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長成(5)

初長成(5)

江遲秋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想要給明晝知寫信。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回爺爺家那次,明明沒有離開多久,卻和明晝知寫了無數封信。

回憶到這裡,江遲秋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不過那笑容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而已。

江遲秋清楚地意識到,現在的明晝知已經和從前不同了。他不再是諸鳳觀內的明晝知,而是穆朝的國師。

從他成為國師的那一刻起,江遲秋就要和這世上所有人一樣,稱呼他為「國師大人」而非明晝知。

……

江遲秋並沒有想太久,他來到饒谷郡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儘管這裡的收成不好,且已經開始鬧起了飢荒,但是作為軍中高官的江憲聞,府上自然不會沒有吃的。

穆朝的貴族們均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江遲秋從來到這個世界起,在家中就只吃過廚師做的飯。

但是今天這一頓卻不一樣。

這頓飯是江遲秋的嫂子親手做的,甚至江憲聞還幫了一點忙。

江憲聞的妻子名叫湛小玉,她就是饒谷郡本地人。江家是歷史悠久的貴族世家,百年來幾乎都是和同樣的世家進行聯姻,或是直接與皇室結為親家。

因此之前江憲聞成婚的消息傳到寶繁城后,很多人都不理解。

他們不知道江憲聞作為尚書之子,為什麼現在還呆在饒谷郡,而不是靠著家中的關係回到京城。

同樣他們也不理解江憲聞為什麼會和湛小玉這樣出身的女子成婚。

但是江遲秋卻知道,江憲聞雖然從身份以及年紀上都不能再被稱作「少年」,可是他的心思卻依舊和當年一樣純粹……

見到江遲秋在桌上發獃,坐在江遲秋身邊的小侄子和小侄女搖了搖他的手臂問道:「叔叔在想什麼?」

這兩個小傢伙只有兩三歲,正是最最可愛的時候。

看到他們之後,江遲秋忍不住上手去輕輕地捏了一下兩人的臉頰,接著這才說道:「沒事,吃飯吧。」

看到江遲秋的動作,坐在他對面的江憲聞不由「嘖」了一下,「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好像最討厭別人捏你的臉,怎麼現在自己動手了呢?」

……江憲聞說的沒錯,江遲秋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臉蛋圓圓乎乎的,當時的他的確很討厭有人捏自己。

「我這不過是報復回來嘛。」江遲秋清了清嗓子說道。

江憲聞便隨之笑了開了。

江遲秋這幾年在清安院里,做的工作無非是看書還有修書。因此若是論起講故事的功夫,他想這世上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得上自己。

在給侄子和侄女隨口講了兩個故事後,他們便粘著江遲秋還要繼續往下聽。

被這兩個小傢伙纏的沒辦法,江遲秋這一晚上只好帶著那兩個小傢伙一起睡覺了。

江遲秋從寶繁城過來雖然一路都坐的是馬車,可是折騰幾天之後他也早已經是疲憊不堪。

躺在床上的江遲秋本身想隨便講兩個睡前故事,把侄子侄女糊弄一下。可沒想到等他將自己講困了,身邊那兩個小孩依舊眨巴著大眼睛向江遲秋問:「叔叔然後呢?」

江遲秋:「然後……我想不起來了,明早再給你們講吧。」

此時房間內的窗戶緊緊關著,江遲秋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幾點。但是按照經驗判斷,此時絕對已經到了凌晨。

「你們就不困嗎?」江遲秋有些無奈的問道。

沒想躺在他身側的侄子忽然睜大了眼睛,然後很是困惑的對江遲秋說:「遲秋叔叔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啊?」

「聲音?」江遲秋以為這是小孩想要和自己聊天,故意找出來的話題,「我沒有聽到,你趕緊睡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沒想小孩固執的搖了搖頭說:「不,我真的聽到聲音了。」

