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女醫生的身姿修長,皮膚白皙,五官立體,臉部輪廓線流暢優美。她的眼眸是罕見的純黑色,遠望過去,像泛著光澤的黑曜石,純凈、難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披散在腦後的捲髮,亞麻色的大波浪捲髮宛如晚風下,成片輕輕曳動的麥穗,帶來深秋的花果香。
沈凝不認識她,對於她的招呼,沈凝也沒回話。她卻不在意似的,自顧自地坐在她跟前,食指指著胸前的銘牌,自我介紹道:「諾,付半秀,你的新一任主治醫生。」
「常老頭呢?」
付半秀的眉梢上挑,抱臂輕笑:「有事出差了,況且你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主攻領域不在神經、記憶這一塊,所以由我來負責你。」
「哦。」沈凝盤腿坐著,眼珠子不停打轉。她不怎麼喜歡跟陌生人交流,尤其是當了沒了記憶時,她認人純靠感覺。
順眼的,她就認定以前認識;不順眼的,必定是討厭的,或者不熟的人。而付半秀就屬於后一類——她看不順眼。
沈凝悄悄吐了吐舌,她發四,她絕對不是羨慕嫉妒恨付半秀胸前那對C。
對C要不得!
付半秀撩起耳側落髮,朝她伸出右手,溫婉笑道:「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要接觸,合作愉快。」
沈凝不情不願地握住她的右手,一摸之下,乍發現,付半秀的手柔弱無骨似的,像海綿一樣柔軟。沈凝下意識地捏了兩下,付半秀也不生氣,反握住她的手,和善地問:「好玩嗎?」
沈凝心高氣傲,自然介面道:「就那樣,還沒我爹的手好玩。」
付半秀笑了:「那你可以放開了嗎?」
沈凝連「哦」了幾聲,連忙抽回手。她正想為自己的發愣挽回點尊嚴時,一抬頭,卻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邵涵。邵涵面有菜色,左手提著銀灰色保溫盒。
她背後恰有兩個護士抱著東西並肩而行,她們路過的剎那,往裡頭瞥了幾眼。
沈凝與邵涵遙遠對望,擋在她們中間的付半秀化成了透明人。沈凝緊張地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不知為何,她現在有一種偷情后,被正妻抓包的羞愧。
沒見到邵涵前,她一直心心念念;見到邵涵后,她又不知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邵涵。
要是失憶前她真對邵涵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總不能一失憶,就張口喊邵涵老婆吧?
雖然她挺想這麼乾的。
顧及著不嚇跑邵涵,沈凝裝似不在意地問:「你怎麼來了?」
邵涵踏進病房裡,將保溫盒放在床頭右邊的長桌上,淡淡道:「伯父說,你有事找我,我就抽空過來了。」
光速被打臉的沈凝訕訕地摸了摸鼻尖,一縷香氣從邵涵手中的保溫盒溢出,沈凝伸長了脖子,肚子叫了起來。
連續喝了七天的營養劑,沈凝已經要吐了。營養劑那玩意就像是極純的青草汁一樣,味道聞著清新,入口即催吐。
沈凝手舞足蹈地湊近邵涵,邵涵動作一收,客氣地詢問付半秀:「付醫生,你吃了嗎?」
沈凝一凜,登時緊緊盯著付半秀。付半秀從椅子上站起來,笑意不減:「沒呢,我這就走了,就不打擾你和沈小姐了。」
「客氣,我送你。」邵涵側身相讓,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雖然笑意冰冷,但卻讓人沒辦法從她臉上挑出半點無禮。
付半秀雙手插兜,率先走在前面。邵涵將她送到門口,腳步頓住,沈凝鬆了一口氣。
兩人站在門口閑談了一會,因為隔得有些遠,沈凝沒聽清她們在說什麼。但邵涵送走付半秀后,眼裡的冰渣少了許多。
「你認識她啊?」沈凝好奇一問,邵涵不應。她討了個沒趣,正打算重新開啟話題時,邵涵慢條斯理地回答:「認識,老朋友了。」
沈凝欣喜過望,張開嘴,想接她話,邵涵卻毫不留情地用勺子堵住了她的嘴。
濃郁的湯香順著口腔,一路滑下,一股暖流流過腹部。沈凝含著勺子,吞了一口,一雙淺褐色眼眸仍死死地盯著邵涵。
邵涵對沈凝狗皮膏藥貼一樣的視線視而不見,她從容地拉了另一張在旁邊看戲的椅子坐下。
