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季昭略整儀錶走出,緩緩跪下。李長卻笑道:「小主不必這般鄭重,奴婢只是來通知您一聲,皇上待會兒過來,小主準備好接駕。」
季昭恭恭敬敬地謝恩:「嬪妾遵旨,謝主隆恩。」這才起身,「既是皇上的意思,季氏女自然要懂規矩。這點事還勞煩公公跑一趟,實在不該,金盞,請公公喝茶。」
金盞忙將攥在手心的荷包遞了過去,李長收在袖子里,笑著掃一掃浮塵:「小主準備著吧,皇上待會兒就過來了。」季昭挽留幾句,李長自是推了。
待李長走後,季昭真切生出幾分緊張來,便問順姑該做些什麼。
順姑道:「小主差不多是時候沐浴了。水已備好。」
季昭點點頭,聽她安排,卻不要人服侍。只是將眾人趕出去,自己除了衣裳,身子浸入水中,取了胰子擦洗。旁邊還備著些花瓣牛奶的,她嫌牛奶用完了膩,便只取了些許花瓣來用。心裡想的卻是,日後可以試試蒸熏些桂花香氣來使,說不得還可以與陵容討教制香。
又是亂七八糟想了一陣,記起等會兒要來的事,季昭頗感緊張。人家說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可她在現代度過的十五年確實還沒有在這方面啟蒙,模糊有的一點不知道對不對的知識也是在那些言情小說中看到的幾筆似是而非。進宮前母親雖然讓她讀過春宮圖,可她還是覺得自己不大懂。
泡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穿了褻衣。淺碧色,帶一點清透的白。外裙則是她先前選定的鵝黃色間嫩綠齊胸襦裙。
出聲喚金盞進來,她手中已託了一盤首飾。銀鈴跟在後頭。
季昭心中已有計較:「梳倭墮髻。用骨簪。」齊胸襦裙與倭墮髻都是自漢代裝束演變而來,很是搭配。而骨簪簡潔大方不失古樸,意蘊十足。
梳妝后季昭攬鏡自照,頗覺差了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是蹙眉想著。
銀鈴在旁見了,大著膽子說一句:「小主,奴婢覺得小主的妝容少了幾分嬌俏。」
季昭眼前一亮,拍手笑道:「正是!銀鈴你很好,回頭看賞。」不須猶豫,便道,「給我貼個桂花花鈿吧。」銀鈴忙去弄了來,細細貼好。季昭這才滿意。
又在左手腕上套上一隻羊脂玉鐲子。沒有戴耳環。整體端的是清清爽爽。
季昭心道:皇帝喜歡的純元是梅花,她既然不模仿對方,又不願泯然於眾,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初見時快速給自己立起人設來。這樣也方便給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而她今日的衣著打扮與糕點,所指向的無一不是——桂花。
而儀元殿那邊。
玄凌批了會兒摺子覺得乏了,便撂下筆揉著太陽穴。
李長見他總算停下來,忙道:「皇上,快到飯點兒了。季嬪那裡已經備下了。您看?」
玄凌看了眼剩下的摺子,隨口道:「那就去吧。」李長忙唱道:「皇上擺駕清寧閣!」
到清寧閣的時候天色已有些晚了。