見狀一直都很乖的侄女也坐了起來,並點頭說道:「沒錯,我也聽到了。」

這下江遲秋立刻緊張了起來。

他坐起身子,皺眉說道:「你們兩個不要說話。」

隨著房間恢復寂靜,江遲秋竟也隱隱約約的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饒谷郡這地方是穆朝的邊境郡,這個地方半夜聽到馬蹄聲,可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江遲秋沒有任何猶豫,他直接起來給兩個小傢伙穿上衣服,接著自己也迅速換好衣服,將劍佩在了身邊。

「走!」江遲秋雖然勁不是很大,但是作為一個成年男人,抱起來兩個小不點還是沒有問題的,「不要說話,我帶你們去找江憲聞。」

只是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有點晚了。

就在江遲秋出門之後不久,便聽到府外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以及戰馬的嘶鳴聲。

此時那些忽然闖入饒谷郡的人,竟然已經和駐守在這裡的士兵打起來了。

幸運的是江憲聞的府邸面積不大,江遲秋出門之後沒有多久,就看到了同樣身披戰甲走出門來的哥哥。

「遲秋你帶著他們兩個呆在這裡不要亂跑!」江憲聞大聲說道,「是惠國的人來了,他們想要趁著糧草還沒有分發下去的時候偷襲!」

事情太過緊急,說完這句話后江憲聞就消失不見。

而從對方剛才的話里,江遲秋也聽明白了江憲聞的意思。

饒谷郡這裡和惠國接壤,饒谷郡受災了惠國那邊自然也不會好。

於是惠國那邊的人在知道穆朝的賑災糧已經到了饒谷郡后,就鋌而走險的半夜派人闖入了饒谷郡,想要將東西搶來。

這件事著實非常突然,畢竟此前惠國和穆朝的關係還算不錯,沒有人能想到他們竟然會因為缺少糧食而直接打破兩個國家的友好關係。

實際江憲聞雖然是現在駐守在饒谷郡的最高將領,但是他並沒有多少實權。

如今饒谷郡郡守的女兒,正是宮中受寵的妃嬪,因此郡守本人也有些看不起曾經壓自己一頭的江憲聞。

那位妃嬪在皇帝那邊吹了吹枕邊風,江憲聞就一下失去了實權。

饒谷郡的城防布守若還是江憲聞說了算的話,自然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可現在饒谷郡的守軍人數不但不多,且最近很多人都處於飢餓狀態,故而惠國的人輕而易舉的便來到了這裡。

「走,我們進去!」江遲秋雖然會一點武功,但是這一世的他還從來都沒有上過戰場。

聽到哥哥的話后,他自然沒有上前逞強的意思,而是轉身按照江憲聞的吩咐,將這兩個小傢伙帶到了房間之中。

但就在這個時候,江遲秋忽然聽到自己的侄女帶著哭腔說:「娘親!娘親呢!」

要不是她提醒,江遲秋還真的忘記了這一茬。

正準備轉身的江遲秋將兩個小孩放下,接著快步向江憲聞的房間而去。

此時不少惠國人已經進了江憲聞的將軍府內,他們想要趁亂搶點值錢的東西。

江遲秋剛轉身沒有走幾步,就看到了幾個身穿惠國軍服的男子。

看到他們后,江遲秋下意識的將手中的長劍提起。

而和江遲秋這種寶繁城中的公子哥不同,在江遲秋提劍的時候,另外幾個人已經直接揮劍向江遲秋砍來了。

——他們不認識江遲秋是誰,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公子細皮嫩肉的,一定是個好對付的人。

江遲秋的動作也很快,就在第一個人揮劍向自己襲來的時候,江遲秋便也提劍擋住了對方的動作。

這一刻原本安靜的走廊上傳來了金屬撞擊的聲響,站在江遲秋身後的兩個小孩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尖叫了出來。

