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的本能

「快點，該你了。」姜煜不耐煩地督促，把手送到姜翎面前。就算她手腳並用，或者咬他兩口，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然而他不太聽話的妹妹，卻慢吞吞把手放上去，沾著水汽的睫毛濃密卷翹，輕輕顫動，讓人心中軟成一片。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以後什麼事都和你說。」

和別的小孩子大哭時的吵鬧不同，安安哭的時候總是很安靜，說話時聲音稚軟。只要她開口，不管提出什麼要求，都忍不住滿足。

「真不打嗎？那我自己打自己，讓自己長個記性。」姜煜沒打算對自己留手。

是他疏忽了。

周六妹妹一個人在家，很不安全，還有許多事要慢慢給她講，決不能讓她以為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很好。

姜煜掌心的溫度令人心生依賴。即使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讓姜翎感受到了家人庇佑風雨不侵的溫暖。

「我打完了。」姜翎輕輕拍了幾下。

「要是安安面試成功，哥哥一定讓安安拍電影。」

幾個認識的人在姜煜腦子裡轉了一圈，劉嬸，葉老師，幼兒園的蘇老師……實在不行，再想辦法。至今都沒去銷戶，媽媽的身份證也還有用。

姜煜只恨自己晚生了兩年，不然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妹妹要是想當大明星，他就多了解這方面的事，保護好妹妹。

「給你吹吹。」

姜煜捧起姜翎的手，輕輕吹氣。

「不痛。」姜翎反而笑了起來，露出一對小酒窩。

姜煜看了眼姜翎的手心，加倍心痛。

下次想想別的辦法，比如三天不吃肉，不許看電視，練字十頁等等，不能再打手心了。

——

面試地點在市中心的一棟商業大廈，十分體面。極大程度上降低了騙子風險。

姜煜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於是他問：

「緊不緊張？」

「不緊張。」

「……」好的，對話結束。

兩人進電梯時，正好碰見一對夫婦，抱著小女孩出來。她抽噎著，哭得很傷心。

姜煜摸了摸口袋，好極了，他帶了兩包衛生紙，不知道夠不夠。又看了眼那個小女孩，心中對比，嗯，還是安安更可愛。

姜翎本以為姜煜會掏出紙巾遞過去，沒想到他面不改色側身而過。

不愧是你。

面試安排在一個很寬敞的辦公室，除了幾個工作人員，並沒有其他來面試的小朋友。

「小同學，你是她的家長？你們家大人呢？」

「有事。」

「是哥哥吧，面試通過了要大人簽字的。」

「我知道了。」姜煜點頭，面試官也沒有再問，遞過去一張個人信息表，讓他代姜翎填寫。

「小朋友你好，我是楊阿姨。」

與姜翎交談的是個溫和端莊的女性工作人員，看起來三十多歲，保養得很好，笑起來非常有親和力。楊女士又問道：

「今年幾歲了呀？」

「五歲。」姜翎也不太清楚。

姜煜本來想說四歲，保持緘默。

萬一讓他們知道，妹妹連自己幾歲都搞不清楚，會不會覺得她傻乎乎，不給過怎麼辦？

「會什麼才藝啊？給大家表演一下好不好？」

姜翎卡殼。

「唱歌跳舞講故事都可以。」對方鼓勵。

姜煜沉默，想起以前妹妹走調的歌聲，內心唏噓。

姜翎只會欣賞歌舞，講故事也只是複述，沒有高低起伏。她相當有自知之明：

「我表演一個落淚。」

這個倒是新鮮，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姜翎掐了一下手掌心，眼淚汪汪，將落未落，看向幾位面試官。

