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將軍(3)
《盛月闌珊》這本小說的劇情很是複雜,它主要圍繞著主角卓郁參的生活展開,一時間江遲秋也難以將劇情梳理清楚。
江遲秋這個人物在小說之中出場的次數不多,作者大多時間只是在用三兩句話,描述江遲秋又在某一場戰爭之中大獲全勝。
而他之所以成為主角卓郁參的黑月光,理由也很是簡單——
主角卓郁參雖然是丞相之子,但是他同丞相的個性卻並不相似。
在被皇帝貶往邊陲地區任職之後,郁參就對朝堂失去了信心。
可儘管卓郁參打心眼裡不喜歡當今聖上,甚至還因為頂撞對方而被貶謫過。
但是傳統文人觀念作祟,卓郁參依舊很是欣賞忠心耿耿為「天子」賣命的江遲秋,覺得他是一個有理想有節操的忠臣……
在《盛月闌珊》的世界中,卓郁參的「黑化」並不是一朝一夕間完成的。
他雖然有一顆傳統的文人之心,可是在如今這個亂世,這東西並不值錢。
卓郁參同時也是一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父親卓幸默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一方面主角卓郁參出於傳統觀念,並不贊同父親的做法。
但是另一方面,他於心底也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卓郁參是一個複雜的人,而隨著他本人心思的愈發複雜,江遲秋的「單純」在對方看來便越來越可貴。
卓郁參的最終「黑化」原因很簡單,在這些年的時間裡,他不斷的腦補,江遲秋在他心中的形象也越來越完美。
而有朝一日終於從自己腦補中走出來,發現江遲秋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后,卓郁參的個性便完成了最終的轉化。
所以大概看完劇情后,江遲秋髮現自己後面似乎並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事情?
他只用努力演好「忠臣」的這個角色,剩下的一切都交給卓郁參自己來腦補了。
看到丞相卓幸默進來,江遲秋先暫時將劇情放到了一邊去。
他上前向卓幸默行了一個禮:「丞相大人。」
給對方行完禮后,江遲秋這才像是剛才看到皇帝一樣,轉身朝那個被太監攙扶著的男人行禮。
「陛下,護駕來遲,請恕罪。」說出這句話后,被攙扶著的男人久久沒有一點動靜。
江遲秋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停頓一會後只見丞相忽然走上前對江遲秋說:「將軍大人,你先快快請起。陛下……他此時的狀態稍有一些特殊,恐怕無法同你說話。」
看過劇情的江遲秋知道,剛才被親王的人嚇到的皇帝暫時「丟了魂」,陷入了短暫的痴傻狀態。
不過儘管知道這些,可江遲秋還是假裝吃驚的抬頭向皇帝看去,並很是不確定的問卓幸默道:「丞相大人……陛下他這究竟是?」
雖然《盛月闌珊》之中說,皇帝是被嚇成這樣的,但是這本書畢竟是以卓幸默為主視角寫的。
看到皇帝現在這樣樣子之後,江遲秋還真的不敢確定,皇帝到底是被嚇成這樣的,亦或是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中也有丞相的一份功勞在呢?