江遲秋對面的兩個人對視了一下,接著立刻一起朝江遲秋而來。

江遲秋的劍術自然要比他們好很多,但是幾招下來對手們也發現了一件事——江遲秋似乎不敢殺他們。

江遲秋的每一招都留有餘地,他明明早就可以將對面的人殺死,可江遲秋卻像是在比武一樣,每一次都點到為止。

發現這一點后,那幾個人便步步緊逼,轉眼江遲秋馬上就要撞到已經躲在牆角的侄子和侄女身上了。

其實這幾個人沒有看錯,江遲秋的確是有意放過他們的。畢竟在江遲秋看來,這群人都是被年景所逼,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殺人。

可是他願意放別人一馬,一點也不代表別人也願意放江遲秋一馬。

這些人不想再和江遲秋繼續耽誤時間了,於是在兩個人將江遲秋拖住的時候,另一個人就直接提劍向江遲秋的胸口處刺來。

長劍上寒光一閃,眼看著劍刃就要刺進江遲秋的胸口了。

江遲秋本能的下腰閃過了這一擊,同時伴隨著身後小孩的哭喊聲,江遲秋提劍猛地向自己的正前方刺去。

——上一世的江遲秋,當然是殺過人的。

只不過那時作為三界戰神的他,殺的幾乎都是魔族,且是用靈力殺的。

可是這一次江遲秋是真的動手殺了一個人,他感受到了手中的利刃穿破皮肉,同時也有鮮血在那一瞬間向他噴涌而來。

江遲秋握劍的那一隻手忽然顫抖了一下,但是現在的他無暇去想其他事情。

「閉上眼睛!」他只來得及這樣叮囑那兩個孩子。

看到江遲秋真的動手了后,站在他對面的人就更不能放過江遲秋了。

走廊上的人全部向江遲秋襲來,而他手中的斬仙劍在飲過血后似乎終於活了過來。

江遲秋的手腕不停上下舞動,他的每一招落下,都會有人被砍倒在地。

轉眼之間,江遲秋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打濕。他的鼻尖滿是血腥味,將軍府的走廊變得如同地獄般恐怖……

江遲秋的劍術已經算是邁入了高手行列,而上一世原主的記憶和知識,也在幫助江遲秋做出最好的迎戰反應。

於是沒有過多長時間,這條並不寬闊的走廊上就躺滿了屍體。

江遲秋用空洞的目光看了一眼前方的景象,然後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摸向了藏在自己衣領之中的玉佩,好像這樣自己就能獲得力量似的。

江遲秋剛才隨便穿了一件青衫就走了出來,這衣服的顏色很淺淡。因此當他的手從胸前落下之後,江遲秋就發現此時自己身上的這件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半。

這一刻的江遲秋,好像是從地獄之中走出的修羅厲-鬼。

停頓一會後,江遲秋終於回神聽到自己身後傳來的啜泣聲。他下意識的彎腰想要將兩個孩子抱起來,但是還沒有動手,看到自己袖子上的血污后,江遲秋就又將手收了回來。

幸虧此時江憲聞的房間大門終於打了開來。

——實際上剛才聽到走廊動靜的時候,門內的湛小玉就很想衝上前去開門。可是她的動作卻被自己的貼身丫鬟攔了下來,現在見到外面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丫鬟這才將門開開。

她眼中的江遲秋渾身是血,但是表情卻有些恍惚,就好似丟了魂一樣。

「你們……將他們抱走吧,我在門口守著。」江遲秋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對湛小玉還有她的丫鬟這樣說道。

現在不是糾結禮數的時候,將軍府的守衛本身就不多,他們現在都沒有趕來,顯然已經是凶多吉少了。這裡只有江遲秋一個人會武功,他都這麼說了,大家自然是要聽他的話。

於是沒過多久這裡就只剩下了江遲秋一個人,以及……一堆屍體。

明明是自己將他們殺死的,但是現在江遲秋卻努力將視線向夜空中投去,生怕不小心看到下面這些人。

同時江遲秋還喃喃的念起了當年從明晝知哪裡學來的咒文,想要藉此來給自己壯膽——這是從前的江遲秋所不屑做的。

而就在同一時間,本身在睡覺的明晝知竟忽然從睡夢中精心。

明晝知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心中隱約生出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

