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經歷了凌柚蓮出走一事,八先生認真反省了自己的教學方式。
雖說有教無類,但人與人的起點終究不同,一個優秀的先生應當做到因材施教。於是就這幾天的教學內容,八先生出了一張卷子,考察每個人的學習效果。
八先生溫和地對大家說:「大家不要緊張,我只是考察一下你們這幾天的學習成果,考不好沒有懲罰。」
眾人緊繃的神色一松,看向考卷的眼神多了幾分不屑。
八先生繼續道:「但我會根據大家的成績不同,制定不同的教學策略。」
眾人馬上變了臉色。這不就是變相懲罰嗎?考不好的人指不定要受什麼變態壓迫,一時間看向考卷的目光如同蛇蠍。
「時間定多長合適呢?」八先生自言自語,不等大家說話就自行決定,「一柱香吧。」寬寬的袖子掃過案幾,憑空多出一隻香爐,褐色的香勾出裊裊細煙。「從現在開始。」
原小多立刻拿起筆奮筆疾書。
花繪見狀也趕緊寫起來。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情不願地拿起筆來。
一共十道明經加兩道策論,前者死記硬背,後者展開議論。小雞站在桌面上,看誰停下來就啄一下手背。
「先生。」原小多舉起手,弱弱地說:「我們需要時間思考,能不能讓小助教慢點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八先生欣然應允。
可是小雞沒明白,看見有人停下來依然盡職盡責地啄上去。眾人敢怒不敢言,戰戰兢兢地答題。
時間到。
八先生當場閱卷,然後公布排名。
原小多。
凌柚蓮。
花繪。
姜琅。
水琳兒。
戒檀。
林隋。
元真。
花繪拍案而起,指著凌柚蓮說:「原小多就算了,他憑什麼比我高?」
凌柚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八先生回答:「因為柚蓮的策論答得好。」把凌柚蓮的卷子給花繪看,十道明經就對了三道,但是策論寫得文采斐然。
花繪不滿蹙眉,又拿來原小多的看,明經全對,策論不輸凌柚蓮,她眉頭皺得更深,把后一名的姜琅卷子也搶過來看,明經全錯,但是策論的評價比原小多和凌柚蓮更高。再看看自己的卷子,明經全對,策論……評語只有四個字——差強人意。
唯一讓她有所安慰的是前四名和后四名之間隔了一條巨大的分水嶺,后四名的明經全軍覆沒,水琳兒每道策論就寫了一兩行,戒檀和林隋的是亂寫,元真乾脆交白卷。
她馬上轉移攻擊對象,指向元真說:「八先生,這個人的學習態度極其惡劣,他就是故意跟你對著干,你一定要狠狠懲罰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連字都認不全。」元真委屈辯駁。
八先生溫柔地看著兩人爭辯,忽的笑了。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八先生說,「你們既是同窗,應當相互幫助,我想讓你們大家兩兩一組,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所有人面面相覷,花繪和水琳兒目光對上的瞬間明白對方意圖,爭先恐後衝上去抓住原小多,異口同聲:「我跟他一組!」
水琳兒:「小多哥哥,人家什麼都不會,特別需要你這麼厲害的男人幫忙。」
花繪:「想清楚在這裡是誰罩著你,跟這女的在一起小心被吃得骨頭不剩。」
原小多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水琳兒抱著的胳膊,「那個,我還是跟花……」
「小多和戒檀一組。」八先生含笑宣布,「柚蓮和林隋一組,元真和小花一組,姜琅和水琳兒一組。」
花繪再次跳起來,「憑什麼讓我跟這個笨蛋一組?我不幹!我寧願跟水琳兒一組都不跟他一組!」
元真無辜地看她。
水琳兒趕緊表明立場,「不要,我覺得這個分組很好。」打死她都不要跟花繪一組。
除了花繪,其他人基本沒意見,於是她的意見被無情擱置。
「分組之後,每日測驗以成績差的那一名為基準,分別有不同懲罰。」八先生說。
每個人紛紛對標組裡差的那人成績,有不滿,有鬆口氣。而花繪看向元真的目光幾乎要殺人,元真默默地背過身。
「懲罰從今天開始。姜琅和水琳兒,你們去林子里抓一公一母兩隻野雞回來。小多和戒檀,你們在那片空地上修一個雞柵欄。柚蓮和林隋,你們把四個屋的水缸都挑滿半缸……」
「開什麼玩笑?」凌柚蓮和林隋急得跳起來。四個半缸就是兩缸,一缸就能要了他倆的命。
八先生對他們安撫地笑笑,卻不打算改變主意,繼續道:「元真和小花,鑒於你們初次墊底,先生給予你們優待,只要給助教們洗個澡就行了。」
「不行,我不服!」凌柚蓮和林隋憤怒吶喊。墊底組怎麼能比他們更輕鬆!
