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起(中)
幾個管事偷偷用袖子擦擦額頭的冷汗,忙給青衫公子滿上酒,「老弟說的是,是我們幾個老哥考慮不周。」
青衫公子倒也不拿喬,直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幾位老哥也不用多心,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老弟也擔心各位老哥一時衝動,壞了大事。」
「是,是,是,老弟說的是,可這刺殺不能用……那……」
「刺殺不過是下下策,尤其行刺的還是一位手握權柄,簡在帝心的宰相,不過……這天底下殺人本就不一定用刀。」
幾個管事眼睛一亮。
「對啊,咱們想辦法把他搞下來不就行了。」
「弄大官,這事咱們在行啊!」
「不就個宰相么,咱們把他搞下去,以前咱們在吳地又不是沒搞過。」
「越大的官越好抓把柄,咱們派人去收集一下,弄倒他!」
……
青衫公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幾個管事在那「栽贓」「陷害」各種嘀咕,努力控制自己微抽的嘴角,突然覺得那位主子是不是當了權臣后飄了,居然把這等貨色派來搞事。
要不是還用這些人做馬前卒,青衫公子自己都想出手滅了這個蠢貨了。
名滿天下的馮相,是那麼容易搞的么?
要容易,他早自己動手了好不好!
「咳咳」青衫公子輕咳兩句,「幾位老哥在京城呆的時間不長,我不得不提醒幾位老哥幾句,咱們這位馮相,不受賄、不貪權,為人品行淳厚,處事公道,深受皇帝信賴,李嗣源信他只怕比信兩個親兒子都多,諸位的法子對付一般重臣可能見效,可對馮相,只怕連蜻蜓點水都做不到。」
「難道這馮相真像外界傳的那麼好?」幾個管事有些不大相信,他家主子當初名聲也好得不得了,可實際上,還不是做給外人看的。
青衫公子當然知道這幾人想什麼,不由暗暗撇嘴,你們主子那位假聖人也就騙騙徐溫和那些大字不識的百姓罷了。
「那這也不行,那也不中,那你說該怎麼辦?」
「是人就有弱點,哪怕這人是聖人,若論才能,馮相確實不輸管仲、蕭何,可這人有個致命的弱點……」青衫公子故意停了一下。
「什麼弱點?」幾人忙問。
「他不掌兵權!」
幾個人有些茫然,渾然不覺這個算什麼弱點。
「自大唐末年,藩鎮坐大,就形成了誰掌兵權誰老大的局面,而如今,亦是如此,這馮相雖德比聖人,才逼管仲,卻偏偏是個文人,掌不得兵,所以他再能力出眾,在當今這世道,都必須依靠一位手握兵權者,而他自己顯然也明白這道理,所以當初李存勖死後,他才會果斷選擇李嗣源。而李嗣源目不識丁,空有兵權卻不會治國,所以兩人一拍即合,這才有如今的君臣相得,親密無間。」青衫公子解釋道。
幾個管事若有所思。
「可如今,他背後那人卻已經老了,病了……」青衫公子嘴角勾了勾。
幾個管事眼睛一亮,剛要興奮的說話,卻不想青衫公子悠悠說道:「只是各位也別高興的太早,這點咱們能看得出,那馮道和李嗣源心裡自然也明白,所以才有了秦王李從榮入政事堂一事。」
「秦王?」其中一個管事撇撇嘴。
「李從榮是狂妄自大又囂張跋扈,可是若是加上馮道呢?」
管事嘴一僵。
「李嗣源五個兒子,除了養子李從珂,死去的嫡長子李從璟和現在正在宮中吃奶的李從益,成年的兒子只有兩個,秦王李從榮,宋王李從厚,秦王李從榮囂張跋扈,不學無術,宋王李從厚品行淳厚、勤勉好學,可偏偏李嗣源和一眾重臣都默認秦王李從榮為太子,你們可知為何?」
「當然是李從榮年長為尊……」
「呵呵,庶次子和庶三子也分長幼尊卑,在下怎麼不知道皇室有這個說法?」
幾個管事啞口,是啊,立嫡立長,若李從璟活著,眾望所歸沒問題,可李從榮,哪怕李從璟死了,他這個次子進位長子,終究身份差了些,而李從榮和李從厚又是一母同胞,在李從厚名聲比李從榮好這麼多的前提下,這些年,為什麼沒人提李從厚呢,畢竟「立賢」也是個說法。
看著幾個管事陷入深思,青衫文士笑了笑,「因為李嗣源和一群重臣都明白,李從厚不是當皇帝料,瘸子裡面挑將軍,只能選李從榮!」
「宋王李從厚名聲不錯啊,我以前常常也聽人說起,仁厚謙遜……」
「仁?一個君王可以霸氣、可以兇殘、可以獨斷,卻唯獨不能仁,寬仁則少斷,少斷則優柔,常人優柔寡斷不過是小事,可君主要是優柔寡斷,那國家離滅亡就不遠了,諸位也都是有學之士,可知歷朝歷代,有哪個帝王可稱「仁」,歷史上唯有一位,漢仁宗,劉禪,那位扶不起的阿斗!」