這一晚惠國的偷襲並沒有成功。

江憲聞深夜帶人出去成功保住了賑災糧,同時惠國襲擊饒谷郡的消息,也連夜向寶繁城中傳去。

在將軍府內,江遲秋一整晚都沒有睡覺。

除了剛開始的那一堆人外,夜裡又有兩撥人闖入了將軍府中。

江遲秋從一開始的緊張害怕,再到後來的麻木,他不斷的揮動長劍不停的殺人。

等到天亮起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勇氣向走廊上看去。

只見此時這條走廊,竟然已經被屍體堆滿了。

江憲聞回到府中的時候,便看到江遲秋雙手持劍站在房間門口。他目光空洞,臉頰上則沾滿了鮮血。

江憲聞從少年上戰場,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殺過多少人。

但是當這一刻看到江遲秋渾身是血的站在此地,江憲聞的心中竟然一陣揪痛。

——不知何時,從前江家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已經變成了今天這樣。

「遲秋……」江憲聞輕輕叫了一下對方的名字,接著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而在擁抱結束之後,江遲秋方才稍稍緩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江憲聞,最後竟像兒時一樣輕聲在對方耳邊說了一句:「哥我想回家……」

江遲秋想要回家,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總之他想離開這裡。

他甚至還想……去諸鳳觀住上一陣子。

按照原計劃,江遲秋是要等賑災糧發放完后才能會寶繁城的。

這件事發生后,江遲秋回去的時間又被拖晚了一點。

而在饒谷郡裡面住著的這陣子,江遲秋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當時走廊上的畫面。他被這景象折磨的好幾天都沒有睡好,眼下的青黑也變得愈發明顯起來。

直到幾日後——收到消息的朝廷派人來和惠國交涉,來人同時給江遲秋帶來了一個源自諸鳳觀的香囊。

帶這個東西的人雖然沒有多說,但是江遲秋知道,這香囊絕對是明晝知自己配出來的。

說來也是神奇,自從江遲秋睡覺時將香囊放在枕邊后,他竟然不再像之前一樣不斷失眠。雖然依舊噩夢纏身,但他好歹是能夠睡著了。

就這樣熬過幾天,江遲秋總算是離開了饒谷郡,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和來的時候稍有不同的是,這一次江憲聞叫江遲秋將他的孩子也一道帶了回去,打算暫時把他們安頓在寶繁城內,叫父母幫著照看。

他們雖都沒有明說,可大家都清楚饒谷郡的太平日子應當是要結束了。

負責押送賑災糧草的江遲秋,並不用回宮專門述職。因此到了寶繁城之後,他便在第一時間回到了家裡。

上次那件事給江遲秋留下的心理陰影有些大,後來他雖然不失眠了,可是每每睡著之後卻總是會忍不住的做噩夢。

幾天下來,江遲秋的精神狀態看上去也不太好了。

不過回到寶繁城后,江遲秋還是非常努力的提起了精神,不叫自己的狀態引起父母的擔憂。

江遲秋的偽裝還算不錯,在輕描淡寫的將饒谷郡裡面的事情和父母說過一遍后,他們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被江遲秋帶回家的兩個小孩子身上。

這兩個小傢伙出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饒谷郡,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爺爺奶奶。

「小禾小饒,快來讓奶奶看看!」江夫人上前蹲下,給兩個小傢伙一個人送了一個長命鎖。

這東西從三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江夫人才終於把它們戴在了小主人的身上。

「真可愛啊……小禾同她姑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雕出來的。」給小孩戴好長命鎖后,江夫人笑著對江遲秋說。

