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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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只有幾根木頭支撐起來的簡易小屋,大約只有十幾個平米,沒有其他房間,因為只開了一間小小的窗戶,光線不足,顯得十分幽暗。房間裡面也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一張普通人膝蓋高的小桌子,桌子兩旁是兩個小馬扎兒,再有,就是靠在牆邊兒的兩張木床,同樣也很簡單,彷彿就是幾根木頭隨便撐了一下。床上塞著亂鬨哄的被子,很久沒有洗過,一股怪味兒充斥著整個小屋,讓人忍不住胃液翻湧……
這就是屋子裡的一切。
讓人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一些不愛衛生的大學生的宿舍。不過,屋子雖小,屋外的空間卻很大。門口的院子里,搭著起碼十幾根兩三米長的木杆兒,上面晾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即便只是粗略估計一下,也起碼有上百件!
這麼多衣服,幹什麼的?
正坐在門口一塊石頭上,拿著衣服在搓衣板上使勁兒的仁兄顯然已經說明了答案!
這是一間洗衣房!……不是乾洗店!
……
「洗衣服,洗衣服……」熟練地揉搓著手裡的衣服,郭金章一如既往的悲憤著:「老子再差,他M的也開過數控機床,造過核電機組,修過汽車,製造過事故,招惹過警察,上過交警大隊黑名單……居然讓老子來洗衣服,還他M全是手洗……這到底他M的叫什麼事兒?」
「這要是哪一天讓那幫王八蛋知道了,還不得笑死老子?」
「老天爺,就算你再看不慣老子故意製造交通事故,找人撞車,可那隻不過小掛小蹭,就是想騙騙修理費,救一救老子那個小汽修店,歸根到底就是想糊個口,回個本兒而已,你也不用把老子直接就扔到這兒來吧?這他M的可是1880年,1880啊……還他M不是中國,居然是美國,您這不叫坑人,這是坑爹啊!」
一陣無力的哀怨之後,郭金章抬頭望望天,繼續埋頭洗衣服。
沒辦法,這是他現在的工作,生活的依靠。不洗衣服,連飯都沒的吃……因為這是1880年的美國。這個時期的美利堅根本就沒什麼人道主義,更加沒有月收入低於一千幾百美元就可以去領政府救濟金的制度。不幹活兒,餓死也沒人理你。
「還是社會主義好啊!」
回憶著自己過去的生活,雖然不是很愜意,甚至還有點兒艱苦,可至少每天還能吃到大塊兒的肥肉,睡到軟綿綿的席夢思,看到不算小的液晶電視……住到一百多平房精裝修的樓房,雖說只是三線城市的二手房,還是三年前買的,可總比大城市裡好些個連首付都湊不齊的兄弟伙們要強多少倍不是?
不過這些還不算多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原來的生活再不如意,在主張和諧的強大的人民政府的管理下,他郭某人至少不用擔心會有太多的危險,更不用擔心生活在自己家的土地上會被人整天欺負著玩兒……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這裡是1880年的美國!
他郭金章依舊是郭金章,卻不再是兼職的汽修店小老闆,也不是在國內某著名電機公司開過大型數控機床,造過核電機組的合同工,而是背井離鄉,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尋親,最後跟著叔叔一起給人洗衣服的一名小小華工……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年輕了!原本他已經三十歲,如今卻只有二十,還是虛歲!
可郭金章寧願不要這年輕的十歲,哪怕是老天爺再取走他五年的壽命,只要能讓他回去,他也絕沒有二話!畢竟,五年的生命,總比隨時都有可能挨揍,還活得豬狗不如要強的多。
現在可是1880年,美國的排華運動正如火如荼,雖然還沒有到達頂峰,但是,華人在美國已經遭受到了極端的敵視!