江遲秋心裡這樣想著,可是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見狀丞相卓幸默忽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陛下他……自從將他救下之後不久,他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還是得交給太醫來看看才行啊。」
「好」江遲秋停頓了一下,他想了想后對卓幸默說,「陛下方才的確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或許養養就好了。」
江遲秋和卓郁參是清安院裡面的同事,再加上他是尚書之子,所以在此之前丞相自然也是認得江遲秋的,可是他之前從沒有注意過江尚書這個小兒子。
在卓幸默從前的印象中,江遲秋只是一個文采不錯的小編修罷了。卓幸默還真的沒有想到,江遲秋竟然能夠帶一萬多人,守住穆朝的寶繁城。
說道這裡……他可是要謝謝江遲秋才行啊。
在江遲秋沒有注意的時候,卓幸默稍稍眯了眯眼睛說道:「將軍也趕緊去休息吧,此次守住寶繁城,全是您的功勞……往後我穆朝還是要靠您這樣的才俊啊!」
這句話卓幸默說的倒是頗為真情實感。
卓幸默和江尚書是同齡人,而同時卓家也是和江家一樣的綿延百年的世家大族。可是和性格比較溫和又極其忠誠的江尚書不同,丞相卓幸默是一個頗有野心的人。
正是因為有野心,他才會在看到狀態不對的皇帝后,沒思考幾秒就做出後面的選擇。
沒錯,此時的卓幸默的目標,已經迅速由成為權臣變成了拿到皇位。
實際上若是跳出自己的身份的話,江遲秋還是很欣賞像卓幸默這樣有目標有野心的人的。可是現在當他成為這個人達成目標的棋子,江遲秋的心情則不是那麼愉悅了。
現在皇帝「丟了魂」,整個皇宮一下子就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丞相把控了。
江遲秋按照對方的安排回到了家中,而在看到江遲秋的背影消失在皇宮大殿外時,卓幸默則輕聲念了一下江遲秋的名字。
「江遲秋……沒想到江家竟然有這樣的人。」
在卓幸默看來,江遲秋的目光很是單純,並且對方似乎沒有對自己出現在這裡,以及忽然間掌控了皇宮有所懷疑。
這樣一個既能打仗,又不會懷疑自己的將領,不正是他需要的嗎。
就在今天,在卓幸默在大殿上看到江遲秋的那一刻,他便已經註定成為了卓幸默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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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遲秋是乘坐馬車回到家中的。
這一仗打完后,江遲秋的狀態和往常都不同。
現在的江遲秋並沒有像前兩次一樣,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剛才的畫面。
相反他似乎已經對殺戮感到麻木了,坐到馬車裡面的江遲秋只有疲憊這一個感覺。他什麼事情都不想做,只想睡覺。
從皇宮到尚書府的距離並不遠,但是坐在馬車裡面緩慢的搖了一會後,江遲秋竟然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到了尚書府內,馬車停穩之後依舊不見江遲秋出來。那趕車的人雖然有些著急,但是卻並不敢去叫江遲秋。
這家丁雖然已經在江家呆了而二十多年,甚至早就認識江遲秋了。可是江遲秋的身份,卻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小公子或是編修……故而他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好。
幸好在這個時候,江遲秋的父親出現在了這裡。
「遲秋,你還好嗎?」睡夢見聽到男人熟悉的聲音,江遲秋總算緩緩地睜開了眸子。
這一覺雖然沒有睡多長時間,可清醒后江遲秋卻很著實懵了一下、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掀開了帘子,看到熟悉的人影以及院子后,江遲秋這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回到了家裡。
這樣的發現叫他感到安心。
此時的江遲秋依舊穿著剛才那身衣服,他那銀白色的戰甲上還有鮮血沒有擦拭乾凈。
江尚書看到這樣的江遲秋後愣在了這裡,不過下一秒他就發現,儘管江遲秋身著戰甲,可是他的眼神依舊和往常一樣。
在看到江尚書後,江遲秋不由一陣鼻酸。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輕輕地朝對方叫到:「爹,我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后,江遲秋就從馬車上走了出來。
「遲秋!」男人叫了一下江遲秋的名字,接著給了少年一個大大的擁抱。
江遲秋已經十八歲了,而在這個時代,父子之間的關係總是非常疏離的。