都說侄女類姑姑,江夫人說的沒有錯,小禾的確與江荷夏有六七分像。而在來的路上,這兩個小傢伙就已經聽江遲秋講過了他們的姑姑,於是聽了江夫人的話后,他們便也好奇起了江荷夏現在在哪裡。

女人笑了一下說:「荷夏啊又去詩會了,你們同奶奶玩上一會,到了晚上我便帶你們去找姑姑。」

這兩個孩子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有些怯生生的,可是同江夫人玩了沒有多久,便與對方混熟了。

江夫人的身體不太好,此時她雖然才四十多歲,可是早就已經是疾病纏身。

看到母親好不容易因為兩個小孩子回家而有了點勁,江遲秋的心中也難得生出了一點欣慰感來。眼下這樣的畫面,叫江遲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剛才來這個世界時候的時候……

雖然兩個小傢伙幾次邀請江遲秋過來和他們一起玩,但是江遲秋並沒有加入的意思。

在遠處看了一會後,江遲秋就獨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現在正好是午後,江遲秋本身打算睡個午覺。這一路上他被夢魘折磨,又要照顧好兩個小孩,故而已經一天多時間沒有睡過好覺了。

江遲秋原本以為自己回到房間之後就可以好一點,但是等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居然又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起了那天自己動手殺人時候的場景。

江遲秋深深地嘆了口氣,又猛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此時江遲秋只穿著裡衣,因此玉佩終於露了出來。

他伸出手去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玉佩,接著江遲秋就起身換了一件衣服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江遲秋還是想要去找明晝知……

出門的那一刻江遲秋想,若是明晝知最近在忙的話,自己便去打個招呼就走,總之此時心神不寧的他是不能再在家中待下去了。

和往常去諸鳳觀時候不同,這一次江遲秋是自己獨自騎馬去的城郊。

這條路江遲秋這十幾年來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而這一回當他騎馬疾行在這裡時,江遲秋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念頭來。

他想,原來自己和明晝知都已經長大了,他們已經背負了不同的屬於自己的責任。

————————

江遲秋來到諸鳳觀的時候,國師的葬禮早就已經結束。

白幡被取了下來,諸鳳觀的一切又回到了它原本的樣子。

諸鳳觀對穆朝的大部分人來說,不是一個隨時想來就能來的地方。不過在每個月的十五日,諸鳳觀這裡卻會開放上一天,叫百姓在山下的巨大香爐之中上香祈福。

這一次在上山之前江遲秋看到,諸鳳觀山下的香爐之中積的香灰竟然要比從前還要厚。

除了為前任國師祈福外,這還顯示了明晝知在民眾之中的超高威望。

——從幾年前起,明晝知就開始主持沐秋大典,大家早已經認識了他。

同時明晝知這幾年還編寫出了兩本有關於天文曆法的書冊,儘管這書還不完全,且只有基本內容。但是江遲秋已經能看出,這書未來一定能夠在這世上產生巨大的影響。

明晝知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國師。

江遲秋獨自上山向大殿走去,諸鳳觀的人都已經認識了他,故而看到江遲秋上來之後大家並沒有攔他,反倒是非常自然的向江遲秋行禮,並且告訴了他明晝知現在在哪裡。

簡單的道謝之後,江遲秋就去了剛才那人所指的方向。

果不其然……江遲秋剛才過了一架懸空的木質梁橋,便看到了獨自站在星辰圖前演算的明晝知。

男人一個人站在大殿之中,背影看上去有一些孤獨。

江遲秋看到明晝知的時候不由放緩了腳步,但儘管如此,在江遲秋走到大殿前的那一刻,不遠處的明晝知就已經轉身向他看了過來。

「遲秋。」明晝知久違的朝江遲秋笑了一下。

乍一眼看上去明晝知還和從前一樣,但是細看的話,他的身上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江遲秋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這才慢慢地走到了大殿之中。

