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誰是兇手
籌光交錯,酒香四溢。
當今武林中各大門派最重要的人物幾乎都聚集在這酒樓之上。
這些人已在華山之上折騰了半天,總算平安歸來,自然值得大大慶賀一番的。
已記不清喝了多少杯,司空竊的手已開始顫抖,杯里的酒有一半流進了他的喉嚨,一半流在他的身上。但他嘴裡卻說:「我沒有醉,誰說我醉了?我至少還能再喝三斤。」就在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的人已倒了下去,爬在桌上。接著,鐵煉成、柳行雲、白龍道長、風逐雲、遲雲開也相繼倒了下去。展漠冷冷道:「我說過,一個人只要沾上了酒,隨時隨地都會變成醉鬼的……」話未說完,他也忽然倒了下去。
——他並沒有喝酒。
凌虛真人、赤發道長、赤頂真人、無住大師都是出家之人,他們也沒有喝酒,可是他們倒得並不比別人慢。
難道酒會醉人,飯菜也會醉人?
轉眼間,在場一共二十五人竟全都倒了下去。這些人都是各大門派的重要人物,掌握著武林的命運。然而他們竟然在一盞茶不到的功夫,全都倒在這座酒樓之上,而這座酒樓的老闆和小二甚至連廚子都已不知去向。整座酒樓似乎變成了一座墳墓!
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砰」的一聲大響,窗戶被撞開,一個特大型的燈籠從外面飛了進來,在地上一陣滾動,到了林森身旁。忽聽「嗤」的一聲響,一支劍毒蛇般從燈籠里刺了出來,直刺林森的咽喉。本來已經倒在地上的林森,突然一個翻滾從地上躍起,冷冷地看著那個燈籠。
劍已縮回燈籠中,燈籠忽然停止了滾動。
林森道:「閣下居然想得出將身子藏在燈籠里,本座實在佩服。」
燈籠里的人道:「盟主中了區區的『醉生夢死逍遙散』,居然還能挺到現在,區區也不能不佩服。」
林森冷笑道:「你看我像是中了逍遙散的樣子嗎?」
燈籠里的人嘆道:「一點也不像,難道你早已有了防備?難道這計劃中露出了什麼破綻?破綻在哪裡呢?」林森道:「你想不出?」
燈籠中人嘆了一口氣道:「這計劃我已想了幾十遍,自認為已天衣無縫,實在想不到哪裡還有破綻,不過也不要緊,我還可以回去再想想。」
林森道:「你還想走?」
那人道:「我雖然不能殺死盟主,但逃走的能力還是有的。」話剛說完,只聽「逢」的一聲大響,燈籠忽然炸開,布片滿屋飛舞,飛舞的布片中還夾著數道寒光向林森射來!林森衣袖一掃,本來打向他的暗器頓時紛紛轉向,卟卟幾聲,打入身旁牆壁之中。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一條黑色人影穿過窗戶,已走得無影無蹤。
林森號稱飛天神鷹,輕功蓋世,能從他眼底逃走的人只怕沒有幾個。可是那人走後,他不但沒有追趕,反而如釋重負,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原來他也中了「醉生夢死逍遙散」之毒,只是剛才見司空竊等人相繼倒下,心知有異,連忙運功與藥力相抗,所以才支持到現在。待將刺客嚇走後,再也支持不住,人已倒了下去。
他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卻已看清了那人的身形。
那人是個很胖的胖子,輕功極好,武功也極高。
武林中像他這種身手的胖子並不多,林森在腦海中努力搜尋著這些人,但藥力已然發作,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就在林森快要快要昏迷的時候,一個青衫中年人穿窗而入,徑直奔到他身旁,將他扶起,疾呼:「盟主!盟主!這是怎麼回事?」
林森吃力地睜開雙眼,見來人正是總護義司徒龍,指著刺客逃去的方向道:「追!」
司徒龍抬頭望望窗外,略一遲疑,身形一晃,人已穿窗而去。
片刻,又有一伙人上了酒樓,為首一人正是楊善堂堂主蔣良,身後跟著他的三個弟子。隨後是俠義盟四大護義、天龍分舵舵主龍靈及其手下四大使者。
