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夜裡醫院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食堂后的菜品庫房著火了。

食堂流量大,每天都有配送新鮮果蔬,庫房存的菜並不多，火剛開始著就有人報警了。

程簽清早起來才聽著消息。特病樓離食堂近,他從陽台探出頭去，能看到后廚一角，那面牆上全是斑駁的煙熏痕迹,消防員還沒有走光,清早趕工的記者零零星星拍著照。

程簽尋思著最近幾天是吃不著食堂飯了。手指在聯繫人上頓了會兒，撥了個電話出去。

「哎小江大夫，食堂著火了你知不知道？……我沒地兒吃飯了，能去爺爺家蹭個飯么？……噢不能啊，你已經出門了？那我能跟你搭個飯不？」

江知妍：「不能,我在後街隨便吃點,不幹凈，你胃不好不要吃。」

程簽作愁苦狀：「我病房又沒菜,你總不能讓我大冷天地吃牛奶麵包吧。」

江知妍：「……那你下樓吧。」

小江大夫想搭飯的興緻明顯不是很高，後街那麼長一條街,一半都是早餐店,她連店名都忘了說。

清早的醫院後街正是人最多的時候,附近幾個中學的學生、抄近路上班的醫生護士、出來買菜遛彎的大爺大媽,熙熙攘攘,是十八線小城一天中最繁華的時段。

孫桓開著車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蕩,程簽用5.2的好視力左右搜尋。

車開過一家早餐店時,又慢慢靠邊停了。車窗滑下去，露出一雙桃花眼。

仔細一瞅，裡邊吃飯的果然是她。

孫堯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少爺撩妹的決心，大清早的，開著車，馬路兩邊早餐店二三十家，都有個店面，想找人得這樣一家挨一家地摸過來。孫桓連有多少家店都沒看清楚，少爺已經在人堆里找到小江大夫了，簡直是自帶人臉識別系統。

早餐店裡人還挺多，像大多數的路邊小店一樣，衛生狀況不明，總也擦不幹凈的死角和油乎乎的地板。

孫桓猶豫的功夫，程簽已經一屁股坐到江知妍對面了。

「美女，一個人吃飯啊，拼個桌？」

江知妍已經吃開了，抬起頭，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程簽愣生生被她這樣的眼神盯出了羞恥心，乾咳一聲坐下了。

菜單做成招牌貼在牆上，油條餛飩小菜豆腐腦驢肉火燒臊子面，天南海北樣樣都有，雜得不像樣子。服務員兼了收銀，老闆和老闆娘兼了廚師，三個人忙得紅紅火火。

店小，想點什麼吆喝一聲就行。程簽點了生煎包和招牌豆腐腦，他不信這麼小個店能把幾十種小吃做精，本來沒抱什麼期望，嘗了只包子，意外得十分好吃，底下的冰花酥脆，汁水鮮香，幾乎能在自己吃過的生煎包里排個前三。

豆腐腦做得也精細，細細一勺鹵澆上去，材料用得很全，木耳黃豆肉末香菇筍絲香菜，是良心商家才能做出的地道味兒。

這頓早餐吃得舒坦，小店裡都是老客，三三兩兩拼個桌，嘮著雞零狗碎的嗑，十分得有人氣。

程簽來Y市一個多月了，直到今天，他腦子裡這個「十八線小城市」的形象才飽滿起來，不是那個GDP全省倒數的窮地方了。

程簽幾乎是享受地看著路邊等車的上班族，穿著校服橫穿馬路的學生。Y市地界不大，也很少堵車，通勤時間少，看誰都悠哉悠哉的，跟大城市早高峰的兵荒馬亂一點都不一樣。

他感慨了句：「真好啊。」

沒頭沒尾的，江知妍問：「好什麼？」

程簽：「生活節奏慢的地方也挺好的，該有的生活設施都齊全，買房也便宜，每月賺個兩三千就夠花，不用太拼。」

江知妍笑了笑，她不太認同這個觀點，可解釋起來太費事。

當醫生的，似乎都有點職業病，在診室以外的地方對「嘮嗑」這件事有點意興闌珊，說話太費力氣，能省則省。

Y市是個典型的養老城市，這種養老不是單純的生活節奏慢，而是整體失業率太高了，作為經濟支柱的採礦業倒閉了大半、農業吊車尾、轉型轉了二十年還是以失敗告終，每年因為環境污染問題被上邊點名批評，全市沒有一所像樣的大學……