江尚書是一個嚴父,他可能已經有十年的時間沒有擁抱過自己的兒子。但是這一刻,他卻緊緊地抱住了江遲秋,並且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道:「遲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男人拍了一下江遲秋的後背,終於緩緩地放開了少年。
江遲秋回到家裡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更衣。
雖然他不再像之前一樣不斷地做噩夢,可是脫下戰甲之後,江遲秋還是一遍又一遍的用熱水沖洗著自己的身體,好像這樣就能將鮮血濺在身上的感覺洗掉一樣。
直到浴桶裡面的水完全冷掉,江遲秋這才終於走了出來,換上一件簡單的青衫。
這衣料稍有些粗糙,但是江遲秋卻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衣服。
換上青衫后,江遲秋不由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衣料。他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了下來——換上了熟悉的衣服,江遲秋在恍惚間竟然生出了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無憂時光的錯覺來。
但是無論是江遲秋還是整個穆朝,一切都在向著另一個方向疾奔而去。
說實話,一開始無論是江遲秋還是朝內官員,甚至於就連城中那些沒有選擇離開百姓,他們全部都覺得這場站戰爭勝算不大。
江遲秋也是後來才知道,聽到自己被皇帝任命為守城的將領的消息時,他身體本就不好的母親,竟然當場暈倒在了這裡。
——彼時大家都覺得江遲秋這一次是必死無疑了。
而現在江遲秋平安回到了家中,本身就很心疼小兒子的女人,就更捨不得江遲秋再離開家去。
但是身處於亂世,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在家中休息了兩天之後,江遲秋就又收到了一個聖旨——江遲秋被正式任命為寶繁城的守城將領,官居一品。
若是在往日的話,這可真的是一個美差。但是現在卻已經到了亂世,天下反軍沒有一個不想打到寶繁城來的。
收到聖旨的時候,江遲秋的父母還有姐姐江荷夏莫不是滿面愁容,但他本人倒是沒有什麼反應——畢竟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盛月闌珊》裡面記錄的。
江遲秋成了守城的將領,自然就不能再住在家裡,也不能到處亂跑了。
……
幾日後,身穿銀色軟甲的少年將軍坐在營房之中。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深,但是江遲秋卻並沒有休息的意思。
此時桌上放著筆硯以及一盞油燈,而江遲秋的手腕則懸在紙張之上,半天都未能落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筆尖上終於墜下了一滴墨汁來。
看到紙張上那暈開的黑點后,江遲秋總算是回過了神來。
——江遲秋想要給明晝知寫信,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提筆不知道寫什麼好。
之前江遲秋和明晝知很少會談論到與戰爭有關的事情,江遲秋不曉得自己的身份變化,有沒有影響到他和明晝知的關係。
他也不知道自己殺了這麼多的人,明晝知會不會介意。
「哎……」停頓一會後,江遲秋終於還是將筆落了下來。
作為清安院的前編修,江遲秋的字寫得相當好看,文采自然也極佳。
江遲秋動筆將自己最近這陣子在軍中的日常寫了下來,最後終於忐忑的在信末問道,他和明晝知是否還能可以和往常一樣無話不談。
江遲秋的將糾結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國師似乎一向都是和朝中重臣刻意避嫌的。
但是叫江遲秋沒有想到,明晝知第二天就給他回了一封信,這封信很長,他在信中將自己最近一陣子的生活還有諸鳳觀內的事情和江遲秋說了一遍,卻並沒有提到朝中的事情。
這一切好像是回到了兒時。
明晝知沒有明說,可是字裡行間都透著一個信息——他和江遲秋的關係依舊和往常一樣,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
對於穆朝來說,親王的反叛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短短一周的時間,穆朝大小十數個郡縣全部傳來了叛亂的消息。一下子原本龐大無比的帝國,立刻便分崩離析了起來。
期間無數人失去家園,無數條生命就此消失。
之前還勉強還算是安穩的穆朝,一下子變成了人間地獄。
當然這件事目前和江遲秋還沒有什麼關係,各個郡縣內都有駐守的軍隊,現在鎮壓的任務便是由他們完成。那些暫時還未成氣候的隊伍,也打不到寶繁城裡面來。
儘管穆朝的駐軍人數眾多,可是寶繁城內並沒有一個人敢掉以輕心。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穆朝的軍隊軍紀渙散,甚至許多人連飯都吃不飽……
自從被封為一品大員的那天起,江遲秋也要上早朝了。
此時朝堂之上的氣氛很是詭異。