季昭早領了一屋子人出來迎著,儀態優雅,又透了點女兒家的歡喜不安。玄凌原是無可無不可的心思,見到她才有些回想起選秀時的事情,心中略微有了點興味。又看面前的季嬪容顏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純美,忽的憶起純元那對溫柔天真的眸子,心中一跳。
「嬪妾季氏給皇上請安,願皇上萬歲萬福。」季嬪的聲音清甜綿軟,卻強給壓低幾分,愣是恭恭敬敬。這就不大像總是在他面前自自然然的純元了。
玄凌拋開先前的念頭,扶了季昭起來:「季嬪起吧。」
季昭自是不知道短短半刻工夫,皇帝又腦補了怎樣的大戲。她落後玄凌半步走入內室,見對方神色晦暗不明,佯裝不知,只天真笑道:「嬪妾備了點心,陛下可要嘗嘗?」
既然不是「背宮」,也沒一見面就脫衣服的道理。
玄凌點一點頭,問道:「你用膳了嗎?」
季昭微微紅了臉:「嬪妾可以陪皇上再用一次的。」
妃嬪餓著肚子等皇帝臨幸常見,先用的倒不多。不過玄凌不算小氣的人,何況他自己也是用過了,真讓季嬪一直餓著等他,皇帝也覺得有幾分微妙。
見她模樣嬌怯,玄凌不由出聲取笑:「朕也用過了。你陪朕用點心就行了。」
季昭聞言嫣然一笑。
她始終記著不能失態,潔白的貝齒緊緊咬住下唇,那唇便紅的更為動人。
「陛下喜歡吃什麼點心?嬪妾自作主張,備了自個兒喜歡吃的桂花糕。」
皇帝平時是不會多吃哪道菜的,生怕被人下毒。這一點和末代皇帝溥儀的自傳里寫的一樣。但是在點心上,反而顯得隨意很多。各宮的人費心打聽一下,也不是打聽不到。
然而季昭偏不。皇帝喜歡的點心也就是普通的喜歡,眾人都拿來招待反而顯得平常。她要的卻是皇帝記住她這個人,今日的桂花正是這個切入點。
她眼巴巴地看著皇帝,模樣像是把心愛玩具拿出來分享的孩子,又有點兒討賞的意思。
皇帝見她模樣,心情大好,嘴上卻不肯放過:「那便是朕陪你用點心,而非你陪朕用點心了。」
季昭「呀」了一聲,就要賠罪。皇帝趕緊把她壓下,不再逗弄,口中卻柔聲道:
「無事。朕逗你玩呢。」又覺驚奇,「季嬪怎麼這樣愛怯?」
季昭羞澀地笑笑:「嬪妾家中能見到的男子,不過父親和弟弟。父親要敬,弟弟要疼。偏偏不大懂得怎麼對待……夫君。」
夫君雖是民間稱呼,但是正妻側室都可以喚,這般雖然有些胡鬧,終究算不得逾矩。
玄凌心中微動,伸手握住那柔荑,溫聲道:「以後慢慢體會。日子還長。」
季昭低頭「嗯」了一聲,復又仰頭笑道:「陛下莫喚人家『季嬪』了,聽著怪疏遠的。」
對於還有興緻的女子,玄凌一向是有些縱容的。
「朕記得你單名一個『昭』,那朕喚你小昭可好?」
季昭認真思考了一秒她要不要沿用穿越者套路,給皇帝講武俠小說,比如《倚天屠龍記》就好。痴情溫柔的小丫鬟小昭多可人疼啊。
但想到這故事基本是主角講給弟妹聽的,念給皇帝的都是詩詞,季昭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嬪妾不要。」她反握住玄凌的手晃了晃,難道撒起嬌來,「嬪妾聽聞馮淑儀閨名若昭,萬一陛下叫嬪妾『小昭』叫順了嘴讓別人聽到,以為是馮淑儀,那嬪妾該多不開心吶!」
季昭是真的不想跳戲到《倚天屠龍記》。
皇帝那邊確是憋住笑意:「那你想要什麼稱呼?」
他管馮淑儀一向就叫淑儀,哪來這麼多戲!