哪怕在落後的中部六省那麼多城市裡邊，它也是排名墊底的。

三四十歲年紀的人仍是壯年，Y市卻有很多在家待業、做公益崗的、或者沒有工作等著低保的中年人，清早溜達著買菜的竟以中青年人為多。

這座城市的焦慮都被隱藏在平靜的生活下，只有真正身處其中才感受得到。

江知妍一碗面已經吃完了，她在街邊小店裡從不吃帶餡的食物，打小被家裡耳提面命，說不幹凈，早養成了習慣。這會兒被程簽往碗里夾了個生煎包，她猶豫了兩秒才入口。

「好吃嗎？」程簽眼睛亮著。

「還不錯。」

程簽：「我也會做生煎包，改天做給你吃。十一月了，生蚝和鱸魚都上了，海鮮我也會做，我看平時食譜里也有魚，這個跟藥物不衝突吧？」

孫桓越來越覺得，少爺把老人嘴裡常說的一句俗諺演繹得十分到位，那句話叫「臉皮厚，吃個夠。」

即便是他也沒有想明白，少爺是怎麼用一句話從「生煎包好不好吃」變到「我們一起約會吃飯飯」的。

*

任星來的遊學團在酒店休整了幾天，要往下一站屏順去了。

省裡邊有兩個中醫藥大縣，屏順是國家首批中醫藥旅遊示範景點之一，含金量挺高。

一院怎麼說也是東道主，臨時召集了一撥年輕醫生，拼了個遊學團同行。

院里的年輕醫生資歷淺，輪休少，難得能碰上個休假的機會，群里一發消息，名額三五分鐘就搶完了。

午飯時候，賀淼淼拿著票跟江知妍嘚瑟：「看看這是什麼？玩七天！費用醫院全包！我大三以後就再沒有放過這麼紮實的假了。」

票後邊寫著每天行程，花花綠綠的，花樣多噱頭大。江知妍翻了兩頁，笑說：「去了好好玩。」

賀淼淼從她這張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臉上看不出丁點羨慕嫉妒的表情，特悶，又拿著票眼氣別人去了。

特病樓九層攏共三位病人，今天還有一位出院了，剩下一個程簽，還有一個十來歲還在念書的小姑娘。

病人少，醫護來得也少，江知妍走在樓道里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空曠寂寥地一層層盪遠。

也難怪程簽悶得慌，天冷了，他上午下午都得查房，出個門也去不了遠的地方，算是被拘在病房裡了。他那麼喜歡熱鬧個人，竟安安穩穩呆了四十多天，沒一天查房的時候找不著人過。

單沖這點，這位富二代的教養就很值得誇獎了。

至於三天兩頭地撩逗她……也沒造成什麼困擾。江知妍想，人歡脫一點，總比抑鬱好。

她拿著查房冊子進門的時候，韋寶姝正在對著電視言傳身教。

「這是現在特火的一部網劇，男主是今年評出來的網劇最高人氣角色，撩到的粉絲全是女友粉老婆粉。女孩子喜歡的撩呢，有多種多樣的，但一定不是你這種嘴炮。」

程簽下意識想反駁，苦於嘴笨，還沒想好怎麼反駁，韋寶姝就叭叭叭地換了下一句。

「你知道當年我是怎麼被Earl追到的么？就靠他潤物無聲的撩。三天兩頭小驚喜，十天八天大驚喜，自己偷悄悄地去考了個普通話，學中國菜學西點學做小手工，冷戰後在我家樓下一蹲一宿。知道我有點好色，他就專門學時尚雜誌里的男模搭衣服……」

「漸漸地，我就覺得這個英國佬從頭髮絲到腳趾縫都透著性感。」

「打蛇打七寸，追人也一樣，像小江大夫那麼高冷的，送花？你送一皮卡車的花也沒用。要用你的真心去感動她，用你的熾熱去融化她啊！」

大概程簽腦子裡的黃色廢料有點多，用熾熱融化什麼的，聽著特污。

江知妍就是這會兒進門的，電視劇上的男女主正激情熱吻。程簽一緊張，把電視換到新聞台了。

正主來了，什麼言傳身教都得往邊上站。程簽單腳蹦去廚房，常溫櫃里放著的果盤一端，剛煮好的奶茶一擺，拿出了接待女朋友的架勢。

韋寶姝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在病房坐了一個鐘頭了，水果皮都沒見著，連白開水都是自己去倒的！

這逐客令下得太明顯，小青梅眼角抽了抽，識趣地告辭了。

奶茶是程簽自己瞎做的，錫蘭紅茶煮牛奶，味道還不錯，拿出來獻寶來了。

這越來越過度的殷勤讓江知妍有點不自在：「下次別準備了，工作時間，我吃吃喝喝的不合適。」

程簽：「沒事，要是來了護士，我幫你打掩護就行了。」

江知妍推辭：「還是別了……」

這一瞬間，電視劇里男主裝可憐的樣子不知怎的跳到了程簽腦海里，程簽照貓畫虎，垂下了眼瞼，嘴角牽出一個苦笑：「每天呆在病房裡，我就這麼點愛好了。」

江知妍的心啪嗒一下軟了下來，拒絕的話又被她自己咽回來了。

她奶茶還沒喝完，還真有護士來了一趟，沒進門，遞過來一份薄薄的文件。

程簽揮揮那沓紙：「遊學團屏順七日游，你去不去呀？」

江知妍一個借口能用到老：「不去了，研究所事兒多，走不開。」

程簽：「嘖，那沒辦法了，不去也得去。」

他把那沓A4紙平展展地放在小江大夫面前，是列印出來的出行人員名單統計。最下邊一行明顯是最後補上去的：

——隨行人員：程簽（陪同醫生：江知妍）

「荒山野嶺的，萬一我出點什麼事，不是要遭？除了你再沒人了解我病情了。」

程簽笑出一口大白牙：「來吧來吧，帶薪旅遊，多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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