江遲秋稍微一抬頭就能看到,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皇帝正坐在龍椅上,並雙目無神的獃獃看著天花板。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后,江遲秋甚至懷疑對方的嘴角邊馬上就要有口水流下來了……
這道不是江遲秋惡意猜想,而是此時坐在龍椅上面的男人真的是一副呆相。
在龍椅之下的幾個台階上,身穿深紫色官府的丞相卓幸默正站在這裡向所有人傳達「皇帝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卓幸默現在完全將皇帝當做了傀儡,但是沒有一個人將這件事指出。
——卓幸默是一個真正的權臣。
卓幸默不但自己是丞相,甚至於卓幸默的大女兒還是當朝貴妃。
因此早在十幾年前之前,卓幸默的勢力就已經遍佈於整個朝堂之上。
現在沒有人敢質疑卓幸默,也沒有人有功夫去質疑他。
此時朝堂上的所有人均是一臉愁容,他們正一邊聽著各個郡縣的戰況,一邊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或許這裡只有江遲秋一個人並不緊張。
畢竟穆朝未來的發展狀況,《盛月闌珊》這本書裡面可是仔細寫了的。
如果江遲秋沒有記錯的話,這段劇情暫時和自己沒有關係。但是再過一陣子,等到穆朝徹底亂起來的時候,江遲秋這個人物才會正式登上歷史舞台。
不過江遲秋雖然的確沒有猜錯,可是他不小心忽視了一點——這本名為《盛月闌珊》的小說主角並不是自己,小說的故事均是圍繞著卓郁參的經歷展開的。
因此一些「不算非常重要」且又與江遲秋有關的事情,自然就被這本小說遺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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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沐休日,江遲秋和江尚書都在家中。
若是放在過去的話,江遲秋一般會睡到日上三竿之時,但是今天吃完早餐之後他便到了書房,和江尚書一起看起了如今穆朝的戰局圖。
「……這一次不但你哥哥在的饒谷郡發生的叛亂,甚至江家所在的舟清城那邊也亂了起來。」江尚書忽然揉了一下眉心,坐在了一邊的凳子上去。
在江遲秋看來,江尚書的年紀並不不大,他現在也還不到五十歲,頂多只能算是中年人。
但是在這個醫療條件極其落後的時代,五十歲卻已經代表他不再年輕了。
坐在椅子上的江尚書咳嗽了幾聲,順著聲音看去,江遲秋忽然發現自己父親的鬢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花白。
「舟清城……」江遲秋不由自主的將這個名字念了一下。
舟清城是穆朝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江家的根基所在。
江家除了江尚書一支外,剩下的人都一直住在舟清城裡。
江遲秋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只去過那裡一次,因此乍一下子也想不起來那邊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只記得自己是在去舟清城的路上,知道了飢荒這件事的。
舟清城……舟清城?
江遲秋不由在心中將這幾個字默念了幾遍,同時江遲秋也飛快的在腦海內搜索著《盛月闌珊》這本書中和舟清城有關的劇情。
看到兒子一直站在這裡不說話,江尚書又不由咳嗽了幾聲,接著向他問道:「咳……遲秋你在想什麼呢?」
江遲秋沒有回答江尚書的問題,而是下意識的將手撐在了背後的桌子上。
「沒……沒有什麼。」江遲秋一邊繼續回想和舟清城有關的劇情,一邊緩緩地搖了搖頭。
江尚書本身還想追問一下,但下一刻又咳起來的他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若是放在往常的話,見到父親咳嗽的這麼厲害,江遲秋一定會上前去給他順順氣。
但是現在江遲秋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這並不是因為江遲秋不在意他的父親,而是因為江遲秋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想起了《盛月闌珊》這本小說裡面有關於舟清城的描寫!
《盛月闌珊》是一本百萬字的長篇小說,故事講的就是這些年亂世之中的權利更迭。
按理來說舟清城是穆朝的第二大城市,理應占很多的篇幅才對。
可是事實並不是如此。
《盛月闌珊》裡面幾乎沒有多少有關於舟清城以及江家的記載……又或者說有,但卻只佔了很不起眼的一點篇幅。
舟清城的叛軍闖入了城內最最有錢的江家,他們先是搶奪糧食和錢財,最後竟然起了毀屍滅跡之心。在搶完東西之後,直接放了一把火把江家燒了個乾乾淨淨。
但人算不如天算,江家大宅的面積實在是太大,等到大火點燃后,城內的風向忽然發生了變化。
於是這把火不但燒了江家,甚至於還燒掉了舟清城。
——這座城市在《盛月闌珊》故事正式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被燒了個乾乾淨淨,未來又怎麼可能會有關於這裡的劇情發生呢?
