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們安排了命運?(五)
直到明天,我才碰到江琳琳,她憔悴了許多,本以為她會關心的問我,在裡面的情況,但她只看了我一眼,便擦肩而過了,那一眼的眼神也怪怪的,似乎有不屑,似乎有厭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眼神,我張開的口又不禁閉上,到嘴邊的話語全部咽進了肚中。
到底怎麼回事呢?
我想追過去問她,但忽然之間,我失去了追問的心情。
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俗話說得好,人倒運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的,我現在也許就到了這種時候吧。
然而左思右想,所有的迷惑弄得我坐立難安,不,我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如果有什麼誤會,我得解釋清楚,不能讓所有的付出都化為烏有。
我轉身去追江琳琳,發現她已經走出了大門,她今天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寬大如一條裙子般直包裹住她的臀部,腳下踏著一雙白色的波鞋,頭髮向後飄著,是黑色的,墨一般,她沒有染頭髮。
我感覺到陽光包裹了她的身體,恰如紅色毛衣包裹著她的曲線,我在後面叫她:「琳琳,琳琳。」她充耳不聞,我只得加快腳步,終於追上了她,攔在她面前。
「為什麼不理我?」問這話的時候,我感覺又傷心又委屈。
「別攔著我。」她冷冷的說。
我不讓開,她冰若冰霜的繞過我,但我快速移動身體,又擋在她面前,還伸出手去攔她,「為什麼不理我?」我加重了語氣。
「別攔著我!」她忽然大喊,尖聲的喊,聲音尖銳得像一根針,直要刺破我的耳膜。我嚇得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她雙手捂住了耳朵,似乎尖叫聲刺激的不是我的耳朵,而是她自己的耳朵。
「你怎麼了,琳琳?」
我看到她哭起來,眼淚鼻涕一大把,她有些歇斯底里,路上本來沒有看見多少人,但這時卻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許多,都遠遠近近的圍著我們,眼神奇怪,指指點點。
「有什麼事回家去再說好嗎?」感受著那麼多目光,我感覺就像有洪水來臨要把我淹死,我頭皮發麻,拉著江琳琳的手,想把她拉到政府大院裡面去。
但她用力的甩開了我的手,並大聲喊:「別碰我!你這個叛徒!」
我頭腦里暈的一聲響,我不明白,為什麼叫我叛徒?我是誰的叛徒?我叛變了誰?我感覺到周圍目光更其焦灼,火辣辣的直要燙傷我的靈魂。
我不顧一切的走過去,橫抱了江琳琳,把她扛在我的肩頭,就往政府大院里走去。江琳琳依然大喊大叫,像瘋了一般,雙手亂舞亂抓,撕扯著我的頭髮和衣服,我雖然狼狽不堪,但以我高大強壯的身體力量,她就像爬在我肩頭撲騰的小雞,終究無法抗衡,我大踏步的走進政府,上到三樓,來到我的房間。
沒有人敢攔我。沒有人會攔我。
所有的人,無論是外面的群眾,還是政府的幹部職工,他們全像看一出鬧劇般的看著我們倆,有些笑,有些指點,有些嘆息。
我也無視那些奇特的眼神。
我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把所有的嘲弄,所有的笑話都關在門外。我把她重重的摔在床上,我的心忽然憤恨起來,怎麼突然之間,一切全變了?天難道不再是原來的天空?地難道也不再是原來的大地?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之間,似乎連太陽也不再有光彩?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只因為我進了一次檢察院?而事實證明,我進得確實是無辜的,因為我確實經得起考驗,我沒有貪贓枉法,我沒有違法亂紀!可是出來之後,怎麼好像突然之間,什麼都變了?這世界變得陌生,這身邊的人也變得陌生。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忽然對著她大聲的吼,心頭的委屈再也無法抑制,我大聲的喊叫,比她的聲音更大,比她的怒氣更濃。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心頭的憤慨消泄。才能讓胸口的鬱悶消除。
真是恨透了一切,恨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江琳琳似乎被我震住了,她從來沒看我發過這樣大的火,我的眼睛赤紅,頭髮被自己抓得凌亂,就好像一頭髮狂的獅子,她怔怔的望著我,冷靜下來,直到我停止吼叫,才冷笑道:「林雲,你真會裝,難道你真的不明白?」
我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的喝乾了杯中的水――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水了,我也感覺不到臟――「我真不知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到底怎麼回事,你能夠明白告訴我嗎?琳琳!就演算法院要判刑,也總得告訴我,我是犯了什麼法吧?」
