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藥
房門好像被鎖上了。
葉陽心情複雜,緩緩回首看向倒在桌上的封欒,一時也只能在心中感嘆,康寧這賣主子的速度,還真是意想不到的快。
且不說這暴君醉酒斷片,待會兒保不齊還得哇哇吐上兩口,就說雲陽這小身板,要想把封欒搬到床上去,都有些困難。
好歹封欒還有些許意識,酒品也還算不錯,只是趴著睡覺,葉陽好容易將他拖到床上,累得渾身是汗,撐著腰環顧四周,尋找自己今夜休息的地方。
封欒這屋裡才是真的冷清,屋內陳設不多,看上去空蕩蕩的,也僅有一張床,一點也沒有暴君奢華卧房的樣子。
反正他不敢跟封欒同榻而眠,封欒對他又只剩下16點好感,他也不敢自己睡床讓封欒躺在地上,那也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他將衣物鋪在地上,可這地面實在硌人,這倒也罷,他躺了會兒,覺得遍體生寒,凍得他發抖,再看看床上的罪魁禍首睡得正香,不免心中憋氣,乾脆爬起身,扯住床上的被褥拽了下來,再將自己那礙事的繁瑣外袍一脫,丟到床上,給狗皇帝拿去當被子。
狗皇帝不是身體好嗎?那就讓他凍著,他就活該凍著!
這狗皇帝的被子摸起來就很貴,至少比他的被子貴,葉陽裹著被褥躺在地上,總算覺得稍稍暖和了一些,這莫名折騰了一天,他早已困了,不多時昏昏入睡,一夜甚不安穩,直到翌日天明,宮人在外來往走動,竊竊私語,這才將他弄醒了。
外頭天色微亮,看起來像是才有六七點的樣子,葉陽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正想坐起身再伸個懶腰,卻覺腰酸背疼得厲害,他好像連腰都伸不直了,疼得他不由齜牙,覺得像是自己昨晚上睡不好抻著了腰。
他只能捂著腰艱難起身,口中更不免低聲輕吟,而外頭的低語聲猛然一頓,聲音更低了下去,而葉陽已站起了身,好奇走到門邊,正要好奇推門,卻猝不及防地聽見了外頭宮人的交談。
「好像已經起來了。」一名小宮女道,「是不是該去叫康總管過來了?」
「沒有那麼快的。」另一人聽起來胸有成竹,好似極有經驗,道,「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詩嗎?」
她將聲音壓得更低,葉陽幾乎湊到了門縫邊上,才聽見了她們接下來的對話。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那宮女意味深長說道,「你莫忘了,皇上今日都錯過早朝了。」
葉陽:「……」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葉陽怒氣沖沖,猛地拉開房門,倒將外頭說悄悄話的兩名宮女嚇了一大跳,二人猛地撲通跪倒下去,葉陽驚得往後一退,兩名宮女卻已齊齊開了口。
「恭喜雲侍君,賀喜雲侍君。」她二人聲調齊整,倒像是偷偷一塊練過許多遍,「雲侍君可是要起身了?」
葉陽的慍怒被徹底噎在喉中,半晌方才勉強開口,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兩名宮女一對眼神,像是意會,其中一人又追問道:「雲侍君可要備熱水沐浴?」
葉陽:「我……」
另一人又問:「若雲侍君已起身了,那奴婢們便進去收拾了。」
葉陽這才回神,匆匆制止,道:「皇上還沒睡醒。」
言畢他扭過頭,卻正見封欒捂著頭坐起身,似乎正因宿醉而頭疼不已,此時屋內封欒衣衫不整,髮絲散亂,床上一片狼藉,衣服也丟得四處都是,更不用說那掉到地上的枕頭被褥——一切看起來都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曖昧,果真那兩名宮女的神色已有了古怪變化,葉陽一點也不想知道她們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乾巴巴對封欒笑了笑,道:「皇上,醒啦?」
也許是因為宿醉方才睡醒,封欒還看著外頭的天色愣了一會兒,這才忽地回過神來,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那兩名宮女又意味深長對上一眼,其中一名開口回答,道:「皇上,卯時已過半了。」
封欒一怔,匆匆便要起身,語調間似已有了些不悅,一面道:「你們為何不叫醒朕?」
他平日寅時起身,卯時早已該上朝了,今日遲了這麼些時候,竟也沒有人來叫醒他,早朝想必也是不用去了,他心中憋了火,不等那兩名小宮女回答,便已慍道:「康寧呢?」
兩名宮女哆哆嗦嗦跪伏於地,不知該要如何回答,年歲稍長的那一位見事情實在瞞不下去了,方才驚慌不安道:「早……早些時候,沈統領來了此處一趟,將康總管拉走了。」
封欒神色再沉:「沈少珩?」
宮女瑟瑟發抖:「康總管也說,皇上難得睡得這麼好……」
封欒冷冷道:「胡鬧。」
葉陽在一旁尷尬站著,說不出話。
睡得好?封欒那叫睡得好嗎?