想起這件事後,江遲秋的背後瞬間冒出冷汗。原來這就是舟清城的結局嗎?
他雖然出生在寶繁城,也生長在這裡。
可是舟清城裡面的,畢竟也是他的親人……江遲秋沒有辦法做到漠視這一切的發生。
想到這裡之後,江遲秋忽然轉身走到了江尚書的身邊去。
他彎下腰來,先為男人倒了一杯水,接著趕忙說道:「爹,既然舟清城那邊亂起來了,那麼我們不如先將城內的家人接到寶繁城來吧。無論怎麼說,寶繁城都是京城,且我……還是守城的將領,怎麼說這裡都是比舟清城安全的。」
江遲秋的語氣很是急切。
江尚書很少見到江遲秋這樣,因此看到江遲秋的反應之後,他也感到有些意外。
「這……」男人猶豫了一下說,「舟清城是我們江家的根基所在,怎麼能將大家帶到這裡來呢?」
這個時代的人家族觀念很重,因此就算江家世世代代都有人在寶繁城裡面做官,可是等到年紀大了,卻都還是要回到家中的。
江遲秋看到江尚書還在猶豫,他再一次說道:「爹您或許有所不知,舟清城那邊的守軍人數只有千人,儘管所在郡的守軍人數很多,可是調到舟清城去也要一天的時間才能到啊!」
江遲秋的話明顯讓尚書猶豫了起來。
男人雖然當了一輩子的文臣,但是他也知道現在時局非常動蕩,更明白自己的選擇或許會改寫整個家族的命運。
於是稍稍沉默了一會之後,江尚書慢慢撐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
他看看了一眼外面的杏花樹,終於下定決心的對江遲秋說:「好,那遲秋你這就派人快馬加鞭趕回舟清城,將他們叫到這裡來。」
江遲秋看到,說話的時候男人的手緊緊握成拳,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只是……現在的江遲秋也說不清楚這到底還來不來得及。
……
作為守軍將領的江遲秋之前一直住在軍隊之中。
但是自從這一天叫人回舟清城去后,江遲秋的心情就忽然變得極其不安。
故而在確定最近一陣子寶繁城附近還算是太平后,江遲秋每天晚上便又重新回到了家裡去。
——過去江家的飯桌上很少會像現在這樣沉默。
但是從穆朝亂起來后,江家人在吃飯的時候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會輕輕鬆鬆地聊些閑事了。
此時桌上的幾個人莫不是非常嚴肅的模樣,甚至於就連江遲秋的小侄子和小侄女都感受到了氣氛有些不一般。剛來寶繁城時非常外向開朗的他們,竟然也不說話了。
而此刻,就在飯桌上一片寂靜的時候,坐在江遲秋身邊的小禾忽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接著受到她的影響,年紀稍稍大一點的小饒也哭了起來。
「爺爺奶奶……嗚嗚,我想找爹娘。」
聽到小孩子的哭聲之後,坐在一邊的江夫人趕緊將他們兩個抱起來。
「小饒小禾別哭啊……你爹娘都在忙,等到他們不忙了,當然會回來看你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人就住在尚書府裡面,哪兒都不去。」女人一邊為小孩擦眼淚一邊安慰道。
「真的么?」小禾吸了吸鼻涕問道,「奶奶不會騙我吧?」
「自然不會,奶奶也很想念你爹娘啊……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說到這裡,女人的聲音也不由得落寞了起來。
聽見母親的話后,江遲秋機械式的將碗里的飯菜夾起來,但是卻怎麼送都送不到口中去。
小禾與小饒的話又叫江遲秋想起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盛月闌珊》這本小說裡面記載了近來的著名戰役,同時還有各個著名將領。
當時江遲秋看得時候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但是現在經過了侄子和侄女的提醒,他終於想起來……自己似乎沒有在《盛月闌珊》這本小說裡面看到過哥哥的名字。
以江憲聞的軍事才能,他不應該被歷史忽略。
江遲秋手中的筷子忽然掉到了地上。
此時侄子和侄女的哭聲已經停了下來,房間裡面變得無比安靜,因此江遲秋手中筷子落地的聲音,也就格外明顯。
「抱歉……」江遲秋有些僵硬的擠出了一個微笑,他彎下腰去撿筷子起身之後忽然有點慌張的對家人說道:「我只是剛才想起,哥哥的軍事才能還有武功都要遠遠高於我。所以我想……不如等到明日去給陛下說,將哥哥調回京城吧?」
這話要是放在往常的話,江尚書一定會反對。
他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故而長子在饒谷郡裡面呆了六年多,他都沒有想過利用自己的權利將對方調回來。
但是現在聽到江遲秋的話后,江尚書竟然點頭了。
作為朝中要員,他自然知道饒谷郡那邊有多麼的危險。此時父親的本能戰勝了身為朝臣的使命感。