在這個時期的美國,尤其是華工普遍較多的美國西部,打中國人已經成為白人的消遣。在大街上揪著華
工的辮子叩響頭,必引起路人的圍觀、喝彩,就像魯迅所寫的王胡在未庄打阿Q一樣。而那些白人警察對這種無故毆打不但不會幹涉,看到華工流鼻血還會說華工跟別人打了架,把華工抓起來。
「C你們祖宗十八代,一群王八蛋,當初你們修太平洋鐵路,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兒全他M的讓華工來,待遇連白工的一半兒都不到,如今修完了,卻又怪華工搶你們的飯碗……自己搞不好經濟,就只會怪別人,什麼他M的玩意兒!」
想起這些,郭金章忍不住又是一陣詛咒。
他現在的這任叔叔郭長義是當初被美國人從上海招過來,當豬玀一樣運到了三藩市,也就是舊金山,聖弗朗西斯科,然後,被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雇傭,以超低的薪水,在祟山峻岭和浩瀚沙漠之中流血流汗,最終讓這條跨越了整個北美大陸,全長達4500公里的鐵路提前貫通,為美國東西部的文化經濟交流,為美國的國家統一,做出了絕大的貢獻。
可是,鐵路一修好,美國人立即就忘掉了他們曾經所讚揚的「吃苦耐勞」的華工。……當初,太平洋鐵路由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和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聯合承包,聯合太平洋公司承擔的是東段工程多為平原地區,而且有密西西比河作為運輸動脈,工程進展相當順利,而中央太平洋公司承包的西段工程所經過的加利福尼亞州塞拉嶺和內華達州一帶,高山峻岭綿亘,地形複雜,氣候惡劣,塞拉山區在冬季常有暴風雪,沙漠地帶夏季乾燥炎熱,施工條件異常艱難,不少白人工人應聘后不久經受不了惡劣的條件而紛紛離去。開工兩年後,中央太平洋鐵路鋪軌尚不足50英里。
在公司陷入絕境時,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四巨頭之一查爾斯·克勞克提出建議——僱用華工。但是遭到當時加州州長、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董事長利蘭·斯坦福的拒絕。總監工斯特羅布里奇也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不能對華工乾的活負責,我不認為他們能夠修建鐵路。」在克$淫蕩小說/class12/1.html勞克一再堅持下,斯特羅布里奇先雇傭50名華工試試看,結果鐵路華工們勤勞、能吃苦的表現令他們刮目相看。華工們的出色表現讓公司很快打消了顧慮,鐵路公司立刻雇傭了3000名華工。
克勞克於1865年10月10日向當時約翰遜總統報告說:「為了解決內華達山工程停滯的問題,我們僱用了一批中國工人……他們沉著而安靜,他們非常勤勞,熱愛和平,耐力也比其他民族強得多。……雖然目前我們已僱用了千名以上的華工,但是我們仍打算以最優厚的條件,通過介紹業者的協助,再增加華工的人數。這是不同於奴隸制的僱用組織。」「沒有他們,要在國會法案所要求的期限內完成這個偉大的國家工程的西段是不可能的。」
1865年,鐵路華工們在太平洋鐵路建設中做出了良好的成績,但此時美國國內的華工數量已經逐漸不能滿足鐵路公司的需求,鐵路公司決定大規模招募華工。鐵路承包商甚至派人專門到中國廣東省雇傭勞工,並與輪船公司協商好以優惠的船票把中國勞工運到美國來;同時,鐵路公司上層紛紛向美國政府進諫,甚至遊說中美雙方的外交人員,爭取為華工移民美國創造便利的條件。
1865年,美國政府通過《鼓勵外來移民法》,迅速建立起同中國的之間的海郵汽船服務事宜。1868年7月28日,受清政府委託分管中國同歐美合作的前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擅自越權,在華盛頓與美國國務卿W.H.西華德簽訂《中美續增條約》,其中「兩國人民可隨時自由往來、遊歷、貿易或久居。」一項規定為美國在中國擴大招募華工提供了合法根據。
在《蒲安臣條約》通過後,前往美國的華僑人激增。其中,1869年橫貫大陸鐵路的完工時,中國勞工竟然佔到90%,約9000人。
9000人,在經常幾十里不見人煙的美國西部,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數字?至少郭金章就清楚,這9000人,幾乎就等於是九個大城鎮的所有居民的總和!而現在的美國西部總共才多少個城鎮?
何況,這9000人還只是倖存的華工總數,是倖存!
身為當初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所雇傭的華工的一員,郭長義就曾經清清楚楚地告訴過郭金章,僅僅是內華達山的那一段工程,華工就至少死了一千人!
郭金章還記得,當初郭長義在告訴他這些事情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在禁不住后怕地顫抖:那是1867年,當時的內華達地區遭遇有記載以來最大的暴風雪,積雪最厚的時候達到十四米深,可是,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四大巨頭不顧天氣,仍然責令工人繼續施工。華工們在被迫的情況下,以驚人忍耐力和犧牲精神,就在深深的積雪中不停地開掘路基、鋪設鐵軌。經常有人在勞動中就被無常的暴風雪奪去生命,有時甚至整個營地遭遇雪崩而被掩埋,許多人的屍體直到幾個月以後冰雪融化才被發現,他們已經僵硬的手中還緊緊地握著鐵鎬。郭長義當初才剛剛來到美國不久,每每看到工友的屍體從雪堆里抬出來,就忍不住心驚膽戰,生怕哪一天自己就會成為那其中的一員。
可以準確地說,「太平洋鐵路西段工程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華工的屍骨」!
