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師徒
或許是避開了下班高峰期,一路上的路況還算通暢。李幼榮開著自己的小車車,提前十分鐘到達如家私房菜館。趁著點進去點了輪菜后,他捋了捋頭髮,有些緊張的站在菜館門口。
剛才為了表示重視,李幼榮特地換了身西裝。在家有空調他還沒覺得,這會兒在外面一晃,他就覺得自己特么有些神經病了。
好在今天沒什麼大太陽,也好在【一樹梨花壓海棠】馬上到了。
接到電話,李幼榮拿著錢就朝路邊的計程車走過去。付錢的同時,坐在副座上的小夥子也下來了。跟大大咧咧的說話風格不同,【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外表十分秀氣,劍眉星目,長得特別周正。因為剛從網吧出來,一身煙味的他自然也沒條件像李幼榮那樣特地去換衣服。簡單的襯衫和運動鞋,這種搭配十分減齡,要不是李幼榮知道他已經畢業一年多了,還真的以為這人是個學生呢。
【一樹梨花壓海棠】看著被計程車師傅接過去的小錢錢,再看看李幼榮西裝領帶皮鞋的配置,突然覺得自己活脫脫像一個被包/養的小白臉。
已經感覺到司機眼色有些不對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突然對著李幼榮喊道:「表哥你快點,我都快餓死了!」
李幼榮瞥了這傢伙一眼。
等計程車走後,【一樹梨花壓海棠】立馬咋咋呼呼的道:「哎喲我去,又不是約會,你小子穿這麼人模狗樣的做什麼?」
記憶里的聲音和臉一下子對上了。李幼榮笑了一下,他拍著【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肩,轉身把人往裡帶。他邊走邊說:「為了表示我尊重你嘛。」
「然而我並沒有感受到你的尊敬。」【一樹梨花壓海棠】進了菜館后,聲音也低下來,「你要是尊重我,就應該穿著大褲衩來。」
李幼榮啞然失笑。
兩個人進包廂的時候,正好撞見服務員在上冷盤。一路走來對這裡感覺就是燒錢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等服務員走後說:「徒弟我可告訴你,我現在身無分文啊。」
李幼榮嘴角含笑,「不打緊,你肉償也行。」
「去你丫的。」
兩人鬥了會兒嘴,李幼榮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一樹梨花壓海棠】想了想,突然自我介紹道:「我叫李幼榮,木子李,幼年的幼,譚向榮的榮。」
【一樹梨花壓海棠】起先愣了一下,然後立馬回道:「我叫周濟懷,周遊天下濟世為懷的周濟懷。」
這個名字的寓意挺好。李幼榮點了點頭問:「家裡有人是醫師嗎?」
「我爺爺是個老中醫。」估計有些餓了,沒忍住的周濟懷拎著筷子朝冷盤發起了進攻。「我先吃了哈。」
「嗯。」李幼榮抿著嘴喝了口茶,周濟懷的這種說吃就吃的舉動其實挺得他心的。
在他的意識里,兩個人就是相識十四年的老友(雖然一直忘記交換名字),客氣什麼?
只不過他好像忘記了什麼?