那分明是醉得不省人事,今日宿醉還有得是罪受。
再說封欒提起的那個沈少珩,這人葉陽也知道,那就是沈妃沈香凝的幺弟,是封欒欽定的禁衛統領,少年時還是封欒的伴讀,在後來書中封欒攜楚憐等人南巡的劇情中佔有極重要的作用,葉陽來書中后卻一直不曾見過他,如今初次聽聞,難免有些許好奇。
封欒令人將康寧找回來,一面起身洗漱,早朝他沒有去,政務卻是不能落下的,而葉陽坐在一旁,心中感慨萬千,心想這算哪門子暴君啊?這分明就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他不過在此處坐了片刻,太醫便來了。
那太醫似乎是每日都會來此處給封欒送葯,藥效是什麼,葉陽並不知道,只是他看著那黑乎乎的葯湯,抑不住便想起了封欒似乎「不太行」的設定,而出於對這類藥物好奇的本能,他忍不住便跟著湊上前去,問:「這什麼葯啊?效果好吧?」
太醫下意識就在一旁點頭,道:「雲侍君,這是我院中秘方,自是效果極佳。」
葉陽意味深長看向太醫,認真點頭,表示他明白了。
封欒睡不好時本就容易頭疼,因而才有太醫每日為他送安神葯,今日又宿醉,頭疼病加劇,實在沒有心情和葉陽說話,聽他二人交談,也只是微微抬眼,連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直接便將那一碗黑乎乎的葯湯喝了下去。
葉陽咋舌感嘆:「英雄,是個英雄。」
封欒:「……」
太醫又轉而看向葉陽,道:「正好,既然雲侍君在此處,那微臣就不必再跑一趟為您送葯了。」
葉陽肩后傷口已愈,留了一道極難看的疤,新肉長成,多少還有些發癢,平日他可忍著,夜中便極為難受,這幾日都靠著太醫院拿的藥膏緩和,而今日太醫又為他添了新葯,說是祛疤良方,塗上幾月,那疤痕自會淡去。
葉陽本不在乎,他活得糙也想得糙,覺得男人身上多幾道疤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可如今卻不同,如今他是皇帝的侍君,就算他無所謂,其餘人也是會幫著他在乎的。
他收了太醫的葯,方道過謝,想著回去后再塗上,可封欒看著他,也許是心有內疚,竟令太醫將葯交給他,主動開口道:「朕來吧。」
葉陽一僵,匆匆拒絕:「您是一國之君,咋能讓您來呀。」
封欒卻已將藥膏拿在了手上,轉而令太醫等人暫退下去,聽聞葉陽如此說話,不免微微挑眉,頭上剛跳出-1小字,葉陽立即動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一面乾巴巴客氣笑著,說:「皇上,您請。」
封欒:「……」
他解了衣服,露出肩側裹著藥膏包紮傷口的紗布,再緩緩將紗布揭開,如今他肩上傷口幾已癒合,嫩肉新生,留著一道略顯扭曲的紅痕,足有三寸余長,刻在這白皙削瘦的肩上,顯得極不和諧,很不好看。
封欒早見慣了諸類傷口,他不覺得可怕,可他知道雲陽不一樣,雲陽入宮之前他便聽說過雲家的這位小公子,雲家將他嬌生慣養,莫說受如此重傷,只怕連手上紮根倒刺都要引他家人心疼,而如今這傷還是為他受的……
封欒心中有愧,輕輕抬手觸及葉陽肩上傷痕,聲調再柔幾分,問:「疼嗎?」