但是,鐵路合龍之後,美國人大肆慶祝,卻根本就沒有人提及過華工在這其中所做出的貢獻,慶祝儀式上更是把華工趕得遠遠的!而因為鐵路工程完工,上萬名華工又迅速被鐵路公司解僱,生活無依……要知道,當時白人工人在工程中每個月是拿35美元,還管食宿,華工每個月只有26美元,不管食宿,所以,許多華工根本就沒什麼積蓄,一被解僱,生活立即就陷入了艱難,即便他們本來就已經非常的艱難!
可這還不算。1870年之後,世界經濟陷入低谷,經濟危機來臨,美國人找不到工作,立即就把責任推給了華工,認為是中國人搶了他們的飯碗,可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華工所從事的只是最臟最累,是他們在最艱苦的時候也不願意從事的工作。
可是,華工再委屈也沒有用。
此時的中國仍然由清政府掌握,這個愚昧落後的政府根本就沒想過理會華工的死活。而不理的理由也非常簡單,那些每天滿口「主子」、「奴才」的混帳們認為華工們「去國離鄉,實乃不忠不義之人」!
所以,郭長義在美國一過就是13年。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因為在郭長義的記憶里,他臨走的時候,「髮匪」才剛剛平定沒多久,捻軍還在北方作亂,在這種情況下,大清朝廷只知道不停的壓榨老百姓,把老百姓家裡最後一粒米,最後一個銅板都收走,根本就不會留給人們什麼活路。與其如此,還不如留在美國,至少,在這兒只要小心一些,還能活得下去。
郭長義曾經告訴過郭金章自己的打算:「等咱攢夠了錢,買幾匹馬,再弄點兒家活什兒,就找個人少的地方買幾塊地……美國這麼大,不比咱大清國小,不可能所有地方都嫌惡咱們中國人吧?到時候,咱們就有好日子過啦……」
……
「就有好日子過?真能有好日子過嗎?」
郭金章又是一陣搖頭嘆氣,郭長義居然想著避世……一個標準的大清國泥腿子出身的傢伙,居然想著避世?這不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那些所謂的名士們才會做的事兒嗎?再說了,在美國,你一個中國人又能避到哪兒去?丹佛有一個華工的聚居區,很偏,很破,很舊,也很小,可就是這樣,依然經常受到一些白人的騷擾,從郭金章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半年的時間,叔侄倆的洗衣房就被白人先後搗過三十幾次亂,也正是因為這樣,郭金章才出主意搬到了現在這個地方……距離丹佛市區三英里遠的一個小山坡的背面。這樣,才使得洗衣房安穩了一些。白人不可能為了搗亂而走這麼長的路。
這也算是「避世」了吧……可這畢竟跟真正的避世不同。而且,再過二十年就是二十世紀了,稍等等,滿清王朝就要完蛋了,民國就要來了,那可是大好的時機!別的不說,回國升官發財應該不難吧?他郭金章別的本事沒有,弄個工業部長什麼的,應該不難才對,至少他也開過數控機床,懂得一點兒加工常識,更加懂得機械工業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比現在許多國人強多了!
「可惜,辛亥革命還要再等三十一年,那時候老子都得五十了,比孫中山都他M的老,能撐得住嗎?」
撮了撮牙花子,郭金章覺得這個理想有點兒太落後。
「可這年頭在美國想發家也難啊……總不能去找李鴻章,到北洋水師混日子吧?老子又不懂這一行,哪天對上小日本兒,再有老李和慈禧那老妖婆扯後腿,還不是找死?」
……
「金章,金章——」
郭金章對自己的未來還有些拿捏不定,只能繼續低頭使勁兒,使勁兒地搓洗著盆里的衣服……想不好以後再想,現在沒什麼錢,別說回國,就是想搭個火車到舊金山,那些白人都未必願意賣給你票,所以,與其想那些遠的,還不如想些實際的事情來得實在,比如:今天晚上能吃什麼?
可是,沒等他把思路轉過來,簡陋的籬笆院牆外,一陣凄厲的呼聲就傳了進來,接著,不等他有所反應,另一個聲音就帶著哭腔打斷了他的思維:
「金章,你叔被人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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