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一眾士兵眼巴巴地看著司豈,大家都在傳達一個意思:既然你能帶我們下來,就能把我們帶下去。如果下不去,那就讓我們趕緊上去。
章銘楊得意地掃了眾人一眼,從身上取下鎚子和岩釘,問道:「司大人,用哪個?」
司豈觀察了一下岩石上的縫隙,選一個大小合用的,以恰當的角度楔在縫隙里,用鎚子砸進去,再把繩索穿到岩釘的繩眼裡……
張大強和章銘楊一起拉了拉繩子,岩釘紋絲不動,十分結實。
張大強率先抓上繩子,輕輕巧巧地滑到下面的崖壁頂上。
這波操作驚呆了一眾自負的羽林軍士兵,尤其是施宥承。
他苦笑著看了司豈一眼,「司大人,下官眼拙,貽笑大方了。」
司豈道:「工具是新工具,施千總不知道情有可原。」
他這麼說,施宥承卻不能真那麼聽,一張臉漲得通紅。
司豈見他局促,不由提醒道:「施千總,這裡可是懸崖絕壁,容不得絲毫馬虎。」
「是。」施宥承面色一肅,拱了拱手,畢恭畢敬地說道:「下官省得了。」
一干人順利地下了崖。
司豈是最後一個,下去之前,他又檢查一遍岩釘的牢固程度,這才放心地滑了下去。
接下來是冰雪覆蓋的陡坡。
司豈讓幾個士兵摘下腰間的繩子,結在一起,綁在一塊大岩石上,再垂下去……
張大強還是第一個,他一手抓繩,一手拿冰鎬,倒退著往下走。
山勢極陡,每一步都是冰雪,腳下極容易失控,難度或者沒有懸崖大,但危險係數更高了。
張大強為人謹慎,用冰鎬輔助著,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用了將近一刻鐘左右才下到一處裸露的岩石之上。
「順著我的腳印下來,只要不分心就沒什麼可怕的。」他抹了把汗,鬆開了繩子。
所有人都明白,這裡的每一步都生死攸關,只要不想死,絕不能在此時懈怠。
……
如此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一行人總算完成了一半的路程,在一處相對平緩的地方安穩下來。
十幾個人分散開來,擠在寬度只有一到兩尺的一片突出斷岩上。
這裡距離奔騰不休的金沙河水大約十幾丈,混濁湍急的水流打著旋兒奔騰向前,在前面不到一里遠的山腳處拐個直角彎,便看不見其蹤影了。
河道狹窄,水裡面矗立著一些巨大的山石,完全沒有通航可能。
河兩岸皆是陡峭的石壁,目光所及,亦沒有可步行通過安全之處。
施宥承所處的位置比較好,身邊有塊大岩石。
他趴在岩石邊上看了很久,不得不再次失望地說道:「司大人,依下官看,若想從這裡走只有兩個方法,一是變成魚,二是變成鳥。」
章銘楊搖了搖頭,轉身又往山上看了看,上面不是冰雪就是懸崖,說道:「我同意施千總的說法,這裡當真走不了人。」
司豈在施宥承對面,他左手扣著岩石,探出身子,努力向下觀望著,薄唇抿得很緊。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北坡真的沒有路,四十五年前的金烏士兵從下面通過的可能性很小。
張大強道:「司大人,時辰不早了,咱們這就上去吧。」
施宥承見司豈臉色難看,知道他臉面上下不去了,勸道:「司大人,下官以為,金烏士兵若想從山北通過,只能走我們剛才走的這段路,下面絕無可能。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不如上去查探,或者有所發現。」
他這話有些刺耳,但也坦率。
司豈承認施宥承的話有道理,但他就是心有不甘——在他的二十五年生涯中,還從未有過如此重大的失誤。
一想到要灰溜溜地回去,他就把身子又往前蹭了蹭,試圖看到更多的地方。
他個子高,身體的一多半探出了懸崖,鬢角的散發被山風吹得狂亂,岌岌可危的樣子讓人腳下發軟。
張大強趕忙從後面抓住他的腰帶,「司大人小心吶。」
章銘楊也道:「司大人莫……」
「你們看那個是什麼?」司豈指著距離水面只有丈余的一個凹槽處,山風吹過,荒草倒伏后,露出一點點金屬光澤。
張大強道:「司大人先退回來,讓小人看看。」
司豈把左手往後挪了一下,就在抬起的這一瞬間,腳下突然打滑,身體直直地向前撲……
張大強驚叫一聲,右手用力拉住了司豈腰間纏著的另一條短繩,與此同時,司豈的左手也重新抓到了岩石。
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你先不要動,我想辦法加固一下。」司豈退回來,從身上取下一隻岩釘,用鎚子釘在身後的岩壁里,然後讓一個士兵解下繩子,穿進岩釘孔里,用鐵鎖連接,掛在他腰裡的另一條繩子上。
掛好后,他扥了扥,很結實。
這一次,他把自己的身體大膽地探出去,在一個合適的角度上發現,那樣的凹槽有兩排,一排在上,一排在下,每隔三尺就有一個,十分規律。
每處凹槽都有荒草,大多很長,被山風吹得飄飄蕩蕩,恰好能阻住他們的視線。