稍稍沉默了一下,江遲秋還是沖明晝知叫到:「國師大人。」

這四個字明明就是明晝知現在最合適的稱呼,可是將它說出口后,江遲秋卻感到無比的彆扭。

明晝知的目光落在了江遲秋腰間掛著的白色香囊上,他笑了一下對江遲秋說:「遲秋私底下還和以前一樣叫我就好。」

聞言,江遲秋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明晝知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叫江遲秋鬆了一口氣。

儘管他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私下繼續叫對方「明晝知」,至少能叫他們不再顯得那麼陌生。

江遲秋和明晝知一道從大殿之中走了出來,他們隨便寒暄兩句后,明晝知忽然和江遲秋聊起了那天晚上在饒谷郡中的事情。

說來這段記憶對江遲秋來說可真是一場噩夢,他在面對父母的時候,都不想提起甚至躲避提起。可是明晝知問了后,江遲秋卻毫無保留的將當晚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此時他們已經坐在了諸鳳觀的茶室之中。

江遲秋的雙手輕輕地端著明晝知剛才遞給自己的茶盞,此時微微晃動的茶水,將主人的慌亂和緊張情緒全部泄露了出來。

江遲秋從那天起便迫切需要一個人來聆聽,而明晝知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就這樣,江遲秋坐在這裡一口氣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而在話音落下之後,江遲秋忽然自嘲的向明晝知笑了一下,接著問:「我這樣是不是太過矯情了……」

從小大家都說江遲秋是一個有些嬌氣的小孩,而現在在比對自己現在的狀態,以及當年哥哥從學郡回來后的樣子,江遲秋越發覺得他們說的好像沒有錯。

自己現在的狀態,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沒想聽了江遲秋的話,明晝知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他說。

坐在江遲秋對面的明晝知起身坐在了他的身側,男人對江遲秋說:「你很勇敢。遲秋你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你也沒有去過軍隊。能夠不懼怕當時的場景並做到這些,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江遲秋又緩緩搖頭說道,「我不是不懼怕。」

說道這裡江遲秋忽然嘆了一口氣,他微微側頭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明晝知說:「你能……替那些被我殺掉的人做做法嗎?」

穆朝真的是一個非常迷信的國度。

每每打完仗,諸鳳觀的國師就會為犧牲在戰場上的無辜兵士做法超度。

但是像江遲秋這一種要國師為被自己殺了的人做法的,似乎還是頭一次。

明晝知並沒有拒絕江遲秋的請求,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江遲秋的話應了下來,最後又為他整理了一下鬢邊的長發說道:「遲秋今晚不如就呆在諸鳳觀吧,明日你可以看著我為他們做法。」

對江遲秋來說,諸鳳觀是他在這個世界里除了家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而想起自己中午一閉眼睛就做噩夢的樣子,江遲秋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留在諸鳳觀里。

明晝知很是照顧江遲秋,把江遲秋送到卧房之後,還給他特意取來了凝神的香點上。

此時太陽剛剛落下山,時間其實還早。見江遲秋躺倒床上后,明晝知就從一邊的書架上取來一本書。他輕聲對江遲秋說:「遲秋你先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

放在往常江遲秋一定會拒絕明晝知,但是今天江遲秋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呆在房間中。

伴隨著這香味,江遲秋總算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不過江遲秋雖然睡著了,可是睡眠的質量依舊不怎麼樣。

睡夢中江遲秋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饒谷郡的將軍府中。他看到自己站在那條走廊上,周圍是壘成一座小山的屍體。

在看到屍體的時候,江遲秋就不由得向後退去。但是他還沒有退後幾步,腳腕便又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江遲秋下意識的轉身去看,接著居然看到地上的一個屍體伸出手去,將他的腳腕牢牢地握住。