眾人一見店中情景,無不震驚莫名。
蔣良疾步上前,拿起盟主林森的手腕,給他把了一會脈,卻是毫無異狀,又用手在他鼻旁探了探,但覺氣息若有若無,時斷時續;又查看了其餘諸人,盡皆如此。
龍靈問道:「他們中的是什麼毒?」
蔣良道:「不是中毒,而是中了一種奇特的迷藥,這種迷藥不但能麻醉人的大腦,還會抑制呼吸中樞,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因呼吸衰竭而亡,它有一個名字,叫做『醉生夢死逍遙散』。」
在場的幾乎全都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卻沒有一人聽過「醉生夢死」這種奇毒,有人問道:「有解藥嗎?」
蔣良道:「沒有,也不需要解藥,這種迷藥只有三個時辰的藥效,只要維持中毒者的呼吸,過了三個時辰就沒事了。」
龍靈道:「怎麼維持他們的呼吸呢?」
蔣良道:「人工呼吸,也就是用嘴對著病人的嘴,將氣吹入他的肺里去。」
龍靈道:「好,我們每人負責兩個,給他們做人工呼吸。」
蔣良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將他們弄醒,讓他們自主呼吸,挺過三個時辰。」說著打開了他的百寶箱,從裡面拿出一些銀針,在每人的頭頸和人中等處各扎了七支。那是醫道中秘傳的七星刺穴之法,果然靈驗無比,過了盞茶工夫,被扎的四個人悠悠醒轉。只可惜銀針不夠,所以人工呼吸還是要做的,十三個人忙成一團。蔣良依法施針,每次四人,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把救眾人救醒。諸人醒來后,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司空竊揉了揉眼睛,還有點神不守舍的樣子,道:「他娘的,這酒當真古怪,怎麼只喝了幾杯就睡著了?」
蔣良道:「你們不是睡著了,而是中了一種要命的迷藥。」
「迷藥?是誰下的迷藥?」
蔣良道:「兩月前無名大師也是死於這種迷藥之下,可見下藥的人也就是殺害無名大師的兇手。」
「什麼?無名大師兩個月前就已經死了?」
到現在為此,武林中還不知無名大師圓寂的事,蔣良話一出口,全場立時起了一陣騷動。
「是誰殺了無名大師?」
「他們是想殺人滅口!」
「……」
無住大師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蔣良自知失口,忙道:「大師請聽蔣某解釋,我們並非有意將無名大師圓寂之事瞞著少林,而是因為……」
無住大師道:「施主不用解釋了,這件事林盟主早已告訴貧僧,貧僧為了避免少林與俠義盟發生誤會,並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蔣良道:「大師果然不愧為一代高僧,深明事理,顧全大局,蔣良深感佩服。」
林森道:「為今之計,就是要找出下毒的兇手,為無名大師報仇雪冤。」
此時人們已發現了滿屋的燈籠碎片和牆壁上的暗器。柳行雲道:「在我們昏倒之後,這裡顯然又發生了一場打鬥。」
林森道:「不錯,剛才確有兩個人來過這裡。」當下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眾人。
蔣良道:「那燈籠中的人是誰?盟主能否從他的劍法中看出他的來歷?」
林森道:「我看不出,那時他以為我已沒有反抗之力,所以根本用不著使出上乘武功,但從他的出手來看,劍法內功均在龍靈等人之上。」
蔣良道:「你們既已中了醉生夢死之毒,不出兩個時辰必死無疑,他為何還要現身殺人,豈非畫蛇添足么?」
林森道:「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武林第一名醫要來這裡,所以只好趕在你到來之前,用劍把我們一一殺死。」
眾人忽然沉默下來。
所有的人都在想:那燈籠中的人是誰?
