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是夜,書房中,在一盆名叫「崑山夜光」的牡丹前站著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其中一人右手端著盤辣子雞,左手捏著半根金黃滋亮的雞翅,吃得滿嘴噴香:「牛批,真是看不出來,你還真把它養在這裡了啊?」
「一盆花而已,我至於騙你嗎?」另一人則回答他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不不——」沈聽弦矢口否認道,「我這是以俗人之心度秦總之腹。」
這是在說他不是個君子?
也就只有沈聽弦敢這麼拐著彎損他了。
秦猙扯唇嗤了一聲,以君子之腹大度不與發小計較。
「嗯,我也看出來了,你確實有在好好養這盆牡丹。」沈聽弦瞅著白玉花盆裡的崑山夜光,端詳了會後說,「葉邊都不卷了。」
在沈聽弦的印象中,他剛把這盆崑山夜光送給秦猙時牡丹的葉子是打捲髮蔫的,就像快枯死般頹靡,但現在一看這花還長得比先前精神了不少,就足以證明秦猙就算照顧這牡丹沒春劍蘭那麼上心,可也是真的沒刻意冷落。
不過秦猙對沈聽弦的褒讚卻無動於衷,因為他發現這牡丹待的位置有些不對——他記得昨天他在書房辦公的時候,是將花盆挪到窗檯另一邊去了的,怎麼現在又挪回來了?
在男人猶如實質的目光下,崑山夜光的枝葉幾不可見地顫了顫。
他在看什麼呀?
柳尋笙戰戰兢兢心想道。
說實話,他還沒見過哪個人長得比這個叫「秦猙」的男人還凶——雖然他也沒見過幾個人。
以前柳尋笙被旁人養著時,見到的要麼是仙氣飄飄的真神仙,要麼就是嬌軟可愛的小妖精們,就算有些駭人的大妖出現,那些大妖也都是吃葷的,他們不吃素,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盆牡丹幾眼。
哪裡像現在?
白日里看男人照顧春劍蘭時還不覺得,可入夜後,柳尋笙小心覷著他比夜幕還要邃黑的眼眸,就覺得他有些凶戾,好像要對他做點什麼壞事似的——莫非是他晚上唱曲時被男人聽見了?
而下一瞬,秦猙也確實幹了一件對柳尋笙來說是壞事的事。
他把白玉花盆挪到窗檯的另一邊去了。
花盆要是放在這裡,等明天天一亮,柳尋笙就又會被太陽曬個半死。
柳尋笙欲哭無淚,也不敢真的現在就哭出來,只敢在心底默默祈願秦猙和沈聽弦趕緊離開書房,他再悄悄把自己挪回去。
「哎呀你幹什麼?」好在沈聽弦就見不得秦猙這麼做,他直接伸手把花盆搬回春劍蘭旁邊,「這兩盆花好好地待在一塊,你幹嘛分開人家?」
放在春劍蘭旁邊的話明天他一拉窗帘就會連春劍蘭給一塊遮住了,他不想見到的只有這盆牡丹而已,於是秦猙又把花盆抬走:「我喜歡把它放這邊。」
「放哪裡不一樣,你還挑剔?」沈聽弦見秦猙執意如此也沒辦法,畢竟這盆崑山夜光已經是秦猙的花了,他愛放哪都是他的事。
沈聽弦戲精上身,蹙眉唉聲嘆氣道:「小可憐,你沈叔叔幫不了你了,你要和你的同類分開了。」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用啃完了雞翅的那隻手愛憐地摸了下牡丹的葉子。
然而秦猙看他滿手油光,碰了牡丹后就在葉子上留下了油漬,不禁皺眉去打他的手:「你剛啃完雞翅啊,手上都是油,別碰它——」
可誰也沒有料想到,沈聽弦的手實在太油了,秦猙去打他也沒打到,反而在混亂中不小心把崑山夜光的一片葉子給扯斷了小半片。
他們兩人齊齊低頭,望著秦猙手裡的那半片葉子陷入了沉默。
柳尋笙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回了原地,又被秦猙給弄走了,一來二去他被這兩人顛的頭暈,更過分的是葉子還被人揪掉了!
「老秦你看我幹什麼?葉子不在我手裡,又不是我扯的。」在秦猙抬起的頭看向自己的剎那,沈聽弦先聲奪人,甩鍋道,「辣手摧葉,你真是狠心。」
秦猙:「……」
秦猙無言以對,他本意是不想沈聽弦用油手摸崑山夜光,誰知道護花不成,反而誤傷了這盆牡丹。
「快滾,以後別來我書房看花了。」秦猙將那扯掉的半片葉子扔進垃圾桶,然後去推搡著沈聽弦,叫這人趕緊走。
沈聽弦又開始啃雞翅了,聲音模糊道:「那可不行,萬一你再偷偷揪人家葉子呢?」
「我有病啊?」秦猙反問他,「無緣無故我揪它葉子做什麼?」
沈聽弦熱衷於和自己發小作對:「這可說不準啊。」
「那揪就揪了,它還能拿我怎麼辦不成?」秦猙根本沒多想,不過就是半片葉子掉了。掉了就掉了,又不會死,還是那句話——一盆花而已,還能怎麼著?