然而八先生輕飄飄留下一句「大家加把勁,做不完就不用吃飯睡覺了」走了,留下一干小雞助教們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姜琅對水琳兒說:「走吧。」兩人一同往林子里走去。
原小多和戒檀也進了林子,他們得先砍樹回來才能做柵欄。
凌柚蓮和林隋兩人臉色難看、一動不動。
優越感從來是對比產生的,花繪昂首挺胸地從兩人面前走過,蹲在小溪邊準備洗雞,誰知在小雞碰水的剎那,全身柔軟的鵝黃色茸毛突然炸開,瘋了似的對著她亂啄,她慘叫連連,抱頭鼠竄。
原來最後一組的懲罰別有乾坤,凌柚蓮和林隋由此對比出強烈的優越感,轉身去打水。
「元真你死的嗎?還不趕緊過來幫忙!」花繪怒吼。
「誒?」元真不大情願道:「可是小雞啄人可疼了。」
花繪跑到他身邊企圖讓發瘋的小雞轉移攻擊目標,誰知小雞堅定不移地只攻擊她一個人,元真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她氣得踹他,「還不去洗雞,不想吃飯睡覺了嗎!」
睡不睡覺倒無所謂,不能吃飯對元真來說才是真正的酷刑。他不得已抓起自己的小雞,準備把自己也一起洗了,於是衣服一脫,捧著小雞一起跳進水中——小雞碰到水就發瘋了,跳起來追著他瘋狂亂啄。
花繪看著光腚被小雞追著啄的笨蛋,心裡平衡了。
此時追著花繪的小雞攻勢漸弱,她心一橫,抓起小雞再次泡進溪里,同時跳起來轉身就跑,奇異的是這次小雞沒有追上來,而是優哉游哉地在溪里游來游去。
咦?
這邊順利地給小雞洗好澡,元真那邊的小雞也放過他了,繞著他的躺屍打轉,歪著頭「嘰嘰」叫。
花繪走上去踢了他一眼,「喂,去洗雞。」
「我死了……」
「被啄死還是餓死?」
他有氣無力地爬起來,「寧啄死,不餓死。」視死如歸地前去洗雞,然後發現,這回小雞變得格外溫順。
他們找到規律,小雞隻有在第一次碰水的時候才會暴躁,發泄一通后就變乖了。
接下來還有六隻雞,但他們誰都不想吃第一口螃蟹,為此打了一架,鼻青臉腫地去找其他人換雞,五五分賬,每人洗三隻。
兩人的慘狀引起其他人的極度舒適,不管熟不熟的都要假惺惺地慰問兩句,幹活的熱情一時間空前高漲。
最快完成任務的是花繪元真二人組,同時兩人的慘況也是其他組望塵莫及的,被發瘋的小雞啄得全身沒一塊好肉,好在兩人皮糙肉厚,把血一擦就跑去找八先生要飯了。
八先生給他們各舀了一大勺白粥,笑吟吟地問:「以後要不要好好讀書了?」
花繪撇嘴,「你要跟這個笨蛋說,全是他拖累的我。」
元真假裝沒聽見,埋頭呼啦啦地喝粥。
「元真識字不多,跟不上進度,你作為同窗,應該多關心幫助他。」八先生試圖開導花繪,但被她思維敏捷地反手甩鍋,「這應該是你這個做先生的責任,自己教不好學生居然讓學生教學生,像你這樣的在我們村都不配叫先生。」
八先生錯愕地看向她,「是這樣嗎?」他還以為自己想出了空前絕後的好辦法,卻不想被學生詬病至此,一時間大受打擊,失魂落魄地離開。
沒人管控,一鍋粥被元真和花繪包圓了,等其他人回來的時候只剩下鋥亮的鍋底,他們暴跳如雷,但八先生不見蹤影,最後只能餓著肚子去睡覺。
工作量最大的凌柚蓮和林隋兩人翻來覆去睡不著。
尤其是凌柚蓮,前些天的出走事件把他的傲氣磨去不少,但骨子裡還是那個極度驕傲的氣運之子,累死累活卻連肚子都填不飽,把他逼至爆發邊緣。八先生他奈何不得,於是將火氣全轉移到林隋身上,好歹是個結丹長老,怎麼蠢到這份上,蠢就蠢了還連累自己。
越想越氣不過,他騰地坐起來,「你怎麼睡得著?還不去看書,明天想繼續被罰嗎?」