林森目光轉到鐵煉成臉上,道:「以鐵師兄之見,那人會是誰?」
鐵煉成為人冷靜睿智,武功智計均不在盟主林森之下,只是不久前犯下大錯,在俠義盟中的身份已大不如前,所以若非盟主發問,他絕不敢擅言。當下拱手道:「回盟主,愚見認為,此人既是一直潛伏在俠義盟內部、並曾殺害了無名大師的那隻幕後黑手,這隻黑手既已在盟主眼前現身並暴露了一些特徵,我們便可從俠義盟中尋找符合此人特徵的人。據盟主所說,此人體形極胖,還是用劍的高手,除了在場諸位,留在聚義山莊的俠義盟弟子符合這條件的並不多。」
龍靈忽然跳了起來道:「二師兄,兇手一定是我二師兄!」
蔣良道:「司徒龍本是和我們一道前來接應你們的,可是昨晚在客棧歇宿的時候,他卻突然失蹤了,而且他和刺客先後在這裡出現,可見他們很可能是同一人。」
四大護義之一的張宇忽道:「失蹤的人並不只總護義一人,三天以前總護法就已神秘失蹤了。」
林森怔了怔,道:「商求利失蹤了?」
蔣良道:「不錯,此事還未來得及稟報盟主。」
張宇道:「總護義昨晚突然離開我們,正是因為總護法的原故。」
林森將目光轉向張宇道:「此話怎講?」
張宇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箋遞給林森道:「盟主請過目。」
林森接過一看,上面寫著簡簡單單一句話:「請獨來虎頭崖見我,有重大秘密相告。商求利」
蔣良愕然道:「你怎麼會有這張字條?我們怎麼不知道?」
張宇道:「總護義特別吩咐過,要我見到盟主後方可將這字條拿出,不可泄露機密,免生枝節。」
林森將字條翻了過來給眾人觀看,道:「你們來辨辨,這可是商求利的筆跡?」
很多人都認得商求利的字跡,大家都知道他寫得一手極具個性的隸書,那是任何人都摸仿不來的。
蔣良看了看,道:「這確是商總護法的筆跡。」
張宇道:「昨晚我們在客棧住宿,我就住在總護義的隔壁,剛自躺下,忽聞屋頂有異響發出,連鞋子也不及穿上就追出屋外,見總護義正施展輕功向郊外掠去。我一時好奇,追了過去,總護義知道我追來,忽然停步,從懷中拿出這張字條交給我,說:『這是剛才客棧的小二交給我的信,你拿去看看。』等我看過字條后,便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引出來嗎?』我茫然地搖搖頭。他說道:『我把你引出來,只因為我覺得你比較可靠,這件事事關機密,你千萬別向任何人說起,見到盟主后,你將這字條交給他。』說完便向虎頭崖方向而去。我回到客棧后,並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所以他們都對總護義的突然離去感到迷惑不解。」
蔣良忽然冷笑道:「司徒龍根本沒有去虎頭崖!」
林森道:「昨晚你們是不是在雲安鎮歇宿?」
蔣良道:「正是。」
林森道:「虎頭崖卻在聚義山莊附近,如果騎最快的馬從雲安鎮趕到聚義山莊,最快要多少時間?」
蔣良想了想,道:「至少要五個時辰。」
林森道:「然後又從聚義山莊馬不停蹄的奔行到這裡,需要多少時辰?你算一算。」這次他問的是張宇。
張宇道:「最少也得七八個時辰。」
林森道:「你們從雲安鎮去虎頭崖,又從虎頭崖趕到這裡,需要多少時辰?」
張宇不說話了,任何人都想得到,如果司徒龍真的去了虎頭崖,剛才他絕不可能在這裡出現。
人們都在想:難道那張字條是司徒龍偽造出來用以掩人耳目的?目的是要讓別人相信他已經去了虎頭崖,根本不可能在現場出現?可是他後來又在林森的面前現身,豈非與他偽造的字條自相矛盾?
他既然沒有到過虎頭崖,那麼他是去了哪裡?