直到服務員上上來一盤叫《古道西風》的菜,李幼榮才突然反應過來。
他十分不敢相信的看著周濟懷問:「你是導演?」
「我跟你吹過這個嗎?」忙著填飽肚子里周濟懷頭也不抬,「嗨,那些話你別信,我頂多就是個小演員吧。」
小演員?等等,那小姑娘怎麼說來著?在東南亞海外票房過億還是什麼的……總記不大清了。但是不管怎麼說,周濟懷日後在娛樂圈肯定很成功吧。這樣一個成功的人居然是他相交多年的網友現在還這麼落魄……李幼榮突然想笑。
命運和緣分真的很奇妙。
那邊嚼完嘴裡的東西的周濟懷擦了擦嘴上的油道:「我老實跟你說吧。我是中戲的,畢業后就一直在影視基地跑龍套,到現在還是個群演。你剛才介紹自己的時候有說譚向榮,那麼我猜你應該是追星的。你要劉璋的簽名不?我之前給他做過替身,所以有一張來著。」
「不用了。」李幼榮看著自己面前的八寶鴨,伸手給周濟懷夾了一個鴨腿,「既然一直在做群演,那你回燕京是來做什麼的?」
「有個偶像劇在公開選角,我過來試試。」對於碗里香噴噴的鴨腿,周濟懷因為剛才稍微墊了一下,也沒那麼饞了。他看著李幼榮笑了一下,「這次回燕京,我身上就五十塊,沒錢住旅店,我就跑網吧去混了三天。因為這樣,我也沒錢去吃什麼東西,剛才讓你請我吃飯,真的是餓狠了,我之前沒想什麼的。」
「沒事,不用說這些。」李幼榮等他說完,才搖了搖頭。雖然不是很餓,但擔心對方不自在,他還是拿著筷子在夾菜吃。「咱們認識三四年了,雖然有一段時間沒聯繫,但交情還是硬的。打遊戲的時候,你沒少幫我,況且你還是我師傅呢。今天你就當作是徒弟請師傅吃的謝師宴好了,別想太多。」
在影視基地那破地方見過太多人情世故,乍一聽著這話,周濟懷突然間有了想哭的衝動。他眨了眨眼睛,裝作低頭吃東西,暗地裡吐了好幾口氣后說:「行,你既然這麼仗義,那我也就認你這個兄弟!」
李幼榮被這句聽起來中二病滿滿的話逗樂了。
「好。」他用一邊拳頭掩了下嘴,一邊站起來給周濟懷繼續夾菜。
「沒事你吃你的,我不會跟你客氣的。」周濟懷說完,抄起碗里的龍蝦肉就往嘴裡塞。吧唧完后,他喝了口水,抬頭問:「你現在大二還是大三?」
「大三。」
「什麼專業的?」
「京昆表演。」
周濟懷瞪了瞪眼睛,「嚯」了一聲,「藝術家呀。」
「少埋汰我了。」李幼榮抿了抿嘴道:「就是個唱戲的。」
「那可不會,京昆那可是國粹呀。」周濟懷豎了個大拇指,「我爸和我爺爺都愛聽。」
李幼榮看著他,突然放下了筷子。
有些事,他憋在心裡實在是不舒服。
「我以後其實不打算唱戲了。」
周濟懷愣了一下,「那你做什麼?」
「我想去演戲,想去拍電影,做大明星。」
李幼榮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
被唬住的周濟懷結巴了一下,「為、為什麼突然就……」
李幼榮眨了眨眼睛,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想離他近一點。」
周濟懷一琢磨,猜測道:「譚向榮啊?」
「嗯。」李幼榮抿著嘴激動的點了兩下頭。
周濟懷舔了舔嘴,看著對方,到底沒潑他冷水。他想了一下,說:「那也挺好的啊,你自己有這個想法就去做唄,不管以後結果怎麼樣,你都算是拼過不是?」
「就是問題現在是我家裡不同意。」李幼榮揚了揚眉,有些無奈。
周濟懷咬了咬筷子,說:「我當初去報藝考,我爸也不同意,但是我完全沒聽他的——畢竟他年輕的時候就是瞞著我爺爺去報了西醫。你說學醫多耗時間多耗錢啊,爺爺之前就是因為他學醫而砸鍋賣鐵,現在家裡條件好不容易好些了他就想讓我也加入白大褂大軍,我不同意他就揍我,簡直不講道理。」
「後來你就跑出來了?」
「我偷了他三百塊錢跑來北京去參加初試,然後複試。我爸當時是準備抓我回去的,但是看我兩場都過了,他一下起了傲慢和偏見,老頭子根本不信我能過,就想著陪我參加三試讓我吃個教訓也沒什麼。結果他沒想到,我居然過了哈哈哈……可能真的是老天的意思,我爹想了一晚上,看我犟也沒辦法,就只能讓我去讀中戲了,雖然平常里說起來他對我哼哼唧唧超級不滿,但不管怎麼樣,我好歹算是做了自己想要的事。」說到這裡周濟懷得意的總結:「所以呀,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唄,家裡人不同意算什麼?胳膊哪裡擰得過胳肢窩?」
李幼榮靠在椅背上,莫名覺得這人的胡說八道還有幾分道理。
「那我試試?」
「試試唄」周濟懷撐著下巴笑了一下。看著李幼榮,他轉了轉眼睛,突然道:「不如你直接學我,一不做二不休,先斬後奏好了。」