季昭稍思忖一陣,道:「嬪妾有個不常用的小字,是喚作晴朗的。」當時父親原意是合她的名字,昭為光明,晴朗便為天空光明。但取定之後,因為音同「情郎」,反而不大使用。來往的幾個表姐妹間,也有改稱她「晴娘」的。
但她還是覺得不美。
「晴朗。」玄凌喚了一聲,果然也不大滿意,「叫在嘴裡不熱乎。朕喚你季卿罷了。」
他才說完這話,便見季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皇上喚嬪妾的父親作什麼?」季嬪滿眼是求知慾和促狹的笑意。
「朕明天開始喚他季愛卿。」皇帝故作嚴肅。
季昭卻綳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皇帝笑著搖搖頭,頗有幾分寵溺無奈,隨手拿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裡,味道頗為不錯。正要拿第二塊,目光掃到碟子里的形狀,一下子愣住了。
這桂花糕並非他常見的工整模樣,反而軟趴趴的,有點丑,又有點可愛。目光掃到對面的季昭一下子緊張繃緊的身子,玄凌笑了:「季卿頭一遭下廚?」
季昭微微撅起嘴:「才不是。」她可沒欺君。
但皇帝聽出的意思卻是「正是」,他不由心情大好。
又吃下一塊,皇帝笑著誇讚道:「朕很喜歡。」又著意溫存,「季卿侍奉夫君的心意很周全。」
季昭眼睛一亮:「那好,以後嬪妾日日……只要皇上過來,嬪妾就親自下廚。」見玄凌一臉懷疑地看著她,吸了吸鼻子,「嬪妾還會學新的點心,不會每次都做桂花糕的。」
玄凌拍拍她的手,狀似鼓勵,嘴裡卻無情:「練熟了再給朕端上來。」
季昭顯得頗不服氣:「那還用皇上說!桂花糕嬪妾本就做了數疊,端給皇上的其中最好的!」她又偷偷瞧他一眼,「嬪妾口出無狀,望陛下諒解。」
連生氣都這麼嬌軟可愛。
玄凌細細打量眼前的季嬪,見她一身淡黃色間嫩綠的曲裾襦裙,額間又貼著桂花花鈿,不由笑道:「季卿喜歡桂花?」終是注意到了她在他進門以來下的無數心理暗示。
季昭明白重要的來了,自然點頭笑道:「是,嬪妾最喜歡桂花。」
她略沉思片刻,抬手捧起一細膩軟白、間雜小桂的桂花糕,娓娓道:「花小而香烈,其香氣清甜馥郁卻不膩人。不似水仙,出塵孤絕,縱使清高,卻也無情,而是帶著些人間煙火的美好味道,甜美而和婉。其可以食,可以喜,又可以品,嬪妾如何不喜?」
玄凌聽了她「人間煙火」的一番話,似有所感:
「朕一直以為才女都是清冷的,該喜歡石楠、菊花什麼的,反而會嫌棄桂花的富貴俗氣。」
季昭一笑:「才女不也是人?不也要吃喝?既然身在紅塵之中,就不必避諱所謂『俗物』,坦然受著,心懷溫柔就是了。若有一二興緻,偶爾仰慕一下那些清冷的花兒的品格,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若一味清冷,那還是人么?嬪妾自己覺得,即使天上的神仙也不是無情的,無情的人雖然心明眼亮,終究不如有情人對萬物心懷愛意。憐憫世間萬物,才是真正的神仙。」
皇帝道:「朕記得你會念佛。」
季昭笑著點點頭:「是,嬪妾幼時隨祖母去禮佛,便見裡頭的佛像一個個都寶相莊嚴,使人慈沐。但嬪妾自知六根不凈,卻不敢去學那棄絕俗世的規矩。不是有句話么,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心之大,何處不可虔誠呢?」
皇帝笑了起來。
他頗為無奈地說道:「問你喜歡的花兒,倒從花扯到神仙又扯到和尚,真是能說!那句偈語倒很不錯。其實依朕看來,那棄絕俗世的規矩雖然無情,卻也有道理可循。不是人人都有那等的境界,為了辨出誠心的人,生造出那些規矩也是無奈。」
「嬪妾受教。」季昭心悅誠服地點點頭。
玄凌微微一笑:「朕看你品格也像桂花。不過很有幾分才氣,這倒不像尋常女子了。」甜頭還是要給一點的,得誇。見季昭面色緋紅,不由更加心動,低聲道,「不早了,安置吧。」
季昭臉一紅,柔順地跟在玄凌後頭,一路走到榻前。將要抬手為他更衣。玄凌輕聲一笑,已將她摟在懷裡,吻一吻她唇畔留著的桂花甜香。
果如她形容的那般,清甜馥郁而不膩人。
季昭小小驚呼一聲,忍不住攥了玄凌的袖子,神情羞怯又十分乖順。玄凌已拔下她發上骨簪,任那滿頭青絲如瀑布落下,撈起一縷隨意把玩,另一手卻早已解開季昭的扣子。
在他綿密悠長的親吻下,季昭的眼神漸漸迷離,口中還記著含糊不清地念「皇上」、「夫君」等字,逐漸沉入新的世界。
被翻紅浪,一夜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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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昭:都讓開,我要開始艹人設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明朝末年農民領袖之一張獻忠欲屠城,一和尚勸阻。張獻忠說,你若吃肉,我便不屠城!和尚邊流淚邊吃肉,口中念出此語。
架空周朝僅有宋代之前詩詞,故無此典故。皇帝也並不會覺得季昭用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