葉陽卻往前躲了躲,說:「嘶,癢……咱就不能痛快些嗎?」
封欒:「……」
他以指腹蘸取些許藥膏,輕輕塗抹在那傷痕上。他雖已知葉陽的傷口已經痊癒,可卻抑不住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了他,而他自幼年起便有習武的習慣,指腹略有薄肩,稍顯得有些粗糙,撫在葉陽的肩背上,那怪異之感,倒激得葉陽不住躲閃。
這感覺可太古怪了,他好歹也是澡堂常客,也不是沒被澡堂大爺搓過澡,可那感覺實在與如今的感覺大不相同,封欒的手往他肩后一碰,他好似自脊骨往下都已軟了,只能尷尬萬分往前躲閃,封欒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只以為他仍是覺得癢,只能抓著葉陽的手,與葉陽道:「你別躲。」
葉陽不住擺手,胡亂找了個借口:「皇上,我怕癢,我還是自己來吧。」
話音未落,封欒另一手卻正抓在了他肩上,而這幾乎激得葉陽渾身一抖,面上已抑不住泛起微紅,聲音也已跟著低了下去。
「皇……皇上。」他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我自己來就好。」
怎麼回事啊!
塗個葯而已!自己這到底是什麼反應!
封欒還未來得及開口,先前他遣去尋康寧的宮女已帶著康寧與沈少珩折返回來了,而他見葉陽實在執著,便點了點頭,暫先起身出了門,於側殿會見沈康二人。
葉陽面如火燒,只慶幸如今天光尚未大亮,屋內光線昏暗,封欒顯不曾看清他這幅窘迫不安的模樣,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中篤定身體敏感的是雲陽,和他葉陽又有什麼關係,這才匆匆塗了藥膏穿好衣服,強作冷靜,轉而進了側殿,只想找個借口提前開溜離開。
可他一踏進門,便見封欒怒氣沖沖將茶杯摔在地上,宮人跪倒滿地,而康寧在旁竭力相勸。
「皇上息怒。」康寧道,「有諫臣如此,是我朝幸事——」
「他滿嘴胡言,肆意編排朕,是什麼狗屁幸事!」封欒將另一手中寫了字跡的摺子順手一撕一揉,再往門外一丟,怒道,「還說什麼坊間傳言,朕在民間傳言中,就是如此不堪嗎?!」
紙團正滾到葉陽腳下,葉陽緩緩低下頭,透著紙背,他隱隱能看出另一面寫的字。
「民間有傳……暴……荒淫……道……嗜殺……春宵……不……若有天道……誅……」
葉陽:「……」
好了,接下來該是遣詞造句的時候了。
他閉上眼,調動自己並不算太強的語文功底,竭力想把這幾個零散的字跡組合起來。
而後他腦中便浮起了一句話。
「民間有傳言,這暴君荒淫無道,嗜殺成性,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若有天道,則必誅之。」
封欒已抬手將方才還未打碎的茶杯蓋朝地上砸了過來。
「朕看他就是記著那日《蒙求》的仇!」封欒氣得臉色發白,「朕每日勤懇為政,如何就是暴君了!」
葉陽:「……」
等等。
這暴君的自我認知,是不是和原作作者有些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