李幼榮把嘴裡的菜咽下去,揚了揚眉,「怎麼說?」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面試好了。」周濟懷覺得自己簡直做了一個不能再聰明的決定,他激動得都想拍桌子了,「你看,如果咱們兩個都被選上了,那不就好玩了嗎?以前是在遊戲里咱們狼/狽為/奸,現在在劇組,咱們完全可以合體用奸/夫/淫/婦/劍橫掃一切!」
【奸/夫/淫/婦/劍】是兩人在《劍神》中一個組合技的渾稱,李幼榮沒想到周濟懷這麼不講究,在飯桌上說這些,差點沒被口水嗆掉。他用拳頭掩住嘴側過身咳了兩聲,有些啼笑皆非。
而那邊被自己腦中幻想好的未來刺激得不行的周濟懷激動得臉都紅了,他不停的問:「怎麼樣怎麼樣,你跟我一起去唄?一起去好了,說不定面試官看咱買一送一這麼划算,直接讓咱做主角了。」
「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事?」用紙巾擦了擦嘴,李幼榮有些無奈,「你怎麼就知道咱們一定會被選中?」
「如果我們落選,他們損失簡直大了好嗎?」周濟懷用筷子扒了口米飯,吃完后粗獷的抹了把嘴。他看著李幼榮發了會兒呆,然後說:「說實話,這是我最後的嘗試了。如果這次落選,我就回老家種地去。」
這句話說出口后,說者和聽者都免不了失神。
或許是想到那種光景,剛才還慷慨激昂的人現在一下子像泄了氣的氣球。
「我其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周濟懷突然有些失落的說:「我其實也想堅持的。但是……可能是我的心不夠堅定吧,做了一年多的龍套和替身,我總覺得看不到未來。我真是適合做這行嗎?我真的適合做一個演員嗎?我不夠上鏡嗎?我的演技有問題嗎?我不合觀眾的眼緣嗎?我的為人不夠優秀嗎?我的社交範圍不夠廣泛嗎?我的人品有問題嗎?到最後想想,是否,連我的夢想也需要被否定呢?」
「沒有那種事。」李幼榮站起來給周濟懷倒了杯水,他看著杯子里的茶葉說:「茶的種類有很多,雖然每種茶的採摘時間都差不多,但是並不代表過了那個時間就不可以採茶了。光是春茶就可以根據不同的採摘時間分為早春、晚春、明前、明后、雨前和雨後。雖然味道可能有差異,但茶確實是一年四季都可以採摘的。這世上,是不存在沒有用的茶的。沒有經過發酵的,是綠茶,發過了的,是烏龍茶;完全發酵的,是紅茶。龍井的以春茶為優,烏龍茶卻是夏天摘的最好喝。因為茶的種類不一樣,所以最佳的採摘季節也會不一樣。所以一個還沒有迎來夏天的烏龍茶農,怎麼可以就在春天,說自己種的茶不好呢?」
「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夢想輕言放棄。」李幼榮歪著頭看著他輕聲道:「雖然人生存下去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但是對年輕的我們來說,未來才剛剛開始啊。你為什麼會看不見彩虹?因為只管撐傘低頭走路的你,根本沒有注意到天上的雨已經停了。」
「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周濟懷故意這麼說。他嘆了口氣,捂著臉說:「我不是不想把傘收起來,只是下了這麼多天的雨,我已經覺得這場雨永遠都不會停了。而且我只是不想因為這場雨,讓我自己憎恨起我的夢想。」
「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李幼榮想著自己上輩子,雖然鬧成那樣,但他也是遺憾多過後悔,對於譚向榮,他還是照樣喜歡。對於演員,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人是靠什麼活著?只有物質,精神層面卻空虛的人,是不能算是活的好的。一個人到死,總要有自己的信仰才對。」
周濟懷沉默了一下。
他看著杯子里的茶,仰頭把它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他抬起頭問:「我種的是烏龍茶?」
李幼榮點了一下頭,說:「對,三十畝的烏龍茶。」
「我就這麼點力量,種三十畝會不會太多了?」
「不種的話,你之前的墾地澆水不都白費了嗎?」
「但是真的能種出來?」
「肯定能的,現在還只是春天不是嗎?」
「……」周濟懷獃滯了一下,突然吸了吸鼻子,「徒兒,看到你這麼溫柔的安慰我,讓為師感動得想哭。」
李幼榮眨了眨眼睛,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個一點都不會控制氣氛的傻瓜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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