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54
沈棠回C城後去見過老兩口,不止一次。
雖然過程不怎麼愉快,但總的來說還不算太壞。老兩口都比較固執,起先並不願意跟她見面,是她主動找到大院子去的。
那天下午老兩口都在家,沈棠提著東西上門,她有元家房子的鑰匙,還是早先那會兒楊何英配的。
老兩口沒有責罵她,也沒說太過分的話,只是不想談而已,覺得沒那個必要。
沈棠也沒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去了以後提都沒提及元若,只是過去看看,像以往那樣,僅僅是去探望他們的。
道理大家都懂,說太多反而適得其反。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思想和觀念已經定型,哪是幾句話就能改變,那不現實。
沈棠只在元家待了十幾分鐘,一進門,見到老兩口就講明來意——很久沒見了,放假回來看看。
她是以沈家後輩的身份來的,不是元若的戀人,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只是專程來探望。
老兩口不接受這份心意,不過也沒說重話。
元利和把沈棠送出去,無奈地說:「走吧,別來了。」
兩個老人家都不是那種會蠻橫撒潑的長輩,即使是這種時候都還是較為冷靜,不發脾氣,不會責怪誰。
沈棠走了,回家后也沒告訴元若這些,暫時不提,打算等幾天再說。
過後的兩天,她又去了大院子。
老兩口還是那個態度,不交流不接受,只讓她離開,沒吵沒鬧,只希望她能清醒點。
楊何英一邊把她推出去,一邊說:「你還小,不懂,以後不要來了。」
七八十歲的人跟當下年輕一輩的觀念是大不相同的,他們那一代的成長和生活環境跟現在的差別很大,要不是自家女兒,楊何英與元利和壓根不會知道什麼是同性戀。
他們這些年裡一直受到所謂正確三觀的影響,所以思考事情時考慮到的東西就跟元若她們不同。比如現在他們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卻不能接受沈棠。
可能旁人不太懂那種想法,不明白為何會如此區別對待,然而對於老兩口而言,這其中的差別太大了。
元若可以成為同性戀,因為她身後有父母,有大哥,還有元艾寧她們,將來她老了,或是怎樣,這些人都可以站在她身後。而同樣的,換個角度來看,按傳統的觀點來衡量,元若也不會太多的影響到這個大家庭。
但沈棠不同,沈家就剩她一個人了,她沒了,沈家就沒了。
即便元家這邊把沈棠當成家人看待,像對待元若那般待她,可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差別是什麼呢?
延續。
元若和沈棠,她們是在新時代里長大的人,從小受到的熏陶就比較開放,對她們來說這種家庭的延續不是必須的,可有可無,不必在乎那麼多。再者,在快速發展的時代里,真想組成有孩子的大家庭,自己生或養都不是難事。
但於老兩口而言,那有悖他們所接受的觀念,更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延續。沈棠是同性戀,沈家就此便斷代了。
自家的孩子是同性戀,和讓別人家僅剩的孩子也成為同樣的人,這是兩種概念。
老兩口太軸,轉不過彎兒來。
他們自小就構建出來的牢固世界觀一再被打破,要一下子就接受這些,太難了。
沈棠從一開始就考慮過這些,因為這四五年的時間,她跟老兩口的接觸還是挺多,從日常相處里就足夠了解他們,知道他們對元若是何種想法,所以而今也並不意外老兩口是這樣的反應。
她的年紀確實小,可不代表她不會想事。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強迫別人認同你並不是最好的方法,不能逼得太急。
這次回來,沈棠也沒想著一次就能把所有事情解決掉,更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試試看能不能緩和一下現在的局面。
她的重心還是在元若身上,去元家只是為了不讓看看老兩口到底怎麼樣了,擔心會出事。
這幾天里,她一共去了大院子五次,有一次還撞上了大哥。
大哥過來送補品,那些全是元若買的東西。
老兩口是聰明人,即使起先不知道怎麼回事,慢慢的還是察覺到了。女兒來不了,知曉他們不會接受,只能採取這種迂迴的方式,到底還是在關心他們。
楊何英直抹眼淚,卻還是心硬地把沈棠趕出去。
「回學校讀你的書,走啊——」
離開元家,沈棠沒有走遠,而是在不遠處等著大哥。
像是知道她會等著自己,大哥邊抽煙邊過去。
大哥問了下元若的近況,更關心自家妹妹。
沈棠如實說:「不算太好,她很累,到處都忙。」
大哥猛地洗了口煙,火星子燒得快,一會兒就沒了半支。平時他和沈棠很少有交流,這是頭一次心平氣和地站在一塊兒聊天。
後來一支煙都快抽煙了,他才輕聲說:「照顧好她。」
這話可真像當年元若說的那句,跟沈梨徹底分手了,臨走前就留了這麼一句相似的話給沈棠。
