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漫長的人生
張樹曜死了,但他又沒有死。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死亡時停止跳動的心臟,記得窗外盛開的春天,記得林棠溪沉默的,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眼淚,記得孩子們震天的哭聲。
張樹曜就那樣帶著不舍與眷戀,永遠的閉上了眼睛,由夢鄉進入了亡靈彼岸。
然後他再次睜眼時,已是五年後。
林棠溪獨身一人來他墓前。她身材削瘦眉眼疲倦,穿著一身黑衣,長長的捲髮盤起術在腦後。
空曠的墓地四周無人,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寒意伴隨寂寥一起肆意生長。
林棠溪神情肅穆姿態優雅,一身裝扮莊重有禮,冷漠又不近人情。
此時的她,與幾年前那個不食人間疾苦受盡寵愛的那個女人完全不相同。失去了為她遮風擋雨照料一切的張樹曜,林棠溪不得不自己飛速成長。
林棠溪穿著黑衣黑裙,手裡捧著一束巨大的白百合,黑白相應極其惹眼。
她沉默著彎腰,雙手將花束放置在張樹曜的墓碑前,隨後又直起身,久久凝望著墓碑。
「今天,是我們的銀婚紀念日。」林棠溪緩緩開口,她今天沒有塗口紅,臉色極其蒼白,削瘦的身材彷彿連這場細弱的小雨都不能承受,整個人搖搖欲墜。
林棠溪理了理裙子,蹲下坐到一旁,頭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我記得我們結婚最初,你曾經興沖沖地跟我說了很多種慶祝的方法,但我當時似乎忙著其他,一點都沒放心上。畢竟,太奇怪了不是嗎?對當時的我們,二十五年和五十年,都太遙遠了。我一直很驚訝,你怎麼能想那麼遠。」
「可我沒想到,那一點都不遠。轉眼間,你就走了,再一眨眼你曾心心念念的銀婚也到了,可卻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了。」
「你走後,我總覺後悔,所以一直努力回憶,你當時說了些什麼。」林棠溪覺得臉頰有一點點的癢,不知道是細雨還是其他水珠,沾濕了她的睫毛和髮絲,以及眼眶下方的臉頰。
她摘掉了自己白色的手套,纖細的手指在臉頰中央滑過一筆,一絲水痕被她的指腹帶走抹去。
林棠溪聲音懊惱:「我想啊想,從你走後便一直在想。可是對不起,我全忘光了。」
那明明是張樹曜愛過她最有力的證明,她卻記不得。
林棠溪低下頭,很沮喪的模樣,「但這不能怪我,我已經快五十歲,是個記憶力不好的老人啦。」
林棠溪是真的老了,年近五十,儘管她平日養尊處優悉心保養,可時間帶來的創傷是無法逃避的。她的皮膚依舊不可避免的失去了彈性,眼角長出了皺紋,頭髮當中也生出絲絲花白。
她癟著嘴,依戀的靠在墓碑上似撒嬌般抱怨,表情眷戀天真,完全不應當出現在一個中年人身上。
張樹曜就那麼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妻子,怎麼看都覺得她可愛,完美,漂亮。
他蹲下身和林棠溪處在一個高度,想要摸摸對方的頭安撫,透明的手卻穿過了對方的身軀。在這般重複幾次后,張樹曜放棄了無意義的動作,學著林棠溪的動作守候在對方身旁。
林棠溪向前佝腰拽過不遠處的一個籃子,掀開白色的布后拿出裡面的一瓶酒,「你可能不知道,量子已經進入公司了,觥珠和子望他們也上大學去了。家裡現在只有我,我真的好無聊啊。」
她喝了口酒,臉頰泛紅,「好吧,其實還有一點點孤單。」她伸出手指比了比,「我在家沒有事情做,就把你寫的情書拿出來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林棠溪說到這裡時,哽咽住:「我以前覺得那些信好多啊,可是現在發現它們又那麼少,這五年裡我甚至已經將它們都看了許多遍。」
