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出茅廬(這比喻並不恰當)(一)
故事從哪裡說起呢?別以為我會顛三倒四,我頭腦中有著清楚的條理,每一件事情,每一個人物,在我的腦海中清清楚楚,像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磚塊,像分名別類擺設得有條有理的書本,敘事對我來說不過小菜一蝶,彷彿把早已經拍攝好的影蝶放進放映機里播放一般,輕鬆自在,不會紊亂,不會顛倒,不會遺漏。我是一個天生的小說家,而且當一個作家也曾經是我最大的夢想。曾幾何時,我忘記了這個偉大的理想呢?不,我從沒有忘記,也許我只是暫時把它放在了腦後,就好像忙事業的男子,把老婆孩子暫時拋在了時間之外。我一直把理想放在心裡,可是現實讓我為了一日三餐,為了房子車子,為了位子女人而努力奔波,我首先得在生活中活得好,活得有尊嚴,然後才能為理想去奮鬥。也許那理想也並不只是高雅的想法,其實也是為了名利雙收,只不過這個實現起來有點難度而已。
與其去為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而努力奮戰,何不現實些呢?至少,我看不到我成名的那一日,可是位子,就像上台階一般,雖然爬得艱難,但至少我看得到,台階就在那裡,只要你努力,就有登上一階的可能。
故事就從我登上第一階台階那一天開始吧。說是台階,其實還不是台階,我只能說是踏上了去往登台階的路,簡而言之,就是從那天開始,我有了參與登台階的資格。那天,我做為新考上的公務員,來到東山鎮政府報到,從此成為了政府的一員,從此大小是個幹部,在農民眼中,也就是一方父母官了。
那天,那倩和向彬送我去東山鎮政府報到,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同學,我喜歡那倩,把她當最好的朋友,但我並不喜歡向彬,和他並不是朋友,但他和那倩關係好,因此和我也相聚得多了起來。那天我並沒有叫他,我只是在街邊雜貨店裡用電話給那倩發了傳呼,然後她回過來,我告訴她,我考上公務員了,去東山鎮政府上班。明早就走。
「太好了,那我送你吧。」她說,聲音里透出歡喜,我似乎看到她拍手大笑的樣子,我為她的歡喜而興奮,我有了喜事,而她因此歡喜,像是她自己的喜事一般。這讓我感覺,她和自己特別親近,因此心中甜蜜而榮耀。
約好第二天早上八點鐘在車站相會,我提著一個很大的花色旅行包,裡面除了一床棉被和幾件換洗衣褲外什麼都沒有,東山鎮離城並不是很遠,去報個到看看情況,過幾天就可以回來,再把東西全部搬下去,所以我不必帶太多的東西。
陽春三月,早上八點的太陽確實溫暖,灑在身上,驅散了早春的微寒,平素的車站熱鬧非凡,但這個時候還早,還顯得冷清,但也有不少來來往往的旅客,有幾部客車從我旁邊駛過,喇叭聲按得尖叫刺耳。去往東山的班車已經發動,我不禁焦急起來,那倩怎麼還不來呢?再遲一會,就趕不上這趟車了,等下一趟至少是一個小時,怪難等的。
班車慢吞吞的出站,喇叭聲似乎在呼喚想坐車的旅客。依然不見那倩到來,我心中焦躁難安,只得安慰自己,大不了坐下一班車,不過就是等一個小時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想著,心情便平靜下來,但依然四處張望,希望看到那倩那美麗的身影。
會不會不來呢?
我的心忽然有些煩躁難安,不會的!她自己說送我的,她不是隨口承諾的人,怎麼會失約呢?