那具屍體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和江遲秋正對。

「江遲秋……你為什麼要殺我……江遲秋!」它惡狠狠地說道。

「是你先要殺了我的!」夢裡的江遲秋一邊嘗試著將腳腕從對方的手中掙脫出來,一邊努力保持鎮定的解釋道。

「我要餓死了!」

「……江遲秋我只要一口氣飯吃。」

「你知道飢餓的感覺嗎……」

夢中的屍體一個個全部都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向江遲秋襲來,並且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江遲秋。

自然這都是江遲秋夢中的幻象,但同時他們說的話,也是江遲秋藏在心裡的無法釋懷的事情……

江遲秋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他並不覺得所謂貴族就生來要比比別人特殊。而想到自己不愁吃喝的日子,再想起那天他在饒谷郡中看到的即將餓死的饑民……以及這些到死都沒有吃飽飯的人……江遲秋的心理壓力也就越來越大。

終於江遲秋不由低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剛才那些將江遲秋困住的屍體統統消失不見,他的眼前是諸鳳觀中木質的天花板。

江遲秋的心臟正在瘋狂的跳動著,他的手腳冰涼整個人顯然還沒有從睡夢之中緩過來。

坐在一邊安靜看書的明晝知則將手上的書卷放了下來,他走過去坐在了江遲秋的床邊,並輕輕地將男人的手拉了起來。

感受到江遲秋手上那冰冷的溫度后,明晝知略微皺眉道:「遲秋你又做噩夢了嗎?」

「嗯……」江遲秋下意識的看向明晝知。

剛才從噩夢中驚醒的他,眼圈還紅著。

明晝知輕輕地撫了一下江遲秋的額頭,接著他忽然做出了一件叫江遲秋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穆朝的國師大人居然將外袍脫了下來,接著躺到了江遲秋的身邊。

「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明晝知輕聲說道。

江遲秋:!!!!

儘管江遲秋和明晝知都是男性,且他知道對方一直將自己當做弟弟看待。並且這一次明晝知躺在自己的身邊,也只是因為自己不斷做噩夢而已。

可是江遲秋的臉還是因為明晝知的動作變得通紅通紅。

我這是怎麼了?

冷靜冷靜冷靜,明晝知可是出家人!

江遲秋反覆默念「明晝知是出家人」這幾句話,最後終於稍稍冷靜了一點。

現在正是夏末秋初的時節,藏在深山之中的諸鳳觀夜裡的溫度並不高。

沉默一會後,江遲秋總算是開口了。

「呃……諸鳳觀晚上有一點點冷,你要不也蓋一點被子?」江遲秋越說音量越小。

聽到江遲秋這像是蒼蠅叫一樣的話后,明晝知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接著終於將被子的另外一邊拉起來蓋上。

——明晝知的武功很好,這一點江遲秋早就知道。

但是在看到對方輕輕地揮了一下手便將桌上的蠟燭熄滅后,江遲秋還是不由愣了一下。

房間在剎那之間變得黑暗了起來,而或許是黑暗作祟,江遲秋竟然覺得自己和明晝知的距離好像又近了那麼一點點。

不過他還沒有多想,就聽到明晝知在自己的耳邊輕聲說道:「好了遲秋,快點睡吧。」

明晝知的話好像有魔力似的,聽到對方所說后,困意竟然一下子就向江遲秋襲了上來。

「嗯……」江遲秋微微的點了點頭,接著便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是江遲秋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夢的一覺。

長時間沒有休息好的他,足足睡了大半天的時間。

而在江遲秋睡著之後,明晝知卻並沒有合上眼睛。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男人用視線一遍又一遍的描摹著江遲秋的五官。

「遲秋……」他嘗試著叫了一下江遲秋的名字。

見到對方沒有反應,過了好久好久明晝知終於小心翼翼的抬起了手來。他本想輕輕地撫撫摸一下江遲秋的面頰,但是最後還是落在了對方披散於枕上的青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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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跑路失敗后[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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