「哼,你自己在檢察院里說了些什麼,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你真的不明白?」
我忽然間明白過來,明白她竟誤會我在檢察院里出賣了她父親,這一明白,令我又傷心又憤怒,我大聲吼:「我不明白!我在檢察院里能夠說什麼?我又有什麼可說的?我就算想說,又說得出什麼來嗎?」
是的,我雖然被別人看做江重飛的謫系以及未來女婿,其實我進入官場畢竟才一年時間不到而已,我一不掌握機要,二不常伴左右,我能了解什麼?我縱然有心倒他,又拿得出什麼有力的東西來呢?經過我的申訴,江琳琳終於明白過來,她終於不再歇斯底里,變得理智了。但父親的出事,顯然讓她倍受打擊,一夜之間,好像就已經變化了許多。
她終究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陽光少女了,圓圓的向日葵似的臉龐常懷憂鬱,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朝氣,活潑,笑容也似乎離她而去,她並沒有顯得成熟,卻常常變得有些神經質,變得憔悴了許多,曾經,我只看見她大笑大哭,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似乎就不懂得憂傷,而現在,憂傷卻成了她臉上的裝飾。
確實夠她悲傷的,這些日子,我突然被檢察院帶走,然後幾乎同時,她爸爸也被紀委雙規,她曾經認識雷縣長,於是去找雷伯伯,才發現雷伯伯也早已經被雙規了,她變得六神無主,畢竟剛從學校里出來,就像溫室里長大的花朵,沒經過霜雪,哪懂得世間的殘酷?她甚至不知該去求誰,到處奔波,卻連父親的面也沒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似的人物,哪經受得了這種打擊?除了哭泣還是只有哭泣而已。
而這時候,她更聽說了我在檢察院里供出她爸爸,落井下石的傳聞,更是悲痛憤恨欲絕。現在,解釋了誤會,她便抱著我痛哭不已,以為得到了依靠。
其實我又懂得什麼呢?
我雖然已經是副鎮長了,其實也還似一個孩子般,生活的閱歷太少了,更不懂得殘酷的政治鬥爭,我只知道迷惘,彷徨,擔心,我跟琳琳一樣,其實都是跟著江重飛生活,就像躲在他這隻母雞翅膀下的小雞兒,當初我們風光,人人見了我們都笑逐顏開,拿我們當一個人物供著,都只是因為他的關係,現在他落難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誰還會認識我們?
我不知該找誰想辦法,更不知道能想什麼辦法把他救出來,其實這怎麼可能呢?甚至想去見他一面,也不可能。
在這個時候,江琳琳除了哭,有時就又會變得歇斯底里的發脾氣,罵我是沒用的東西,傷得我的心更是像被揉搓不堪后又復浸了水的紙團,這時候我便想起那倩的好,想起她的陽光笑臉,想起她的善解人意,後悔不該離開她,江琳琳,有什麼好呢?唯一好的身世現在也反而落得如此境地,我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其實何止一場空呢?我簡直是搬起石頭又砸在自己的腳上了。
其實我也已經漸漸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中國官員會因為貪污**而敗落倒台,有幾種可能,一是太貪得無厭過了份,引得天怒人怨了;一是政治鬥爭失敗的犧牲品,不過以貪污**為由;一是不知為人為官,得罪了不應該得罪的人。
而江重飛,就是屬於第二種,他不過是政治鬥爭失敗的一方而已,陽縣的這一屆領導班子,一直分為兩派,就是以縣委書記魏春明為首的魏派,和以縣長雷人眾為首的雷派,表面兩人合作無間,其實暗地裡鬥爭激烈,而他們下面各有一派跟隨者,而上面,他們也各有依附,他們也不過是別人的嘍啰而已。
所謂樹倒猢猻散,雷派上面的領導已經失敗,被調離他省,雷人眾以縣長而抗衡縣委書記,本就力弱,現在靠山一走,他自然難逃敗亡,而只要沒了保護傘,又有幾個當官者屁股是乾淨的?所以只要一查一個準,雷人眾被雙規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做為雷人眾的心腹,本以為勝利在望,高升在即的江重飛,就也跟著倒台了。
難怪檢察院查我,看來他們是想雙管齊下的,可惜在我口中,確實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因此把我放了。
雷人眾和江重飛依然在紀委里反思自己的問題,尚未交由司法機關調查,結局如何,一時難料。
江琳琳有時急得六神無主,恰如一隻沒頭的蒼蠅,我問起她的母親,她急嗎?在想辦法嗎?但她都不回答,漸漸的,我便聽到一種傳言,說她母親是個瘋子。一個鎮委書記的老婆怎麼會是瘋婆子呢?
我不相信,卻又不禁半信半疑,我也不敢問江琳琳,怕刺激得她發狂。也不想惹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