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狗嗎
隨著落日最後一縷餘暉隱沒於地平線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道路兩旁筆直矗立的路燈已經盡數開啟,孜孜不倦地散發著橘黃色的柔光。它們安靜地站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曾改變的位置一字排開,深情地開始邀月。
奈何盛夏晝長夜短,天色尚且灰撲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彷彿要墜落下來,放眼望去看不見一絲星光。
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停在十字路口等紅路燈,他皺著眉頭點了兩下處於睡眠模式的智能手環,屏幕上最大的幾個數字顯示為7:34。
川流不息的車輛飛快地碾過瀝青路,車身裹挾著驕陽殘餘的熱浪,撲在臉上絲毫沒有涼意可言。
這個季節連風都是燙的。
晝里烈日灼灼,灼得像鐵板燒。夜裡晚風習習,習的是騰騰熱氣。
他最怕熱,這種汗流浹背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指示燈上依舊顯示著刺目的大紅色圓點,過分亮眼的數字不知不覺從三十變成了三。少年將頭戴式耳機的音量稍稍調得小一點,兩手攥著背包的肩帶融入了人群。
夜色越發朦朧。
少年刻意將腳步放慢,彷彿極其享受這份閑散的靜謐時光,又彷彿在刻意躲避什麼。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將身影藏在觀景樹的陰影之中。
耳機里正在播放符修文的歌,清透的男聲纏.纏.綿.綿,將好好的一句『一曲將休人還醉,此時此景最唯美』唱得婉轉凄切,別有一番風味。
這是符修文的新歌,叫《醉夢仙》。發行不到一周便迅速登頂各大音樂榜單。
也許是因為兩人的媽媽是閨蜜,自己和符修文是總角之交。他家裡到現在還擺著一張兩人兒時的合影,讓他對這個勉強算『竹馬竹馬』的老朋友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少年甚至跟著旋律輕輕哼唱了兩句,直到自己完全平靜下來,心中的陰霾消散得一乾二淨。這才關掉音樂,取下耳機,抓了抓頭髮,捏了捏皺成一團的苦瓜臉,強迫自己噙著微笑拐進一個名叫伊耆殿九章別苑的小區。
小區的門衛是一個性格很好的beta大叔,抬頭看到來人後笑著和他打招呼,「哎喲,是司空呀,今兒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們不是五點半放學嗎?」
藍司空抿著嘴刷完門卡,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跟同學一起去看了個電影。我先回家了,張叔叔再見。」
「好的,好的,再見。」大叔沖他揮了揮手,埋頭繼續刷最近熱播的八點檔電視劇,完全沒有看到樹蔭下一個瘦高個子的男生正將藍司空往灌木叢里拖。
身體突然被人從後面拽著往後疾行,猛烈的失重感后,藍司空只覺得天旋地轉,然後就倒在了柔軟的草坪上。
手掌因為慣性撐在地上借了下力,被藏在青草里的碎石子兒磕了一下,並不是很疼。那人非常體貼,居然用手掌護著藍司空的後腦勺。
兩人都是一米七八的男孩子,加在一起得有兩百多斤重。這樣冷不丁地倒下去,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像扔了兩袋沙包在草坪上。
其實藍司空的膽子特別小。平日里看到蚯蚓毛毛蟲之類的軟體動物都要嚇破膽的人,這時候硬是沒有哼一聲。這種級別的驚嚇和惡作劇,他早就習慣了。
只是身體還有點兒不習慣,四肢百骸綳得緊緊的,汗毛豎立,用雞皮疙瘩表示自己已經進入了一級警戒狀態。
兩人的姿勢非常曖.昧,來人將他壓.在身.下,身體緊緊貼在一起,近得能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
藍司空緊緊地咬著嘴唇,小口小口呼吸著,試圖調整胸口起伏的頻率,讓身上那人感受不到自己的慌亂。
那人將長得過分的腿支在藍司空的兩.腿.之.間,灼熱的呼吸噴洒在他的臉上,像一根火柴棍似的,登時將他鬱郁叢生的怒火點了起來。
藍司空試圖用腿去頂他的胯,無奈自己力不如人,佔了下風。誰讓這人是Alpha,而自己是beta呢。
於是惱羞成怒,對著來人的肩膀咬了一口,「邊浸你是狗嗎,你下去!」
他下口很重,邊浸悶哼了一聲,晃晃悠悠倒在旁邊,「嘶——我又沒咬人,狗才咬人吧……藍司空你兩歲?」
兩歲的小朋友才打不過別人用嘴巴咬,三歲的小朋友都知道要講道理。
「……」
藍司空強忍住怒意推了下邊浸,厲聲道,「這位同學,我和你好像並不是很熟。麻煩你離我遠一點,謝謝!」
他恨不得把自己三十九碼的鞋拍在邊浸四十碼的臉上。
當然了,他也只敢在腦海里臆想一番。
就連他罵邊浸都是在被欺.負得特別慘,氣得不行的情況下。這種情況發生的次數也少得可憐。
畢竟,作為一名合格的beta,惹不起就躲這個理念已經被他貫徹了十七年了。