林隋哪裡是好相與的?他是這些人中唯一的長老,脾氣差,眼高於頂,所有人中也就賣凌柚蓮這個天運宗高徒幾分薄面。被折騰到這份上也早已是一肚子火,這時候凌柚蓮一個小輩居然敢給他臉色看,言語中還帶著明顯鄙視的意思,哪裡咽得下這口氣,反唇相譏:「我為何要聽從一個藏頭露尾的鼠輩聽從擺布?倒是你,裝作不屑卻背地裡偷偷學習,真是可笑至極!」
「誰偷學了?那麼簡單的題目傻子都會做,某些人竟然能答得一塌糊塗,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凌柚蓮!對前輩出口不遜,你們天運宗就是如此教養?」
「你玉陽派不過一後起門派,什麼都沾,什麼都不像,一門萬金油,哪來的臉面在天運宗弟子前稱前輩?」
……
越來越猛烈的爭吵傳出小屋,擾得其他人也睡不了覺,紛紛跑出來看熱鬧。圍觀氣運之子和門派長老吵架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場的人恨不得拿筆記下來他們的對罵語錄,出去以後大肆宣揚。
元真突然抽了抽鼻子,走到花繪身邊,問:「你塗藥啦?」八先生被花繪氣跑,根本沒來得給他們葯。
花繪得意說:「上回八先生給水琳兒的,她不要我收起來,果然派上用場。」她真是機智。
元真期期艾艾,「那可不可以……」
「不可以,用完了。」要不是這笨蛋自己怎麼會這麼慘,給他就怪了。
「哦。」元真用指甲從她的裸露的傷口附近刮下一層藥膏,塗在自己被啄得最疼的屁股上。
她沒想到他竟敢當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抓住他偷葯的食指用力往後折,他凄慘哀嚎:「要斷了啊啊啊……」
大晚上,格外熱鬧。
八先生透過窗戶看見這一幕,欣慰不已,孩子們終於開始深入交流了,交流才能促進感情,看來過不了多久就能看見學生們其樂融融相處的景象了。關窗、休息。
凌柚蓮和林隋吵著吵著不出意外打起來了,兩人都是弱不禁風的小矮子,但是小乞丐似的林隋瘦骨嶙峋打起架來卻有股狠勁,把高貴的氣運之子按在地上摩擦,末了還往他背上踩了一腳,呸了一聲,昂首挺胸地走進樹林——他快餓死了,去找些野果填肚子。
凌柚蓮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頭髮凌亂、衣服破爛、鼻青臉腫……堂堂天運宗高徒毫無形象可言。他把臉埋進帶著夏日濕熱的泥土中,不願去想自己在那群看熱鬧的傢伙眼中是什麼形象。自我安慰:沒關係,出去以後他就把這些人全部滅口,從此塵封往事。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了,原小多原本想上來扶凌柚蓮一把,被凌柚蓮甩過來的兇狠眼神嚇住,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花繪那邊狠狠收拾了元真一頓,重點往他重傷的屁股踹了好幾腳。元真捂著屁股去找溫柔體貼的小姐姐尋求安慰,水琳兒此時困得哈氣連連,三兩句話把人打發走。
少男心支離破碎的元真只好蹭到室友姜琅身邊,姜琅餓得有氣無力的,極為冷淡瞥了他一眼,回屋睡覺。
花繪也要去睡覺了,凌柚蓮叫住她。
「幹嘛?」她走到他面前,抱胸俯視他。
他咬牙切齒,「扶我起來。」
「呵,還不是要人扶,原小多扶你怎麼不要?」
「少廢話,別忘了你有求於我。跳過元嬰師父求到我頭上,你哥哥的情況恐怕相當棘手吧?」
她皺眉,「你已經答應我了。」現在還想用這事要挾她?