秦猙將書房的燈門關上,將一室黑暗和寂靜留給柳尋笙。
不過他把沈聽弦趕到客房,在回自己房間路過書房時卻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向自己右手指,那裡彷彿還殘留著捏住崑山夜光葉子時的感覺。
崑山夜光的葉片是生有白絨毛的,摸上去細細軟軟,手感分外特殊。
加之秦猙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沒故意扯掉過哪種植物的葉子,於是他望著自己的手指,竟鬼使神差地放到鼻尖嗅了嗅——牡丹的葉子沒有香味,除了一絲淡淡的草木氣息,他什麼也沒聞到。
這味道和被鋤草機修理過的草坪也沒什麼區別。秦猙心想。
在與他隔著一扇門的書房裡,柳尋笙正抖著身體,收攏枝葉護住自己受傷的那片斷葉,小聲的顫著嗓音嗚咽——
嗚……這人真的很兇。
還會揪他的葉子。
柳尋笙都來不及感受葉子被揪掉的疼痛了,因為他現在很害怕,聽秦猙離開前對沈聽弦說的話,男人以後還要繼續揪他的葉子嗎?
柳尋笙慌極了,可他又沒長腿,也不會化形,不能逃跑只能想辦法謀生了。
在艱難地把自己挪回春劍蘭身邊的途中,柳尋笙絞盡腦汁地在想自己該如何自救。想了半天,他忽然記起《牡丹亭》柳夢梅與杜麗娘夢中幽會相愛的劇情,他雖然不可能也去到夢中和秦猙幽會相愛,但託夢給他叫他愛護花草,不要辣手摧花總可以吧?
柳尋笙好歹也是個開靈智千年有餘的花妖了,托個夢的法力還是有的,當夜他看著月亮爬上高空,算著時間差不多到寅時后,便掐了個法訣悄悄潛入秦猙的夢裡。
現實里柳尋笙還無法化形,不過夢中就沒有這樣的限制了。
他化出人形后先是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和腳,繼而又變出一枚小鏡子,檢查過自己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后便開始打量自己此刻身處的地方。
柳尋笙站在一條地磚鋪就而成的小道上,左手邊是瀝青馬路,右手邊是一座帶著些古意的大宅子。柳尋笙順著小道往前走著,走到大宅子的鐵門時才發現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而車窗黑乎乎的,不是很瞧得清裡面坐著什麼人。柳尋笙繞到車前,看到裡面只坐著一個司機,司機臉上沒什麼表情,柳尋笙在他面前晃悠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那秦猙在哪裡呢?
柳尋笙轉過身看向他背後的大宅子,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進去瞧瞧,就看見大宅子的房門被打開了,裡頭走出來的男人正是秦猙。
柳尋笙隔著一道鐵門遙遙地望著他走近。
男人身形高大,神色疏冷,眼瞳的顏色極深,黑得像是永遠化不開的一團深淵,而他走過的地方也像是沾染上了這股寒意,將夢中本就陰鬱而不明朗的天空襯得越發黑沉昏暗。
不過夢裡的他慣來冷漠的面龐上,卻沒有那三道蚣狀的疤痕,使得他看上去只是有些冷寂,並不顯凶。
但柳尋笙想起斷葉之痛就還是有些怕秦猙,他瑟縮著脖頸站在鐵門邊,眼見男人越走越近,柳尋笙咬咬牙趕緊蹲到鐵門旁的草坪邊,抬手按住地面。
未幾,只見草地里陡然冒出幾根枝丫,枝丫杈頂還盛開一朵光潔似雪,隱隱帶著銀光的白色牡丹,柳尋笙輕輕揮手,那朵牡丹花側的葉子就斷了一半,在半空中飄旋幾圈后詭異地無風而起,落到秦猙腳邊。
結果秦猙看都低頭沒看一眼地上的葉子,抬腳就踩著牡丹葉子走了過去。
柳尋笙看見這一幕眼睛都睜大了,還覺得自己的身體某處在隱隱作痛,彷彿也被秦猙踩了一般。
不過秦猙在出了鐵門后,卻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柳尋笙對上他漠然不見一絲感情的眸光后趕緊低下頭,蹙眉凄哀地看著自己身前的牡丹,唉聲嘆氣道:「哎呀,這朵花好可憐呀,葉子都斷了呢……」
柳尋笙沒敢抬頭去看秦猙,不過他卻能感覺到秦猙在看著自己——當然也僅限於看了。
秦猙腳步不帶停頓地走過他,更沒去管柳尋笙嘴裡那朵可憐的花,隨後就收回了目光,邁腿上了等候在大宅子鐵門處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餵了柳尋笙一嘴的汽車尾氣。
還沒等柳尋笙追上去,他就被踢出了秦猙的夢,會出現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夢主人醒了。
柳尋笙今晚託夢失敗,只能暫且放棄,想著改日再繼續入夢吧,反正來日方長,時間還多呢。
唉,就是不知道他的葉子夠不夠多,能不能在被秦猙揪禿之前撐到男人改變心意;就怕他加緊修鍊,爭取早日練出人形可以抱著自己的本體跑路那日來的更快。
秦猙。
「猙……」
柳尋笙小聲念著秦猙的名字,他記得有種奇獸的名字就叫猙,只是他也沒見過。
「章莪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曰猙。」
這名字聽著就好凶啊,柳尋笙望著窗外高懸的銀月,如是想到。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僅在一牆之隔的隔壁——秦猙的卧室里,秦猙也正站在窗前與他望著同一輪清月,回憶著自己剛剛做的那個夢。
片刻后,他輕輕挑起了眉梢,啟唇低聲道:「崑山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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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大家不要養肥我嘛,新文剛開想爬榜,如果不麻煩可以請大家看完留評一下嗎?感謝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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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莪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曰猙。」——《山海經·西山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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