時候的環境不是比在大阪城外還要艱苦得多?怎麼你也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臣不是為一己苦寒,只是心疼……軍中的那些弟兄們啊!士卒爬冰卧雪,傷患不及醫治。每日里因傷致死就不下百餘,而且,冬裝置辦不齊,綠營將士夜裡只得圍著日本百姓的棉衣棉服裹衣而睡,白天的時候,又擔心為友軍誤傷,只得穿著單衣,向敵軍發起衝鋒。故而……」
皇帝聽得眉頭緊皺。他有點搞不明白了,「什麼叫冬裝置備不齊?」他問,「江、浙兩省的織造衙門,不是早在九月初就把冬裝全數裝船運抵東瀛。發到將士們手中了嗎?」
「……」胡小毛楞了一下,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沒有啊,皇上,冬裝置辦不齊。軍中將士倒有四成未能更換新裝……」
「你是說,有四成士兵還是穿著……夏秋軍服作戰?」
「是。」
皇帝的眉骨突突直跳,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遲疑了片刻。他忽然轉頭看向翁同龢,後者和他目光相接。嚇了一跳!皇帝的臉色難看之極,知道是為此事而起。但內情如何。他也不很清楚,趕忙跪了下來,「皇上,此事,臣以為其中必有弊端。江浙兩省的公文臣親自看過,八月二十二日,就已經將所有的代墊款子下撥到各省織造衙門了啊。泡&書&吧)」
「胡小毛,這四成軍士,大約有多少人?」
「三萬九千六百人。」
「翁同龢,你即刻擬旨,命人火速出海,發給鮑超,朕不管他用什麼辦法,搶也好,奪也好,先收集四萬件棉衣棉被,發給……」
沈葆楨百忙中插了一句,「皇上,鮑超奉旨進京了。」
「那,阪神前線的軍中現在是誰主持軍事?」等了片刻,不見人回答,皇帝怒火更盛,「你們都是些蠢貨!這樣的事情也答不上來?」
這番火氣向沈葆楨和翁同龢發作完全沒有道理,這兩個人都不是管軍的,但二人知道皇帝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怒火蓬燃,一個對答不利,就可能引火燒身,嚇得忙跪了下來,「臣等糊塗,請皇上恕罪!」
驚羽走到他身邊,為他捫胸撫背,好半天的時候,才聽他問道,「你們知道鮑超現在何處嗎?」
「臣想,應該是在賢良館中。」
「我們現在就去!」皇帝立刻起身,回頭一指,「胡小毛,你和朕一起去!」
胡小毛雖然是欽犯,但皇帝說話,誰敢不聽?甚至連公事也不必走,胡小毛多日之後終於踏出了刑部的大門。
車行粼粼,皇帝一語不發的坐在車中,臉色從最初的陰晴不定逐漸緩和下來,但心潮如澎湃,思忖不停:為前線將士置辦冬裝一事是載沚的主意,他從中收取好處也是可以想見的,但這不是主要麻煩,甚至是在自己默許之下進行的。但江浙兩省冬衣裝運一事,一處是山東威海的海軍衙門承辦,他們負責的是北路軍所需冬衣,所用的船當然是海軍艦艇;另外一處則是交給江寧藩司,他們負責南路軍所需,用的船是朝廷徵用的民間商船。現在只是不知道是兩處都出了麻煩,還是只有南路軍一處?
這還罷了,讓皇帝覺得疑惑的是自己的兒子在這其中到底捲入有多深?要只是拿了些銀子,還比較容易解決,否則的話,就要傷筋動骨了。
等車架停在賢良館的門口,翁同龢和六福伺候著他下車,好在是便裝,賢良館所處也略見偏僻,倒不怕會為人發現聖駕屈尊到此。
沈葆楨快步入內,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轉了出來,「皇上,鮑軍門正在裡面,還在和軍中同僚吃酒談天呢!」
「他倒悠閑自在。」皇帝勉強笑了一下,「我們進去。」提步欲走,又站住了,「葛噠洪?你帶人守在門口,任是誰也不許進。」
葛噠洪是御前侍衛領班之一,今天皇上微服出巡,他帶人負責護衛,聞言單膝落地,答應了一聲。「喳!」
皇帝不再多言,帶人排闥直入,果然,鮑超正在和王煜、蔡庚揚、魯秉禮幾個人圍爐吃酒,桌上杯盤狼藉。眾人面上都見了酒意,「我就說嘛,楊乃武一定是冤枉的,這下知道了吧?只可惜了那個小白菜。沒能親眼見過,遺憾,遺憾!」
「見到了你又想怎麼樣?」蔡庚揚喝得醉眼迷離,嘻嘻笑著,「和鳶亭的花子一樣?軍門,不是我說你,府里養著三個小妾,得了吧!」
「不過。花子倒真是不錯,你們是不知道……哎,給她這一比啊,我府里那三個婆姨。簡直就要不得了!」鮑超神態已經多有醺醺然,大言不慚的說道,「等開了年,見了萬歲爺,我要和萬歲爺請旨。還把咱派回去,哎,不論什麼建功立業,只是……呃!」他打了個酒嗝兒。忽然覺得周圍氣氛不對,揚起臉從頭頂的方向看過去。身前站著一個人,一時間只覺來人很面善。「我說,這是誰啊?」