沈凝抱著她塞來的保溫盒,巴巴地等著她投喂。邵涵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冷淡道:「我趕時間,你快喝。」
她微抬下顎,唇色粉白。
沈凝默默地舀了幾勺,忽然身子向前傾,眼睛閃光:「啊——」
「我……」邵涵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愣了一秒,沈凝趁她沒反應過來前,學她先前的動作,快速地把勺子塞進了她嘴裡。
邵涵的眉心擰成川字,沈凝頗為忐忑,好在邵涵的怔忡只有一瞬間,很快她就淡定的挪開了嘴。
「下不為例。」邵涵似覺得不夠味,補加了一句:「我不喜歡。」
沈凝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一個人捧著保溫盒灌完了湯。她方才的行為,不過是為了一探邵涵的真實態度。
邵涵的這一番反應,至少使她確定了一件事——邵涵潛意識裡並不抗拒她。想想也是,她們好歹是一起長大的,浪漫點說,就是青梅竹馬的關係,情分再生疏,也應比一般人來得強。
沈凝顧著自個樂著,連邵涵什麼時候離開她都沒不察覺,等她回過味來時,邵涵已不見了蹤影。邵涵就像一陣風,來時悄無聲息,離開時也是不留痕迹。
她嘆了一口氣,追妻路漫漫。
養病的日子分外清閑,與她打交道的人來來去去用手指都數得清楚。相比之下,隔壁王大爺的病房還比她熱鬧得多了,每隔五天,就有一個新面孔來探望他。而她,比較凄慘,她不央求自家便宜老爹,邵涵都不帶來一次的,而且來的周期還無比長。
簡直是冷漠凄清又惆悵。
為此王大爺還笑呵呵地過來向她道謝,感謝她這兒的冷清讓原本覺得孤獨寂寞冷的王大爺知足了。
對此,沈凝向沈行燃稍稍抱怨了一下,都沒其他人來看她病,沈行燃一聲不吭,專註給她手動削果。
隔天,沈凝睡到日上三竿,一醒來,就看見了滿屋子的人。
那都是一些年輕的面孔,衣著考究,各個提著價值不菲的禮物排著隊,像慰問老人一樣,一個個都表情誠懇地祝她早日康復出院。
她一臉懵地接過他們的禮物,輪到第個五人時,她忍不住問:「你們誰啊?」
「我?」那人靦腆道,「我是你國中三年級時,隔壁班的,蒙雛衣啊。我們見過幾次面的,你可能不認識我了。」
沈凝的嘴角瘋狂上下抽動。
別說她失憶了,就算她沒失憶,她覺得她壓根也記不了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她一下午就荒廢在與他們打交道上了。別說,來的人還真不少。上至她以前的上司,下至她小時候共同分享過一塊餅乾的小夥伴,全都來了。
這些人分明就是高級的群眾演員嘛!難為他們想破腦袋,自我介紹時都要加上一句「我以前和你怎樣怎樣」,生怕她不知道他們是被逼著來的一樣。
罪魁禍首沈行燃是最後一個登場的,人散得差不多,他才端著一副嚴肅的面孔登場,跟隨在他身後的還有笑容和藹的管家。
禮物堆滿了房間一隅,沈凝連拆開禮物的心情都沒有。她躺在床上,雙手雙腳打開,構成一個「大」字。
沈行燃給她蓋上被子,生硬地問:「那麼多人都來看你了,開心嗎?」
沈凝轉動眼珠,納悶地問了一句:「我們家很有錢嗎?」
管家爽朗一笑,劍眉一挑,仍帶著凌厲銳氣:「這是當然了,沈家隔代就會有榮登元帥寶座之人。家族中,雖無人從事經商,但祖上積累下的財富,足夠後世子孫揮霍幾輩子。」
「所以錢多人傻?」
「……」
沈行燃不自在地咳了幾聲。
沈凝知道沈行燃好意,但這恰恰從側面證明了她沒朋友的事實。
做人做到「朋友」皆是群眾演員的地步,古往今來,興許沒幾人比得過她。沈凝有些唏噓,卻沒多少難過。
她是沈家獨女,未來的沈家繼承人,世家子弟,打從一出生起,就註定沒什麼朋友。可以基於利益需要成為朋友,卻萬萬碰不得真情實意結交的朋友。因為人永遠無法預測,人心什麼時候就會斗轉星移。
說起來,這場面還是她強求的結果。
沈凝翻坐起身,抱著被子,將此事翻篇而過:「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管家忙布置了桌子和簡單的菜,三人圍坐在一起,沈凝握著筷子時,忽然一陣恍惚。
每次沈行燃抽空來陪她吃飯,她一坐下,總感覺身旁少了什麼,以至於她的心,常常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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