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故人
9月17日的凌晨五點,巴爾的摩正在下小雨。
雨絲纏綿悱惻,來納特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踮著腳尖聽一旁的街頭藝人演奏《ifidieyoung》,這似乎是一對情侶,男人的手指在吉他上跳動,女人唱著歌,兩人旁若無人,不時交換一個含糊曖昧的視線。
歌聲傳出很遠,進站的地鐵碾碎了餘音,萊娜拎著麵包和咖啡,走過來牽起小孩的手。
地鐵上人不多,萊娜閉眼補眠,來納特低頭,摸出萊娜的手機。
最新一頁是巴爾的摩的早間新聞,報道在FBI的特殊小組幫助下,食人魔已經落網。
第二頁是東區發生聚眾械鬥,令人驚奇的是,械鬥結束后,活下來的成員挨個走進警局自首,新聞欄目用了個問句作標題:是良心發現?還是另有所圖?
第三頁是巴爾的摩本地黑/惡勢力的據點頻繁遭受襲擊,城市治安顯著變好。
來納特伸手越過身邊女人的腿,去摸她另一邊的口袋,萊娜睜開眼睛,按住這個熊孩子亂動的手。
她那個口袋裡有個小盒子,裝著三管針劑。
來自九頭蛇的傾情貢獻。
GGK1202,超能力強化劑,由九頭蛇研發,而這三管是最穩定的成果,副作用只是效果結束后讓人□□崩潰而已……至於先前的失敗品,沒起任何作用就先造成了副作用。
地鐵到站,萊娜拉著小孩走了出去,人群像是玻璃上滑落的雨點,在各個節點分流,直到回到旅館,萊娜才有機會吃上兩口麵包,她整個晚上都在奔波,還沒能好好吃東西。
來納特偷喝了一小口咖啡,呸呸兩聲,自己長大了為什麼會喜歡喝這麼苦的東西?明明邊喝邊皺眉……他抬頭看向萊娜,問道:「你要把那東西給我用嗎?」
「為什麼這麼想?」萊娜問道。
來納特翻了個白眼:「因為我不會死?只要給我充值一下就可以活蹦亂跳啦。」
「不過……」他話音一頓,「如果你想自己用也可以,因為你死了也可以復活,只是要消耗掉我而已。但是如果你死的時候我死了,而且你沒消耗心臟讓我復活,你也就沒法復活了。」
「……別隨便猜測,沒人說過你話很多嗎?」
小孩哼哼唧唧地別過腦袋,不想理她。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整個城市,她也是來到巴爾的摩不久后才發現,來納特是神秘人給她開的最大的一個掛,他們共享生命,或者說,生命餘額由萊娜主導支配,理論上她可以永生不死。
初來到巴爾的摩時她非常迷茫,這是一座純粹而陌生的城市,她的過去全在堪薩斯,而她成年後幾乎都待在紐約,為了一個更好的offer而奮鬥。
巴爾的摩不一樣,這裡黑人毒/梟聚集,每晚上都發生搶劫和槍擊案,萊娜在一條街走上三百米必定會被磕嗨了的癮君子們騷擾,霍普金斯周圍的藍燈區常年遊盪著黑人和火拚的社會閑散人員,而她帶著個孩子。
每次被攔下來的時候,萊娜都很想把男孩兒舉起來告訴這群人這傢伙比你們加起來都危險,拜託你們趕快滾蛋可以嗎?