「李從榮雖然兇狠殘暴,卻能使百官害怕,壓得住人,又掌管京中兵權,李嗣源一旦去了,李從榮在宮中,手握兵權,馮道在宮外,掌管朝政,李從榮壓武將,馮道壓文官,朝廷就可撐下去,就會又回到如今李嗣源宮內馮道宮外的局面,這就是為什麼李嗣源和一眾重臣推李從榮的原因,至於李從榮囂張跋扈,等他當了皇帝,天天在宮裡,又見不著外臣,這又有什麼打緊,那李嗣源不也是大字不識兩個,還好殺人么!」
幾位管事對視一眼,「老弟的意思是?」
「李嗣源和朝中重臣有這見識,別人卻未必有,要是這些朝中重臣一直在京中,咱們自然沒有辦法,可偏偏李從榮自己作妖,這些人都出去了,如今提上來的樞密使朱弘昭、馮贇皆是目光短淺之輩,這兩人還和李從榮有過節,你說,要是咱們在這兩人耳邊鼓吹鼓吹宋王仁慈寬厚,這兩人在得罪死李從榮的情況下,會不會心動給李嗣源換個繼承人?」青衫文士挑眉,「李從厚懦弱無能,一旦他登基,豈不是你主的好時候!」
幾個管事眼睛一亮,頓時摩拳擦掌起來。
*
幽長的宮道上,一群粗使小太監提著木桶朝前走著。
突然,一隊人馬從後面飛馳而來。
領頭的太監一聽到後面的聲音,面色大變,立刻吼道:「快讓開!」
說著,自己忙退到牆根低首微躬。
領頭的太監經驗豐富手中又沒提東西,自然躲得快,可後面的小太監就沒這麼幸運了,哪怕有大太監的提醒,可倉促之下又怎麼可能全躲開,所以等那隊人馬飛馳到眼前時,路中央居然還有兩個沒來得及躲的小太監。
看到眼前飛馳而來的人馬,兩個小太監頓時嚇得閉上了眼。
「吁——」
領頭的二皇子李從榮看到前面路上擋路的兩人,下意識一拉韁繩停住,而其身後的騎兵,也都是騎兵好手,甚至比李從榮還快的停下馬。
路上的兩個小太監聽到馬蹄停住的聲音,這才敢睜開眼,正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卻不想突然被鞭子抽倒。
「賤奴,居然敢擋本王的路!」
李從榮看清擋自己路的居然是兩個小太監,登時大怒,直接一鞭子抽了上去。
「殿下饒命!」
「殿下饒命!」
兩個小太監不敢反抗,慌忙跪在地上求饒。
李從榮卻怒氣未消,反而抽得更狠,「敢擋本王的路,居然還敢求饒!」
很快,兩個小太監就被抽得氣息奄奄。
李從榮這才冷哼一聲,一甩馬鞭,騎著馬揚長而去。
而後面的騎兵見怪不怪,直接跟上走了。
等李從榮人馬走遠了,兩旁被嚇得面無人色的小太監才敢哆哆嗦嗦過來,其中一個小太監抖著手伸手試了下兩人鼻息,一屁股坐在地上:
「爺爺,沒氣了!」
剛剛那位大太監走過來,看了一眼兩人,嘆了一口氣。
旁邊的小太監們頓時哭了起來,大家都是一起進宮的,雖然平日算不上多親密,可今日乍一見人死,還是這個
死法,怎麼不害怕!
「爺爺,不過是沒來得及讓路,怎麼就被活活打死!」一個小太監對著大太監哭道。
大太監冷著臉,「擋了主子的路,就該死!」
「可之前端明殿的林姐姐打碎了殿里的花瓶,伺候宋王殿下的小路子出了岔子,不也只是被管事太監教訓了一頓么?」
「那是陛下和宋王仁慈!在宮裡,犯了錯,怎麼打怎麼罰,那都是主子說的算!」大太監淡淡的說。
幾個哭的小太監抬頭,「爺爺,聽說秦王以後要當太子當皇帝,那咱們是不是只要犯了錯都得死啊!」
「胡說什麼,這事也是你們該議論的!」大太監忙呵斥,「還不快提著捅,跟爺爺走!」
……
太監所議事廳
幾個老太監坐在裡面,吧唧吧唧的抽著旱煙。
「這兩個月,咱們那些徒子徒孫折損不少啊!」其中一個老太監出聲。
「是啊,雖然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傢伙,可這位未來的太子爺,也有些忒難伺候了。」另一個老太監介面。
然後幾個老太監看向主位大太監孟漢瓊。
孟漢瓊抽著旱煙,「怎麼,一群小傢伙,這點委屈都受不了。」
「唉,我的爺爺啊,這可不是委屈,這是要命,您老不知道,自從秦王入宮侍疾,光這兩個月,死的內侍就不下兩巴掌,那些小子們要是只是挨個巴掌,罰個跪,別說對您開口,只要他們敢抱怨一句,咱們一巴掌也就上去了,主子打他們那是賞他們臉,可如今次次都是丟命,別說他們,咱們這些在宮裡大半輩子的也受不了。」
孟漢瓊沒有說話。
「再說,他秦王如今還沒當太子,就如此,等當了太子,還不連咱們也都不放在眼裡,要是再當了皇帝,那就連爺爺您,生死豈不是也是他一句話,爺爺,這事您不能不管啊!」
「那是秦王,是聖上的親兒子,你讓老子管?」
「秦王是聖上的親兒子,可聖上最倚重的可是爺爺您啊!」
孟漢瓊抽完煙,拿煙桿敲了敲桌子,站起身來。
「行了,這事我心裡有數,叫底下的孫子們謹慎小心些。」
說完,孟漢瓊背著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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