看到父親點頭,江遲秋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一下小侄女的腦袋,並小聲說道:「等到你爹娘回來,我們就一起呆在家裡面,到時候哪也不用去……」
聽完江遲秋的話,小侄女雖然也不知道到底聽懂沒聽懂,最後還是朝著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
江遲秋的想法雖然好,但是現實卻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發展。
同樣是在今天晚上,就在晚飯結束大家準備回到自己房間休息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身披戰甲的男人出現在了江家。
他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並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哐哐」的磕了好幾個響頭。
「咳咳咳……這是怎麼了啊?」男人的架勢嚇到了江尚書,他咳嗽了幾聲之後趕緊上前將對方扶了起來,「有什麼事情嗎?」
江尚書的心已經很是不安了。
等到起身後江遲秋這才看清,眼前忽然出現在江家的男人,居然正在哭泣。
「舟清城……舟清城……」他太過激動,一時半會間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而看到男人的樣子,本身溫文爾雅的江尚書都不由不顧形象的催促了起來。
「舟清城怎麼了?你倒是給我說啊!」
見狀男人終於吸了吸鼻子,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我們還是去晚了……」
「去晚了?」江尚書重複道。
那男人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說道:「是的江尚書,我們趕到舟清城的時候時間本身就已經不早了。本身已經勸動了江老爺子他們離開舟清城,到這裡來……但是沒想還是晚了一步。」
聽到這裡,江遲秋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自己做的努力,並沒有改變《盛月闌珊》原著小說之中寫到的劇情。
男人還在繼續說:「我們本身想要第二天離開的,但是沒有想到當天晚上就有人闖進了江家,他們搶吃的還金銀財寶。搶完之後還……還一把火燒了江家。」
聽到這句話后,江尚書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男人一下向椅背倒去,坐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江荷夏趕緊上前將父親扶住。
江尚書很是痛苦的揉了一下眉心,「然後呢?江家人都怎麼樣了?」他繼續問道。
「江家人……」男人猶豫了一下,他不敢看江尚書的眼睛,「那場火實在是太大了,和我同去舟清城的人中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了。」
「你說什麼?」江遲秋從來都沒有見過父親這樣失態,這四個字幾乎耗費掉了男人全身的力氣。
問完這一句話后,江尚書再一次咳嗽了起來,這一次他直接咳出了鮮血。
而聽到男人的話,那個前來送信的士兵則獃獃的跪在這裡,一臉獃滯的重複著:「沒了……全都沒有了,舟清城全部都被燒沒了……」
房間之中立刻混亂了起來,江夫人上前去用手帕擦拭男人唇邊的鮮血,而兩個小孩被江尚書的樣在嚇到,立刻開始大哭了起來。
和江遲秋不同,江尚書是在舟清城之中成長起來的。
甚至於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依舊生活在那座城市之中。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而江遲秋也同樣看到……他母親的手也在顫抖著。
江夫人的家雖然不在舟清城,可是她有不少親人同樣生活在這裡。
「荷夏姐」或許現在只有提前知道《盛月闌珊》劇情的江遲秋還算是理智,他看著江荷夏說,「你將小禾還有小饒帶到房間裡面去吧。」
「好……好的。」江荷夏獃獃的說道。
她雖然和江遲秋一樣,從小就生活在寶繁城內,可是江家人也是她的親人,這個消息來的實在是太突然,少女好像是丟了魂一樣。
幸虧她還有理智在,聽見江遲秋的話后,江荷夏就輕輕地將兩個小傢伙牽走,回到了房間之中。
小禾與小饒走後,房間裡面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看到父親那好像止不住的鮮血,江遲秋趕緊對一邊的下人大聲說道:「快去找太醫過來!」
說完之後,那下人立刻小跑著離開了這裡。
——此時舟清城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