忽聽鐵煉成道:「你們看!」人們一齊將目光轉向他,只見他從地上拾起了一粒算盤珠子,而且是鐵鑄的算盤珠子。林森接在手中,端詳了一會,道:「這是商求利的獨門暗器!難道刺客是他?」
鐵煉成緩緩道:「那張字條絕非偽造,一個人的字跡,都有一種他自己長久以來形成的風格,別人是永遠摸仿不來的。」
難道商求利才是真正的兇手,他寫了那張字條,目的是將司徒龍引開,然後嫁禍給他?
蔣良道:「可是那張字條只能證明司徒龍被他約去了虎頭崖,根本不可能在現場。」
林森道:「那隻不過是為了告訴別人,司徒龍並沒有真正的到過虎頭崖,字條上雖然寫明約司徒龍到虎頭崖見面,他卻可以設法讓司徒龍到不了虎頭崖。聚義山莊周圍暗哨密布,如果司徒龍去了虎頭崖,絕不會沒有人不知道的,他算定了我們一定會去查探此事,一旦我們查出司徒龍並沒有到過虎頭崖,就必定會對他產生懷疑,兇手的目的就達到了。」
林森道:「從刺客的身材判斷,也並不像是司徒龍,司徒龍遠沒有那麼胖。」
對一個胖子來說,就算他蒙了面,別人還是會一眼認出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的身形也掩護起來,也許正因為刺客是個胖子,他才躲在燈籠里。
——商求利豈非正是一個出名的胖子?
蔣良嘆了口氣道:「商求利果然不愧是商求利,一向精打細算,這件事果然已算無遺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在現場失落了一顆算盤珠子,要是沒有這顆算珠,還真想不到是他。」
可是人們心裡還有一個疑問:司徒龍既然沒有去過虎頭崖,那麼昨晚他是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司徒龍回來了!只見他胸前鮮血淋淋,手中還提著一個黑布包袱。他走了進來,將包袱放在桌上,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之色,說道:「兇手就是他,我已經將他殺了。」包袱已被打開,裡面露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來。血還沒有凝固。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兇手正是商求利,那顆頭顱果然就是他的。
林森道:「好,很好,我們正要追捕他,想不到已先被你殺了,這是你入俠義盟以來立下的第一個大功。」
頓了頓,又問道:「昨晚你去了哪裡?那張字條又是怎麼回事?」
司徒龍道:「昨晚我就在離客棧不遠的一個山洞裡,那張字條上雖然寫明要我去虎頭崖,商求利卻在途中與我見了面,並解釋說事關機密,所以我們約會的地點必須隨時改變,縱算那張字條被人看到了也沒有關係。」
林森道:「他給你說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呢?」
司徒龍道:「他說殺害無名大師的兇手就是俠義盟盟主。」
這果然是一個很驚人的秘密,林森只是冷笑。
司徒龍接道:「然後他就趁我吃驚的機會,出手點了我的穴道,告訴我,他所說的盟主,並非林森林盟主。我說難道俠義盟還有第二個盟主不成?他說『我就是盟主,明天一早,林森等人將會被毒死在華山下的一家酒樓之上,人們一定以為下毒的兇手是你,你背了這麼大一口黑鍋,當然就活不長了。你們這些人都死了以後,只有我夠資格做俠義盟的盟主,我不是盟主誰是盟主?』說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蔣良道:「後來你是怎麼脫身的?」
「當時我急怒攻心,不顧一切運氣沖穴,導致真氣岔行,暈了過去,醒過來時穴道不知何時已解,我也不知是何原因,匆匆趕到這裡,見你們果然全都中了毒,盟主指著窗戶命我去追,我想兇手定是剛剛逃走,於是追了出去……」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展漠忽然打斷了他,冷冷道:「夠了,你這故事已經編得夠完美了,只可惜還是有一點不令人滿意。」
司徒龍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人們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展漠,不明白他何以說出這句奇怪的話來?