「金烏人有心了。」司豈讓張大強把他拉了回來。
金烏對大慶早有野心,他們有時間也有能力準備這樣的一條通道——而且,只要有繩子、有工具,這個任務並不如何艱巨。
張大強也像司豈一樣探出去看了看,說道:「如果金烏人把這樣的地方都楔了踏腳和把手,那麼從北坡過去並不算難,至少像我這樣的斥候都可以平安走過去。」
施宥承再確認一遍,一行人便原路返回了。
他們上到峰頂,正要下山時,南坡不遠處的一片林子里忽然驚出了大批飛鳥。
張大強道:「林子里可能有人。」
司豈一擺手,讓所有人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問道:「你覺得是什麼人?」
張大強道:「不好說,不是咱們的斥候就是金烏人的斥候,我們經常在這一帶交手。」
司豈想了想,說道:「我們走快些。」
施宥承道:「司大人,依下官看來,這件事還是弄弄清楚好些,萬一真是金烏的斥候,抓住人豈不是更好?」
章銘楊點頭表示贊同。
司豈反問道:「既然金烏人以為那是條密道,就讓他們自以為保住了那個秘密是不是更好?」
「對呀!」章銘楊明白了。
施宥承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道:「司大人高。」
司豈擺擺手,又問:「老張,若不想打草驚蛇,我們需不需要清掉這一片痕迹?」
張大強道:「小人覺得用不著,這一片我們偶爾也上來,但一般下不到北山,有腳印才是正常的。另外,南坡比山頂和北坡好走,只要咱們跟他們不走對臉,他們一般也不會再上去。」
司豈道:「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們馬上下去,找個地方隱蔽一下,看看對方到底是誰,幾個人。」說到這裡,他看向張大強,「你找個隱蔽的地方,如何?」
張大強對這片山比金烏人更熟悉,當下把一行人帶下去,在一個狹長的山石夾縫中藏了下來。
此處視野比較開闊,只要人在下面經過,便可以一覽無餘。
一行人一個貼著一個鑽進縫隙。
張大強割了一片荊棘,擋在夾縫外面。
章銘楊道:「這地方不錯,不但不冷,還能歇歇腳。」
其他士兵深以為然,紛紛軟了身子,靠在岩石上,一邊休息,一邊靜待來人。
司豈也覺得累了,輕吁一口氣,活動活動肩膀,便又湊到張大強身邊,朝外面看了過去……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不遠處有了動靜。
司豈「噓」了一聲,示意大家警惕。
章銘楊擠到他身邊,手壓到了腰刀上。
盞茶的功夫后,司豈聽到了對方的談話聲——那是金烏人的語言。
兩個梳著辮子的金烏人一邊聊著,一邊從夾縫的正前方過去了,他們手裡的長刀染上了紅褐色的血跡。
隨後又來了三個,四個,五個……
司豈數了一下,總共二十個人。
如此可見,大慶斥候可能已經犧牲了。
張大強的手摳緊了岩石,關節發白,一根根青筋暴露在外。
司豈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不要衝動——在這樣的地方交手,羽林軍沒有經驗,不是金烏人的對手。
一行人在此處等了許久才下山。
走一下午,又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進入軍營時,所有人都極為狼狽,衣衫襤褸,滿臉血痕。
施宥承命令其他羽林軍回去歇息,他和章銘楊、司豈一起去了冠軍侯的軍帳。
軍帳里還是那些人,依然在研究對策。
「侯爺,下官回來了。」司豈拱手道。
冠軍侯打量司豈一眼,說道:「司大人辛苦了,不妨先去洗漱洗漱,等下咱們再說。」
司豈道:「不能等了,侯爺,我們發現了北坡的密道。下山時碰到二十個金烏人,他們已經到咱們頭頂上了。」
章銘楊也道:「侯爺,他們把岩釘釘到了岩石上,用荒草遮蓋,由此可見,但凡無法通過的路,他們都會用這種方法通過。」
司豈直接殺到冠軍侯這裡,冠軍侯已經有了預感。
但聽到章銘楊這麼說,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岩釘?你是說金烏人在岩石上釘了釘子?」
施宥承長揖一禮,說道:「稟侯爺,確實如此。距離金沙河上方一丈左右,金烏人釘了兩排長鐵釘,一排可手抓,一排可腳踩。」
龐大人捻著鬍鬚若有所思,問道:「諸位可曾打草驚蛇?」
司豈道:「不曾打草驚蛇。」
龐大人一拍書案,笑道:「那就太好了,侯爺,咱們可以送金烏人一個驚喜了。」
冠軍侯頷首,「司大人勞苦功高,施千總也是,諸位好好歇息歇息,剩下的就交給本侯、龐大人以及諸位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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