整個城市都因為舟清城的毀滅而擔憂了起來,他們害怕下一個舟清城就是這裡。
所以雖然江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可是作為守城將領的江遲秋,卻是不能繼續呆在家裡面的。
就在這天晚上,江遲秋騎馬回到了了寶繁城的南城門處——這是整個寶繁城內最大的一個城門。
此時城門附近擠滿了想要離開這裡的百姓,聽到馬蹄聲響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向聲音傳來出看去。
江遲秋騎的這匹戰馬是從西域帶來的,因此馬匹也格外的高。
此時江遲秋穿上了戰甲,長發被黑色的緞帶高高束起。
這樣的江遲秋已經很難讓人聯想起清安院的編修江遲秋了,他儼然是一幅將軍模樣。
江遲秋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看到這樣的他后,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此時夜色已經漸漸深了下來,但是明月依舊高懸在天空。
他們看到江遲秋靜靜將這裡的人掃視了一圈,接著忽然說道:「按大穆國令所寫,諸位現在若是想要離開寶繁城的話,我自然不會攔著大家,也沒有資格攔住大家。」
江遲秋說話的時候用了一點內力,因此這裡的人都將他的話聽的非常清楚。
江遲秋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我依舊想同大家說——寶繁城是穆朝的國都,作為守城將領的我,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並且一定會將這裡保住——就像前陣子我做的那樣。所以若是諸位還信任我,那不如留在這裡,守住自己的家園……」
在《盛月闌珊》這本書的記載中,江遲秋的確就像他說的一樣,將這座城保了下來。
騎在馬上的少年並沒有多麼華麗的辭藻,他更沒有動用武力去攔截那些想要離開的人。
就這樣,現場安靜了一會。
接著江遲秋就看到,有人開始轉身回到了寶繁城中。
這樣的場景叫江遲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而緊接著原本站在城門口處的人,經過一番猶豫之後也陸陸續續的轉身回到了這裡。雖然仍有零星的人還是選擇離開寶繁城,可是看到大部分人都是轉身往回走後,江遲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還好,寶繁城中人的心沒有亂。
這一晚江遲秋又是一宿沒有睡覺。
儘管他自己家中已經亂成了一團,可江遲秋還是在城門口守了半晚上,接著回到營帳中的他,又和副將們看起了寶繁城附近的地形圖。
等到忙完這所有的事情后,太陽又重新升了起來。
一夜沒有合眼,抬頭看到陽光,江遲秋的眼睛也格外的酸澀。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揉了一下眼睛,接著便想起了昨晚狀態很是不好的父親。
稍稍猶豫一會,江遲秋還是決定趁著軍中沒有事情的時候,趕緊回家看一眼父親。
而這次江遲秋雖然回去了,可他並沒有在家中多待。回家確認父親暫時沒有大礙,並且和太醫聊過幾句后,江遲秋又趕緊騎馬回到了軍營之中。
這一來一回間,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中午。
看到不遠處的城牆,江遲秋不由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記得小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江家的小少爺是個嬌氣的,且他當年在諸鳳觀的時候,也沒有少睡懶覺。誰能想到,幾年的時間過去,當年嬌氣的小公子竟然成了穆朝的將軍呢?
就在江遲秋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也終於回到了軍帳邊,
江遲秋和往常一樣翻身下馬,沒有想到一宿沒有睡覺的他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勁了。
下馬之後江遲秋差一點就沒有站穩,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伸出手去將他扶住。
「當心。」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出現在了江遲秋的耳邊。
「明晝知?」江遲秋下意識轉身看向身邊的人,並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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