邊浸那個狗脾氣,被咬后難得沒有生氣,語氣異常平和地問他,「聽說五點多的時候,徐晟他們把你架去學校後山了,怎麼樣,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藍司空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於是他真的笑出了聲,亮晶晶的眼眸里蒙著層薄霧,語氣依舊帶著狠勁兒,「你說這話不是在搞笑么,大哥,他們為什麼為難我你心裡沒點ACD數嗎?」
邊浸都沒數,那他更沒數。時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得罪過邊浸。
藍司空第一次和邊浸見面是在開學那天,當時他趕著去報到,埋著腦袋跑沒看路,不小心撞到了邊浸。他記得自己有第一時間說對不起。第二次是領新書,第三次是分座位。
他倆是同班同學,不說做朋友,再不濟……也算點頭之交吧。
藍司空壓根兒沒想攀他這高枝,邊浸倒好,一個勁地往他身邊湊,極盡體貼之能事,大張旗鼓地追求他。
開學至今,邊浸每天都會在學校的『五點半』廣播電台點一首《喜歡你》送給藍司空,成功地讓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新生變成了很多同學恥笑的對象。
藍司空很想指著邊浸的鼻子罵出所有他聽過的髒話,質問他捉弄自己的緣由,但是他沒有。
作為一名合格的beta,他知道,大多數Alpha將來都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是精英的代名詞。儘管邊浸五年前才分化為Alpha,還很年輕。Alpha就是Alpha。
而beta是比Omega還普通的存在,普通到把他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回來了。性別是他們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現如今世界上血統純正的Alpha和Omega越來越少,作為ABO人類一出生就會由基因信息管理局檢測體質,並在分化之後錄入信息素級別,劣質,普通,優秀,特優……
這是很顯而易見的等級制度。
beta是沒有話語權的,他也沒有能力和Alpha抗衡。
藍司空揉了揉乾澀的眼睛。
他被撲倒的地方是一排半人高的紅花繼木叢,紅褐色的嫩枝被修剪成圓滾滾的球狀,就著夜色將兩人的身影掩蓋得嚴絲合縫,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裡躺著兩個大活人。
邊浸將手臂搭在藍司空的脖頸旁,沒有說話,他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鐵鏽味。
普通人的分化期在十二歲至十五歲,這幾年對每一個未成年人而言都非常莊嚴而忐忑,因為這個時期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分化為Alpha、Omega、beta這三性之一。
分化出第二性別意味著他們不會再被當做小孩子,也就意味著性.成熟,可以嗅到其他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味道。
藍司空已經十七歲了,他是一個沒有信息素的男性beta。
所以這個甜絲絲的味道絕不是信息素,而是新鮮的血腥味。
Alpha的感官系統要比Omega和beta敏銳很多,邊浸馬上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的來源。
「你的手掌破皮了。」他往藍司空那邊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濕漉漉的血。
藍司空吸了下鼻子,心裡委屈得不得了,有點想哭。
倒不是因為疼,是覺得憋屈。莫名其妙被欺負,又莫名其妙受了傷,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他是男子漢,十七歲的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男beta也不行。
他強忍著淚腺即將分泌出液體的衝動,深深吸了口氣。一把掀開邊浸,難得硬氣了一回,「爪子拿開!今天能不能先放過我,有事明天去學校說?」
說完不等邊浸反應,飛快地掙脫束縛,一溜煙消失在九棟一單元的樓下。
徒留邊浸僵硬地躺在草坪上,摸了摸濕潤的後背,一聞那疑似寵物排泄物的味道,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吐出來。
昨日天氣晴朗,溫度26℃至28℃,一滴雨也沒有下。他的運氣比較好,沒有踩到狗屎,他好像躺在了一泡狗尿的上面……
「卧槽,報應來得這麼快嗎?」
邊浸心裡窩著火,暗罵道,「哪個不長眼的低級的犬科動物,敢在公共場合隨地大小便?一看就還沒有進化,活該一輩子做人類的寵物!
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邊浸被這泡狗尿鬧得直犯噁心,但是他沒有第一時間沖回家洗澡換衣服,而是打開手機里的雲台攝像頭APP,看到藍司空同學關上701的大門后這才急沖沖地跑進去按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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