這世上能聽得懂他說話的人原本就沒有幾個。但還是有一兩個聽得懂的,蔣良便是其中之一,他說道:「以司徒兄的聰明,應該是能想出一個很好的理由來解釋你穴道自解之迷的,你為何說不知道呢?」
林森道:「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如果他編造出一個理由來,大家絕不會輕易相信的,他不說出來,大家反而會去揣測其中的原因。」
司徒龍的額角已滲出了兩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嘴裡說道:「你們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林森目中冷電暴射,刀一般逼射在他臉上,冷冷道:「你還不明白?」
司徒龍退了一步,道:「我……」
蔣良道:「你這計劃幾乎已可算得上是天衣無縫,只可惜還是有一點漏洞。」司徒龍額角又增加了幾粒黃豆般的汗珠,想分辯,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蔣良已接著道:「你忘了我是武林第一名醫,三天前被摘下來的蘋果,和剛剛摘下來的蘋果畢竟是不同的,人的腦袋也一樣,這一點連盟主和展漠都無法瞞得過去,還能瞞得過我么?」
林森道:「可是沒有人願意去多看死人的腦袋一眼的,如果不是我剛才發現你盯著人頭看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我也不會多看它一眼的。」
忽聽龍靈叫道:「我也看得出!」
這次連蔣良都有點吃驚了,道:「你也看出來了?」
龍靈道:「我本來就懷疑他是毀滅天龍門的罪魁禍首,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話,我寧願相信一個死人。」
蔣良笑道:「所以你就一直盯著那人頭看?」
「最後我終於發現,那人頭原來早已被割下來了,只不過剛才又被他染上了一些鮮血而已。」
司徒龍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一直擔心會被你們識破的,果然還是被識破了,這是我的計劃中唯一露出的破綻,也是無法彌補的破綻。」
蔣良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這種事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就註定必將失敗!」
林森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定會在這家酒樓用膳?」
司徒龍道:「我只知道你們在華山上折騰了半天,一定都餓了,餓了就一定要吃飯,而這麼多人中少不了要有一些酒鬼,所以吃飯的地方一定在酒樓;以你們的身份和地位,一定會找一家象樣一點的酒樓,而這小鎮上象樣一點的酒樓僅僅只有三家,要買通這三家酒樓並不是一件難事。」
林森道:「那張字條果真是你摸仿商求利的手跡寫出來的?」
司徒龍道:「沒有人能摸仿他的手跡,那是他自己寫的。」
這又一次出乎了人們的意料之外,這件事的變化並不是任何人能想象的。
「那張字條是他失蹤前寫給我的,他約我到虎頭崖,的確是有一個秘密要告訴我,但並不是昨晚,而是三天以前。」
林森道:「他給你說的是什麼秘密?」
司徒龍道:「剛才我已經說了,他懷疑盟主就是謀殺無名大師的兇手。」
林森只有若笑,道:「他懷疑我一定有他的理由。」
「但我卻不必聽他的理由,因為我知道他懷疑錯了。」
「所以你就殺了他?」
司徒龍道:「我本來只想把他制住,到必要時再割下他的腦袋的,卻想不到他中了我的偷襲之後,居然還能反抗,我怕驚動別人,只好施展絕技殺了他。」
林森道:「你把自己扮成一個大肚子,又躲在燈籠里,逃走時還故意留下一顆算珠,為的就是要我們懷疑兇手是商求利?」
司徒龍得意地道:「不錯。」
林森道:「少林方丈無名大師、天龍門門主龍遨也都是你殺害的?」
司徒龍道:「天龍門與神鷹派的紛爭仇殺,也是我和金鷹陰謀挑撥的。」
林森道:「鐵鷹難道不是主謀之一?龍躍豈非就是死在他手中的?」
司徒龍道:「他只不過是一個替死鬼而已,殺龍躍的人是金鷹,而不是他。」
龍靈道:「是了,當時鐵鷹護法臨死前說了一句話,他想說的本是『我不是兇手』,可是兇手的『凶』字剛說了個開口音,你就一劍將他殺了滅口!」