本來萊娜待在這座城市只是為了等待九頭蛇和本地勢力的交易……但時間長了,她想做些什麼。
在這座城市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們,有的會擁有光明的未來,有的會墮入黑暗,有的會被打斷脊樑,有的會因為糟糕的犯罪率提前結束這一生。
而整個城市的大部分問題萊娜都可以改變——她分明有那個能力。
瑪利亞浮現出身影,微笑著看著她,在窗外雨幕映照下老人的面容顯得微微扭曲。
大部分的勢力團伙主要人員已經連續做了很多天的噩夢,但萊娜知曉的越多,就越感到無力。
——諷刺的是,這是巴爾的摩最主要的經濟支柱之一,如果徹底毀掉這群龐大的勢力,最可能導致的結果是,半個城市的家庭都失去經濟來源,造成大量壯年勞力無所事事,在街頭遊盪,沒有束縛下會有更多的案件發生。
這段時間光是萊娜認為必須受到懲罰的人都快將巴爾的摩的監獄填滿了,奇怪的恐怖夢境與出現在陰影中的紅髮老女人逐漸成為了巴爾的摩的都市傳說。
你不能拯救所有人,她對自己說。
而且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在沒獲得能力時,萊娜的選擇就是普通人的選擇,明哲保身,在能力範圍之內不介意幫助別人,一旦涉及到自己就抽身離開……如今能力膨脹了她的野心,正逐步失去了忌憚和畏懼的心理,她感到目前的自己很危險。
精神異能用多了,有時候瑪利亞會不經意間出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或是與萊娜一同外出,她活著的特性越來越明顯了,她們偶爾會交流,但更多時候,會保持沉默。
瑪利亞會提起她的雪山,她永遠入眠的孩子,她的老屋中永不熄滅的壁櫥,老人的紅髮被陽光鍍成暗金色,說話時語速很慢……這些都是萊娜沒設定過的,像是被世界自動補全了,筆下的人物有了完整的人生,她有時候會以為對方真實存在,可只要心念一動,瑪利亞就會消失,不在世間留下半點痕迹。
於是萊娜去看了心理醫生,巴爾的摩的心理醫生叼著雪茄判斷她有精神分裂和妄想症,不過還有救,建議她做個四萬美元的全身檢查套餐,然後追債的黑幫就衝進來將這個無證行醫的騙子打破了頭。
待萊娜回到旅店房間,瑪利亞已經給來納特織了個煙灰色的同款圍巾。
打開門的一瞬間兩人一同望向她,於是她面無表情地關上門,走到樓下的小酒館點一杯雞尾酒。
……
這個下雨的清晨,萊娜在酒館點了一份義大利面,醬料放的太多,有些偏咸,她低頭時髮絲會時不時垂落到餐盤中,於是這位在逃通緝犯突然意識到,該剪頭髮了。
離開紐約彷彿是個過去式,一切都風平浪靜,美國隊長和鋼鐵俠還是互換靈魂狀態,於是他們的消息在社交網站上見得少了,來納特的能力像上一次那樣發動將所有人席捲進去還要攢上好久的能量,只能請他們再忍受這個狀態一陣子了。萊娜將金髮染黑,還做了微整形,新的證件上的名字是萊娜·李,中美混血兒。
餐桌突然搖搖晃晃,萊娜偏過頭,發現隔壁桌大清早就喝地暈暈乎了,大著舌頭扣著一位女招待的肩膀,女人一直在掙扎,萊娜微微皺眉,只要她想,就可以讓這個男人暈倒,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醉暈了過去。
但此時一位服務生走了過來,拉開了被按在男人身上的女人,這個男人大著嘴巴咒罵了幾句,將一杯冰啤酒潑到對方的頭上。
這個服務生她最近沒見過,似乎剛來,看背影他長地很高,行動間卻意外地沉默。
萊娜托腮,百無聊賴地拿叉子戳了戳面前的義大利面,男人應聲趴倒在桌面上,把剩下的一半咒罵吞了下去。
服務生一愣,伸出手去試探他的鼻息,發現他只是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
酒吧的老闆莫麗走了過來,確認沒發生什麼后趕忙給萊娜賠不是。
一個住在這條街上的女人,每天出門還能完好無損地回來,莫麗明白不管是因為什麼,對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道歉不必了,幫我再做一份義大利面,少放肉醬。」萊娜別過頭,正巧與服務生對視了一眼。
……嗯?
……不會吧。
莫麗瞪了一眼愣住的服務生,皺眉道:「克拉克!還不快去廚房幫忙!」
萊娜:「……」
萊娜捂住額頭,盯著窗戶上潑灑的雨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
十幾分鐘后,餐盤輕輕擱到了她的桌上,但身旁的人卻沒走。
她低頭盯著面前的麵條,擠出一個字來:「坐。」
克拉克看著她,正要開口,萊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壓低聲音貼近對方,說道:「閉嘴肯特,你不問我,我也不問你。」
克拉克嘆氣:「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不,」她冷酷地說,「什麼都沒有。」
萊娜別過眼:「你會在巴爾的摩待多久?」
「我不確定,」克拉克語調平穩,「我想在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你呢?」
「環球旅行?聽起來真酷。」萊娜說,「我還有點事,如果還能再見給我講講你的旅行故事吧。」
「……其實我現在就可以講。」克拉克扭頭,萊娜已經站了起來。
「下次再見!」她往樓梯走去,半路拍了拍莫麗的肩膀,說,「餐費我給過了。」
離開克拉克視線后,萊娜像一陣風一樣衝上樓,瑪利亞和來納特像祖孫倆一樣,靠在沙發上看《辛普森一家》,室內溢滿咖啡的香氣,而來納特正捧著一杯熱牛奶啜著,瑪利亞正在織圍巾,萊娜懷疑那是織給自己的,這樣三個人就都有一條煙灰色圍巾了。
她輕輕帶上門,發熱的頭腦慢慢冷卻,從「他鄉遇故知,而我被通緝」的奇異狀態中脫離出來,忍不住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這樣也好,克拉克只是個普通人,不應該把他牽扯到自己的事情中來。
萊娜如今的生活簡直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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