班車出站后依然在路旁停了幾分鐘,這些班車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等客的機會。我已經不抱坐這趟車的指望,因此心中反而不再焦急了。便在這時,我聽到那倩熟悉的聲音。
「林雲。」
她的聲音依然那麼柔美動聽,具有一種動人心弦的張力。
我四處張望,卻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在這裡呢。」她格格嬌笑著說。
於是我看到了她和向彬,坐在路邊一輛黑色的小轎車上,車子不是很新,是一台桑塔那2000,但在我眼中,卻也算是無比高檔的了。向彬坐在駕駛座上,而她坐在副駕位上,窗玻璃搖下來,她正探出頭跟我招手。
我狂喜的心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我並沒有叫向彬,而她和向彬一起來的,而且向彬還開著小車,想到我剛才焦急的樣子,心怕坐不上公車呢!不禁有些窘迫的慚愧,有些自慚形穢,甚至有些憤恨難耐。
「上來。」
她笑臉如花,纖細柔美的右手向我輕輕一招,我不說話,提著包坐到車子的後排。
「還叫你親自開車送我去,多不好。」我對向彬說。
「老同學,講這些。」向彬大笑說,語氣里,好像我跟他歷來就是鐵哥們似的,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平時太過小心眼了,「林鎮長,能給領導開車,是我小向的榮幸呀。」
「亂講,什麼鎮長。」
「現在不是,將來就是了,呵呵,老同學,前途不可限量呀。」
「哪裡能比得上你呀,我們一起畢業的,你都開小車了。」
「哪裡,朋友借的。」
「好了好了。」那倩笑說,「還沒當上領導,你兩個老同學怎麼就擺上官腔了?等哪日你兩個真正當上了領導,再到小女子面前擺不遲。」
「真要當上領導,也不敢在你面前擺派頭呀,你可永遠是我的領導。」
這地方,人說話的時候,常把老婆戲稱領導,向彬這話雖然是玩笑,但意味深長,我心中更是不爽,那倩嬌嗔:「誰要做你的領導。」
說話間,車子已經駛出縣城,在去往東山鎮的柏油路上悄然向前。這路才修了幾年,但已經非常破舊,隔不遠便會看到有坑窪,於是車子便在顛簸中行進。
東山鎮對於我來說還非常陌生,雖然離家鄉並不遠,但從來也沒有來過,向彬卻是東山本地人,所以熟門熟路,不一會兒,桑塔那2000就駛進了一個不大的院子。鎮政府座落在東山之下,一個四合院,裡面有一幢五層高樓,算是鎮上較好的房子,還有兩幢兩層平房,一幢兩層舊木板樓,門前掛著「食堂」兩個毛筆寫的大字,院子里一座假山,假山下的池子里,水混濁如臭泥塘,見不到魚的蹤影,花池裡有兩株小桃樹,桃花倒開得繽紛,兩樹粉紅,讓人眼睛看了也不禁溫柔。
桃花對面站著一個女孩,穿著一件紅色的外衣,看不清面目,但透過花影枝隙間,卻能感覺到她身材的窈窕,她的臉在桃花的掩映下,隱約看到似一朵紅霞。――一定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轉過樹后,果然沒有辜負我心頭的期望,確實是個美麗的女子,沒了桃花的掩映,臉色也是紅若蘋果,身段很高,最誘惑人的是胸脯,不但大,而且堅挺,縱然隔著兩層衣服,也無法掩飾那美好的輪廓。
「何秘書。」向彬認識女孩,笑著招呼。
女孩回過頭來,臉上漾起笑容,「是向彬啊?怎麼有空今天來玩?」她的聲音甜膩得像一陣春風拂過水麵時盪起的漣漪,令人聽得似乎整個心都輕柔了許多。忽然之間,我對向彬的嫉妒之心更其強烈,他曾經是我的同學,但並不是我的朋友,我從來不太瞧得起他,那個時候,他的成績無法跟我比,能力無法跟我比,人緣無法跟我比,我那時是學生中的驕子,是老師眼裡的寵兒,而他呢?他是那種老老實實,普普通通,毫無一點特色的男孩,性格不快不慢,成績不好不壞,長相不美不醜,家庭不富不窮,既不是那種優秀得耀眼的好孩子,也不是搗蛋得出了名的壞學生,他在同學當中,就像一滴毫無特色的水呆在河海里,泯然眾人,也許,許多任課老師和同班同學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可這又如何?無論讀書時代我多麼優秀,多麼風光,可現在,我依然不如他。
我那學生時代就已經養成的沉默性格,驕傲脾性,現在依然,我的家庭出身貧窮,而他們家雖然也不富裕,卻多少有些社會關係,所以中專畢業在分工上,他就比我好得多。
而如今上班才半年,我們的差距似乎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拉開,更重要的是,就連曾經在學校里就一直表現著喜歡我的那倩,似乎也與他日漸親密,就連這政府的秘書,一個美麗得令人呼吸都變得急促的女孩,也對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嫉妒彷彿這春天裡的青草,在我的心頭瘋狂的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