司徒龍道:「我殺了他之後,唯恐你們懷疑他不是兇手,在離開客棧時,趁你們不注意撥下了他的兩顆牙齒,將它放在打鬥的現場,所以才會有人在現場發現鐵鷹的牙齒。」
龍靈狠狠道:「天龍七劍與活殭屍的一場血戰中,天龍七劍無法密切配合,致使神龍劍陣出現破綻,我四位師叔慘死活殭屍之手,便是你從中搗鬼?」
司徒龍道:「不錯,因為我本來就是活殭屍手下的『屠龍使者』。」
龍靈的手緊緊握住了劍柄,全身都已因激動而顫抖,綻目切齒地道:「我爺爺英勇蓋世,你是使用什麼卑鄙手段殺害他老人家的?」
司徒龍道:「我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從他身後一劍刺入他的脊樑的。」他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種快意之色,道:「我殺他只不過是為了報仇……我知道你要為你爺爺他們報仇,你殺了我吧……哈哈哈……」
龍靈狂吼,撥劍,一劍從司徒龍的後背刺入,前胸穿出。龍靈的目光里燃燒著復仇的怒火,運劍在司徒龍的胸前一陣狂攪,直把他的心肝肚肺攪得稀爛,鮮血奔泉般湧出,濺在龍靈的臉上、身上……
很多人都背過臉去,不忍再看這一幕慘景。蔣良悠悠道:「仇恨!仇恨是什麼?竟會讓一個十六歲不到的天真少年變得如此可怕?!」
仇恨,豈非就是一種可怕的感情,它帶來的只有傷害、兇殺、毀滅!為什麼偏偏有那麼多人活在仇恨里?有些人最終能從仇恨之中解脫出來,有些人卻不能。
賈玲玲能從仇恨里解脫出來,是因為她與仇人之間除了仇恨之外,還有親情、恩情,還有天理公道。
風舞柳卻永遠不能從仇恨中解脫出來,因為他和仇人之間除了仇恨之外,什麼都沒有!世上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化解他心中的仇恨,除非仇人死了,他的仇恨才會消失。對他來說,報仇的意義已不僅僅是讓自己的感情得到平衡,也是天理公道付予他的一種責任。
他每天廢寢忘食,刻苦修練武功,為的就是能夠手刃仇敵,為父母報仇,為武林伸張正義。三個月來,他從未下過冰峰一次。也就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他的武功取得了驚人的進境。他不但領會了獨孤無雙劍法中的精要,「七步登天」的輕功也已練到了相當火候。
一天,獨孤無雙將他叫到崖邊,要他往下跳,然後在空中施展七步登天的輕功飛上絕壁。獨孤無雙先示範了兩次,然後讓他跳。風舞柳往下一看,但見絕壁千仞,一旦摔了下去,勢必粉身碎骨,不自禁地後退了半步。
「跳!快跳!」獨孤無雙在後面催促。
風舞柳沒有跳,他感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壓力,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他自己也在催促著自己:跳吧,有獨孤前輩在此,我絕不會掉下去的,就算真的掉下去了,大不了只是一死,我風舞柳又豈是個怕死的人?雖是這樣想,人卻不敢往下跳。他甚至已下了很多次決心,但始終沒有跳下去。
他並不是一個怕死鬼,就算你叫他去上刀山,下油鍋,他都絕不會皺一皺眉頭的,可是叫他從這裡跳下去,他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獨孤無雙嘆了口氣道:「你明明已經練成了七步登天的輕功,是絕不會掉下去的,就算你身子凌空的時候,由於心裡驚慌,絕技施展不出,我也會及時救你上來的,這一點你難道都不明白么?」
風舞柳道:「我明白,可是……」
「可是你還是不敢往下跳,為什麼呢?」
風舞柳吶吶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心裡害怕。」他臉上充滿了沮喪的神情,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無用。
「因為你有心障。」獨孤無雙道。
風舞柳道:「心障?」
獨孤無雙道:「常人都有心障,心障有輕有重,能限制一個人能力的發揮;如果你無法克服自己的心障,你就無法進入一種新的境界。」
風舞柳道:「要怎樣才能消除心障呢?」
獨孤無雙道:「一個人只要對一件事有了足夠的信心,他自然就沒有心障了。」