張樹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看著這個眼眶通紅的女人,明明靈魂沒有心,可此時他卻依然為對方的一舉一動而心動,為對方的眼淚而心痛。
他說:「寶寶別哭了,別哭了。我現在就在你身邊。」
當然林棠溪是聽不見的。
她已經說到子望交了新女朋友的事情,神情激動氣憤:「他帶了新女友回家,說我再過幾年後就可以安心當奶奶,叫我趕緊去學廣場舞。」
她氣得又喝了口酒:「氣死我了。我永遠是十八歲的美少女,才不去跳廣場舞!」
林棠溪有一點委屈,「五年前你還叫我寶寶,五年後子望那個蠢貨居然就開始要把我輩分往上提三輩。」
張樹曜也很生氣,覺得自己當年還是少教訓孩子了。
林棠溪說了很多,到後來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她獨自依靠在墳旁,喝光了帶來的酒,提著籃子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只留下地上那束潔白的白百合。
「我想你啦,我還想回家。」林棠溪的父母在三年前都去世了,她失去愛人失去故鄉,一個人居在異國,身無後路,心無歸處。
張樹曜想跟上那個背影,可他卻不能離開自己的墳墓,每到超出範圍后,他便會被不知名的線強行拉了回去。
他只能留在這裡,等待林棠溪來見自己。
最開始林棠溪每年都會來,後來她來的每一次都很難過,便減少了來這裡的機會。張樹曜幾年見她一次,從精神活潑,到白髮蒼蒼。
突然有一天,很多人一起來了。張樹曜看見了自己老了的孩子們,他們將一具已經合上蓋子的棺材埋在他的墓地旁邊。
張樹曜終於安心,現在起,他們終於永遠在一起了。
時間和生命帶來的遺憾,在今天終於圓滿。
他微笑著閉上眼,下著雨的天空劃過一道巨大的閃電,雷聲轟隆,震得在場的所有人一陣悸動擔憂。
一道手拽著張樹曜的身體,力道大到幾乎要將他捏碎。那隻無形的手帶著他向上,向上,速度快到他睜不開眼,極度的疼痛貫穿了他,如果他能看見,便會發現自己穿過了一陣陣符號奇怪的空間。
巨大的大本鐘幾乎是遮天蔽日的掛在頭頂,無所不在,安靜到沉悶壓抑的空間里只有指針搖擺的的滴答滴答聲,聲音渾厚莊嚴。
在此刻,每一秒都無限拉長,一切都有機會重頭再來。
疼痛過去,張樹曜猛地睜開眼。
「張樹曜同學你好,我是隔壁班的林棠溪……」少女嬌軟的聲音猶在耳畔,張樹曜想到的卻是林棠溪死前蒼老的面孔。
這是他上學的途徑中,這是林棠溪第一次對他告白的地方。
少女梳著馬尾,眉眼乾淨笑容燦爛,雙手捏著情書朝前遞出,大大方方的告白:「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歡你已經……」
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那個清秀的男生一把拉住手臂,吻住了。
被林棠溪勒令來望風的洗平風傻了,林棠溪也傻了。
有水珠低落到少女的臉上,林棠溪怔怔地想,自己暗戀了一年多的男神,不會是個神經病吧!
張樹曜陡然閉上眼,問出了那個自己執念了一生的問題:「你會一直愛我嗎?」
林棠溪愣了愣,想反駁說這怎麼說得准,可突然,她的心湧上一股莫名的疼痛,巨大的悲傷穿越幾十年的時光回到現在,孤寂以及絕望席捲包裹住她。
疼的林棠溪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她只能抽噎著不斷點頭。
我會一直愛你,所以你不要在孤單了,不要因為生活無望后不斷傷害自己,以至於那麼早的離開我,留我一個人那麼絕望。
她什麼都沒想起來,可卻那麼害怕那場突如其來的死亡,以及此後自己那漫長的,孤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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