「前提是你助我得到機緣,現在這情況你最好先祈禱我能活著出去。」
她撇撇嘴,抓住他的后衣領,把他整個人提起來。隨著支撐的力道撤去,凌柚蓮晃了幾晃才勉強站穩。
「林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他咬牙賭誓。
花繪潑他冷水,「得了吧你,這裡除了水琳兒就你最弱。」
他扭頭兇狠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容貌太過冰雪可愛,毫無威懾力可言。「扶我回去。呆著幹嘛?還想不想救你哥了?」
花繪不得不忍氣吞聲,這一刻她發現:凌越他哥比凌越要麻煩且惹人厭得多得多!
另一邊,林隋在林子里摸黑覓食,沒找到食物,倒發現了一個借著月光偷偷背書的小和尚。
四目相對。
戒檀清秀的臉蛋肉眼可辨地變紅。
別看小和尚成天「阿彌陀佛」泰然自若的模樣,實則自尊心又高又敏感。他作為梵音寺高徒,高高在上地望著底下螻蟻的時候,倒有幾分慈悲發自真心。現在形勢逆轉,他成了拖後腿的那一個,雖然同組那個凡人沒說什麼難聽的話,還要教他讀書,可他難以接受被凡人俯視的落差,彷彿回到曾經那段看似化緣實則乞討的灰暗時光。於是雲淡風輕地留下一句「去安靜的地方念經」,便躲進林子里背書了。
「梵音寺,戒檀,呵!」林隋用六個字,把戒檀嘲諷得徹底。
戒檀反倒冷靜下來,露出和往常一樣的慈悲神色,說的話卻不甚留情:「阿彌陀佛,林施主為何如此狼狽,莫不是鑽了雞窩?」
原小多和戒檀沒做好雞柵欄,只折騰出一個大雞窩,聊勝於無,小雞助教勉為其難放過他們。
林隋沒想到這個臭和尚居然也敢嘲諷自己,陰滲滲道:「戒檀道友放著佛經不念,如此醉心於雜書,不知其他人知道了該如何欽佩道友呢?」
戒檀收起假模假樣,「你想怎樣?」讓其他人一起來嘲笑他?
林隋發現了戒檀秘密,恨不得要挾他給自己做牛做馬,但這個秘密的威脅程度不太大,把握不好度得不償失。於是他思慮再三,說:「換屋。」先擺脫掉凌柚蓮那個自命不凡的小子,從長計議,跟那卑賤的凡人一屋,一來無須顧忌,二來隨意差遣,是他目前的最佳選擇。
戒檀略微詫異,還以為這人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可以。」
兩人達成協議。
於是林隋搬去和原小多同住,戒檀和凌柚蓮共處一屋。凌柚蓮對此未置一詞,原小多不敢發表意見。兩邊勉強相安無事。
第二日一早,八個人整整齊齊地出現在八先生面前,坐成一排,目不斜視,捧著碗等飯。
八先生十分欣慰,用充滿慈愛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學生們。大家看不清八先生的臉,卻能接收到他眼神傳出的訊息,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埋頭吃飯。
上午上課,中午測驗,下午懲罰。
排名第一組捉野物,排名第二組馴養野物,排名第三組給各屋挑水,排名第四組開墾荒地並給小雞洗澡。
乾的分別是運氣活、技術活、體力活和刺激活。
幾天過去,他們的伙食從平淡的白粥過度到雞蛋鴨蛋蔬菜野果,但因為殘酷的懲罰依然肉眼可辨地憔悴下來。尤其是倒數兩個組,頂著凡人小孩的軀體,幾天下來除了皮肉變得更緊實了些,其他方面簡直被摧殘得一塌糊塗。
再沒人有精力去找什麼秘境、機遇,每天拖著疲憊的身子,過得如同行屍走肉。
多番抗議無果后,后兩組幡然醒悟,決心改造自己的隊友以爭取前兩組的懲罰。前兩組有了危機感,上課背書更加投入,然而後兩組……林隋鐵了心拉凌柚蓮下水,堅決不讀書;元真的腦袋就像白長了一樣,什麼東西過耳就忘了,無論花繪如何聲嘶力竭都毫無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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