風舞柳低下頭,道:「晚輩的確對自己的輕功還沒有信心。」
獨孤無雙道:「所以你還需要再練練。」
風舞柳鬆了一口氣,道:「不錯,我的確還需要再練練。」
就在這時,獨孤無雙突然出手了!風舞柳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然後身子凌空、下墜,墜下絕壁!可是風舞柳居然一點都不慌張,他的冷靜和應變能力本就很多少有人能比得上。身子下墜兩丈,他按獨孤無雙所授法決運轉真氣,兩道真氣自足底湧泉穴發出,然後他的身子開始上升,他雙腳在空中踏出了七步,人便輕輕鬆鬆地飛上了絕壁。於是他欣喜若狂: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獨孤無雙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風舞柳道:「一個人對他從未體驗過的事情總是有一種畏懼之心,他的壓力越大,心裡就越緊張,心裡的畏懼感就越強烈——這也許就是前輩所說的心障;而當一個人心態平靜的時候,無意間突然面對危險事物時,他心裡並不感到畏懼,相反,越危險的事情越能激發他體內的潛力,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在面臨危險的千鈞一髮時刻往往能發揮出他平時絕不能發揮的潛力。
剛才前輩逼我往下跳,我心裡難免緊張,就算我真的敢跳下去,也絕對無法施展出七步登天的絕技,因為我的心一開始就已經亂了,當自己所畏懼的事情終於來臨的時候,便會不知所措。後來你不再逼我,我也就不再緊張,我的心是平靜的,雖然掉下去的時候難免吃了一驚,但還是有足夠的應變能力,所以我成功了。」
獨孤無雙道:「你總算明白了一些道理。」
風舞柳道:「現在我不但有了信心,而且有了親身的體驗,我一點也不怕了。」
獨孤無雙道:「好,你練吧。」說完盤膝坐地,閉目養息。
風舞柳在峰頂跳下飛上,一直練了幾十遍,後來,他身子甚至已能在空中變化出很多姿勢來。
第二天,獨孤無雙開始教他從高空降落的方法,數日後,他在這座冰峰上已能上下自如。
轉眼間,百日即屆,獨孤無雙將風舞柳叫到身邊,以一種平淡得沒有絲毫情感的語氣說道:「百日之期已滿,你可以走了。」
百日的時間不算很長,但也不算很短,任何兩個人在一起相處百日,都難免會產生一些情感的。但獨孤無雙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的人冷得就像這座冰凍的山峰。在他看來,人世間的一切生老病死,相聚別離,和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根本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如此,人們又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又何必要有那麼多悲傷和愁苦呢?
可是風舞柳就不同了,他知道從今以後,再也無法見到這位武林奇人了,心裡不禁多了一份惆悵之意。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即將離開自己的長輩、自己的親人一樣。他忽然跪了下來,跪在獨孤無雙面前,道:「前輩授藝之恩,晚輩粉身難報,請受晚輩一拜!」說完俯身便拜。
獨孤無雙道:「罷了罷了,老夫從不受這些俗禮。」但風舞柳這一拜還是拜了下去,可是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高山白雲,哪裡還有獨孤無雙的人影?就在他俯身下拜的一瞬間,獨孤無雙的人竟已到了遠方,消失在雲霧裡。
此時,旭日東升,紅霞萬丈,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但見白霧漸漸退去,露出青翠的山峰,遠處傳來悅耳的鳥鳴……新的一天,一切都是如此新鮮而美好,風舞柳身體里也充滿了一種新鮮的活力。他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引頸長嘯,嘯聲清越,在山峰雲霧之間回蕩,歷久不絕。當嘯聲消失的時候,風舞柳的人也消失在峰林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