淚珠晶瑩飽滿，含在眼眶裡，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

一秒，兩秒，三秒。

啪嗒——

落地。

「好！」

之前詢問她的楊阿姨開始鼓掌，其他人也順勢跟著鼓掌。

「小朋友，再表演一下其他表情好不好？」

姜翎點頭。

姜煜便默默鬆了口氣，看來安安有希望。

「憤怒。」

「高興。」

「悲傷。」

「很難過但是不想讓人看出來……」

面試的工作人員每說一個詞，姜翎便跟著調整眼神和表情。

……

「好，小朋友非常棒。」

姜翎表演完，坐在椅子上等。

桌子稍微有些高，一坐下就只剩頭頂的小啾啾露出來。

「時導，我們發現了一個小姑娘，很有天分，您現在有空嗎？」

「好的。」

楊女士中途打了個電話，然後抓了一把旺仔牛奶糖，放在桌子上。

「小朋友等一會兒，導演馬上就過來……」

楊女士這才去看姜煜之前填好的表格，看到一半，似驚似喜，忽然問：

「姜清秋，你是清秋的兒子？」

「是。」姜煜也有些意外，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認識媽媽的人。

「清秋最近怎麼樣，這個是你妹妹？」

「是。」姜煜只回答了一個問題，楊女士也沒注意。

「你妹妹都這麼大了，上次清秋給我發照片，還是個小姑娘，兩三歲，我說怎麼看照片有些眼熟，真可愛。」

楊女士笑了起來，看兩兄妹的眼神越發親切。

其他人便覺得，這次的小主演幾乎可以定下來了，楊編劇看起來很滿意。只要時導點頭，就是她了。

正好有人從門外進來，姜翎轉頭看過去。來人穿著做工精緻的黑色西裝，全身不染一塵，修長挺拔，極其英俊，有種經歷過時間沉澱的從容。

《星河》劇組的導演時琛。

姜翎也看過他的照片，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

之前倒不覺得，這時候一看，便有種奇怪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比百度百科上的照片好看太多。如果出生日期是準的，他今年應該快四十了，看起來僅有三十齣頭。

時琛進來后，直接坐在姜翎身邊，低頭與小姑娘對視。

之前和楊靜雲說過，要是遇到條件非常優秀的小主演，再給他打電話，這個就是了？

眼眶微紅，一雙眼睛分外有神，靈氣十足，要是上鏡，一定好看。彷彿不久前才哭過，濕漉漉的，可憐可愛。

時琛忽然多了幾分耐心，問：

「叫什麼名字？」

「姜翎。」

「以前演過戲沒有？」

姜翎搖頭。

「參加過什麼活動沒有？」

姜翎繼續搖頭。

「幼兒園表演，得了第一名算不算？」姜煜忽然開口。

時琛便把視線投過去，看了眼姜煜，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心中訝然。

「算。」時琛點頭。

這時候，姜翎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時琛眼熟了。

時琛和姜煜長得有些像，不僅是眉眼，兩人都是高鼻樑，薄唇。

姜煜也像照片里的姜清秋，眼型和時琛不一樣。時琛是很明顯的桃花眼，不笑時也情意暗藏。姜煜偏向于丹鳳眼，大多數都很陰鬱，戾氣深沉。然而笑起來時，明朗清貴，猶如天之日月。

或許好看的人，總有些相似，也沒人開口說這個。

時琛說了一段情境，讓姜翎表演。

假如有隻奇怪的小狗落在流星砸出的坑裡，受了傷，該怎麼辦？

姜翎調整狀態，蹲下來，去試探並不存在的小狗，又向後縮，好奇又憐惜，還喚了兩聲。

能弄到皇位的人，演技都不會太差。

時琛能明顯看出來，她毫無拍戲的經驗，不過情緒感染力強，也有天賦，簡單來說，她一出現在鏡頭裡，觀眾的視線就會不自覺跟過去。

可愛、無害、善良、幼小。

姜煜始終看著姜翎，見她如此認真，非常欣慰。他也看不出一個好歹來，不過，就算沒有小狗，他也覺得那裡有個小小的生靈，在配合妹妹的行動。這樣，應該算不錯吧？

「可以，很有天分。再教教就能拍了。」

時琛已經等了很久，挑挑揀揀，不想再繼續耽擱時間，決定就讓姜翎演。然而會議室只有一個少年，長得挺高，看起來年紀不大，也不知道成年沒有。

「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時琛問。

姜翎不知應不應該說。她現在留在家裡，是社區工作人員通融的結果。真正簽具有法律效應的合約，肯定需要正式的監護人。

「清秋怎麼沒和你們一起來？」楊靜雲問。

姜煜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說出真相。拍戲不是一兩天的事，拍電影有酬勞，交給不太熟悉的中間人，很麻煩，也瞞不住劇組。只希望劇組可以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情況，搞定合約。

「楊阿姨，我可以和您去外面說嗎？」姜煜詢問。

「好。」楊靜雲帶姜煜出去。

時琛見他們認識，轉頭問姜翎：

「你怎麼不吃糖？」

姜翎被姜煜灌輸了很多注意事項，比如，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

雖然她知道奶糖沒有什麼問題，讓姜煜看見，說不定會覺得教育失敗，再重頭灌輸一遍。

「那是你哥哥？」

「嗯。」

「在讀幼兒園吧？」時琛覺得小姑娘長得挺可愛，就想和她多說說話。他沒有孩子，以前也不覺得孩子有什麼好，看見軟乎乎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今天竟然生出了一點點老父親的本能。

她一個人留在會議室，會不會怕？而且他們家是怎麼回事，就兩個孩子過來，家長呢？電影合約肯定要和家長商量才能定下來。

「時導，你出來一下。」楊靜雲開門。

「別怕，你玩會兒遊戲啊。」

時琛從兜里掏出新款手機，下載消消樂，遞給姜翎，又對其他人道：

「陪她玩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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