靜靜地沉默許久,沈棠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大哥又說:「我爸媽就那個脾氣,你擔待點,別往心裡去。」
沈棠說:「不會。」
大哥把煙捻滅,用煙頭在牆上杵了下,沒別的話了。
這五次的探望里,沈棠和老兩口也起過矛盾,有過不愉快。老兩口真的挺固執,有時候讓人覺得惱火,無法交流。
沈棠還是堅持過去,就算屢屢碰壁,也沒告訴過元若。怕元若知道了會更有壓力。
大抵也是在擔心元若,老兩口亦沒有把這些告知元若。
大哥那邊還是會時不時送東西過來,補品,茶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元若那人一向是做得多說得少,且骨子裡也一樣的執拗。
元利和當著沈棠的面說:「回去告訴她,以後別送了。」
沈棠自是不會這麼跟元若說,提都沒提過。
不過等她再一次去大院子時,之後的事就沒那麼愉快了。
也許是連日的忍耐終於爆發,楊何英發了很大的火,對她一再上門感到很不滿意,把那些憋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沈棠太年輕,什麼都沒經歷過,她不懂,不讓人放心,元若也是在胡鬧,兩個人都是在胡鬧,對自己不負責任。
楊何英有點口不擇言,甚至把沈家父母都搬了出來。
說完,自己也覺得太過,畢竟沈家另外的人都死了,說這些真沒必要,無異於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沈棠就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靜默聽著。
過了很久,她才瞧了楊何英一眼,沒有生氣,更不是在強行忍耐,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平靜淡然地說:「伯母,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爸媽,我姐,他們早就不在了,我還活著,這就是我選擇的生活,如果他們也還在,也不一定會反對。」
楊何英沒吭聲,不知是認同還是不認同。
沈棠頓了下,繼續說:「我們家早就沒了,我爸媽死後就沒了。」
這句話可真夠殘忍,但事實就是如此。
沈家父母走得早,那些年裡一直是老兩口在幫襯姐妹倆,那段日子其實過得很艱難。
沈梨是大的那個,承受得更多,能承受的壓力也更大,旁人的目光基本都露在她身上,小的那個總是被忽略。沈棠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家早都散了,她跟沈梨不過是相依為命而已,兩個人一直都在拼盡全力地活著,家庭里該有的東西,她們已經失去了。
那時的沈家和元家的房子相互對著,一方溫馨無比,家人齊全,享受天倫之樂,另一方冷冷清清,過完今天又得為了明天而發愁。
老兩口的確是為了沈棠好,為了沈家能延續下去,可他們卻忘了,沈棠早就沒家了,她已經孑然一身,獨自活著。
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經歷不同,感受不同,所追求的也不相同。
曾經多少個夜裡,沈棠趴在舊家二樓房間的窗戶後面,關著燈望向對面。元家燈火通亮,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夜深了都還有人在走動,在說話,不像她們家,安靜得像四四方方的牢籠,沒有半點活氣。
那兩年姐妹倆過得異常煎熬,再然後沈梨不再孤單,沈棠卻還是一個人扒著窗戶。
元若離開那天,沈梨拉著沈棠,不讓她出去送人,她還是去了。
沈棠多想能元若能跟自己說句話,對方確實說了,卻不是給她的,而是為了沈梨。
沈棠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追出去,她那時還小,絕不是因為喜歡,都是後來才懂的。
車禍以後,沈梨的朋友本是想通知元若去處理喪葬事宜,可最終還是被攔下。那場葬禮只有幾個人參加,凄慘得不成樣子,簡直寒磣。
如同當年,葬禮以後活著的人還是得奮力過下去。
沈梨的朋友本想幫助沈棠,她拒絕了,不拖累那些人。
她找上了元若,想也未想就找過去了。
元若留下了她,收留她,供她繼續讀書,幫忙還債。
其實那時候的元若也過得很難。
沈棠問過為什麼。
元若反問:「那你幹嘛找上我?」
為何找上元若?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掙扎,狹小的空間中暗無天日,尋不到出口,直到一束光照進來。她從來都沒想過喜歡或不喜歡,不曾糾結過那些,她只是跟著這束光走,漫無目的地走。
然後走著走著,慢慢就找到出路了。
元若就是沈棠生命里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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