「沈葆楨,把這狗奴才拉到外面,讓他醒了酒再來和朕說話!」
鮑超渾身的酒氣頓時消散一空,身體向後一仰,摔得四腳朝天,「皇上……臣……臣?」
「滾出去!」他二話不說,用力踢了鮑超一腳,把他和王煜幾個人都哄了出去。
正堂上到處瀰漫著酒香,桌上的飯菜已經冰冷,皇帝獃獃的坐下發愣,「皇上,春霆軍門幾個……閑來無事,」
「你不必為他們說好話。讓他們醒醒酒,朕才好和他們說話。」
枯坐了近半個時辰,皇帝才把鮑超幾個傳了進來,一個個嘴唇烏青的樣子,讓人心疼,「酒醒了嗎?若是自問還沒有醒的話,就出去再涼快涼快?」
「醒了,醒了。」鮑超跪在他腳前,迭聲說道,「臣的酒全醒了。」
「醒了就好,」皇帝也覺得好笑,抿緊了嘴唇,醞釀一下,「鮑超,朕有幾句話問你,你要老老實實作答,有一句答的不對朕的心思,就先斬了你的狗頭,明白嗎?」
「明白,臣明白,皇上問什麼,臣就說什麼,不敢有半點欺瞞。」
「阪神前線軍中,士兵冬裝配備不齊,可是的?」
「您怎麼……」
從鮑超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皇帝已經得到了答案,飛起一腳又把他踢翻在地,「這樣的事情怎麼不早向朕奏陳?非得等朕問到了,你才肯說實話?」
「皇上,臣不是不想說啊,這不是進京之後,一直沒有見到你老人家嗎?」
「廢話!朕今天不來親自問你,誰知道到時候你說不說?」
「這……臣也是沒有辦法啊,二阿哥和臣說……」
皇帝一愣,這其中怎麼會關係到載瀅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說話,「驚羽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沈葆楨也心中大驚,冬衣一事似乎越牽扯人越多了?此事知道得多不及知道得少,知道不及不知道,趕忙一拉翁同龢的衣袖,眾人紛紛退了出去。「你剛才說二阿哥什麼?」
「二阿哥不讓臣和皇上說啊。」
「這是怎麼回事,你和朕從頭說一遍!」
等到鮑超把自己幾個人年中在京城大街閑逛,和載沚發生衝突,後來為榮祿勸開,到了當天晚上,又有榮祿陪載瀅到管驛,酒食款待眾人,以及第二天在去刑部探望胡小毛的路上,載瀅和他說的一番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皇帝一開始還不大明白載瀅摻雜在其中的用意,但立刻就明白了:是為了示好肅順!可惡的東西,為了能得肅順助力,竟然連前線士兵的苦楚都不顧了?從什麼時候起,載瀅變得這麼混賬了?一念至此,心中一片悲涼,「驚羽,把胡小毛叫進來。鮑超,你先出去,和誰也不準說,聽見了嗎?」
把胡小毛宣到房中,皇帝立刻說道,「朕等一會兒給你一道密旨,你現在即刻啟程,齎旨直奔天津,到直隸總督府,找富廉,不管他用什麼辦法,也要給你找一艘船,你立刻出海,回到日本前線,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搶也好,奪也罷,先要解決兵士們冬裝不足的問題,剩下的事情,朕等開年之後還有后旨。」
每說一句,胡小毛就恭恭敬敬的碰一個頭,大聲答應著。
「還有,這件事……跟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是叫袁世凱吧?」皇帝突然轉變了話題,這樣問到。
「是。正是此子,臣看袁世凱文字端正,又是秀才出身,故而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聽用至今。」
「朕不管你用什麼人,你的性情朕還是放心的,只有這個袁世凱,你要千萬給朕盯住了,要是從他的嘴裡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他的性命保不住還在其次,就是你,朕也斷不能饒過,你明白嗎?」
「是。臣一定認真教誨,不使其有半點走露風聲之處。」
「最好如此。」皇帝擺手,示意他退到一邊,另外一邊,驚羽已經從管驛的房中找出筆墨,草草寫就一道上諭,下面鈐蓋上皇帝隨身攜帶的『同道堂』小印璽,疊在一起交了給他,「去吧,這一次的事情過後,你我君臣還有再見之日,若是辦得不好,朕勸你,乾脆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吧!」
讓胡小毛退下,皇帝沉吟良久,豁然而起,「驚羽,我們回宮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