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由

死由

秦王氏在牢房已經待太久了。

久到透過頭頂的窗,狹隘的外界光亮傳入,她都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只記得有一段時日,耳邊模糊有男女歡好的誇張呢喃聲;

也有一段時日,是謝秦氏在她耳邊罵罵咧咧,保不齊還有響亮的耳光。

不過她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渾身無力用行動去反抗,但不代表她會任由謝秦氏狗仗人勢來欺凌她。

畢竟自小生在鄉下,為了秦敬澤她什麼苦沒吃過?

哪怕年前一路逃往蜀州的舊傷未愈,不久前又身中鞭傷,但身體的苦痛,怎能比得過心裡上的?

再說,先前隔壁牢房的姑娘給了葯,抹在鞭痕處,一開始的火燒火燎勁散去,渾身上下的苦痛隨之也越來越清。

除了幽聲唾罵養尊處優慣了的謝秦氏,偶爾她也能打起精神還手,免得讓秦家姐弟真把她當軟柿子,恨不得踩爛踩碎,再也爬不起來。

她又沒犯什麼滔天罪孽,等待她的最壞結果,無非在這四方都是牆的空間里待一輩子,與其忍辱負重,倒不如活個隨性自在。

記得那個狗東西以前總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話在她身上同樣適用。

只要她還吊著一口氣,那個狗東西就別想有一日安分日子好過,她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婦人不錯,可並不代表她傻。

一條後路都不會給自己留。

抱著這樣的心思,她忽然隱隱期待起來。

照那個狗東西心高氣傲、又小肚心腸的性子,一定樹了不少敵人。

相信總有一天,想讓秦敬澤不得好死的人會找上她。

果不其然,每天靠著這股堅定信念支撐的秦王氏,五感混沌之際,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開鎖聲。

怔怔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只覺好幾個壯碩身影靠近,像是提一塊臟污不堪的抹布一樣,提著她的雙臂到了一處亮光之地。

是……終於給她盼到老天爺開眼的時候了嗎?

她努力眨眨眼,似是不能滿足她的急切,又抬起泥塊和血塊僵在一起的雙手,使勁在眼眶處揉了又揉。

終於,她看清了右側面色煞白、冷汗涔涔的青年,一如既往的俊秀眉眼,尤其是那雙看她柔情滿懷、和她說「娘子,待我他日高中,一定佑你餘生衣食無憂。」

而她總會臉頰緋紅,錯把奸話當了真,嬌羞靠近一心一意對待的男子,告訴他「相公,你放心,無論旁人怎麼看你,我就算廢了手瞎了眼,也會給你鋪好腳下的路。」

後來,她的確做到了鋪路,只是被村民當做喪門星,引爹娘徹底傷心把她趕出王家,自此只能冠以秦姓,活的不如一條路邊流浪狗。

天真的她,傻傻以為旁人眼光不重要,只要她把丈夫當成天,守護好她的這一片天,一輩子真的會平安順遂。

結果呢?

秦敬澤一去京城,直接兩年沒了音訊。

她不放心,通過各方面打聽,終於打探到秦敬澤在京城做了官,做到了他此生最想做到的出人頭地。

於是乎,她以為有了靠山,雄赳赳氣昂昂跑到秦家大院,像個潑婦一樣,把整個秦家,上到八十老太夫人、下到十七歲正寒窗苦讀的秦衍罵了個遍。

漫罵的過程,招引來了很多指指點點,不過都知道她丈夫當了大官,沒人敢真正對她作出吐痰扔爛菜葉臭雞蛋的衝動。

世人欺軟怕硬,她這些年早就知道了。

除了秦家家主秦字征,很平靜等她罵累了,遣家僕客客氣氣請她離開。

從頭到尾,無悲無喜。

當時她以為秦家被她嚇到了不敢出聲,後來她到了京城,遭秦敬澤狠心拋棄時,各種大鬧的她,被秦敬澤的堂叔指責——

不過跳樑小丑,哪裡來的膽子在秦家門口撒野?

從京城逃往蜀州的過程,很多個東躲西藏的不眠之夜,她都能想起「跳樑小丑」這個詞。

也會想起當初秦字征看她時,平靜止水的表情,彷彿也寫著「跳樑小丑」四個字。

區別在於,陵州的秦家,至少是把她當人看;而京城的秦家,對她只有厭惡。

起碼對待街邊的一條狗,尚寧秦家會給最精緻的吃食;待她,只有數不清的棍棒和濃痰。

——多麼可笑,枉她歡歡喜喜賣了家中三間磚瓦房和幾十畝田地,哼哧哼哧趕了兩個多月的路,終於從陵州到了尚寧。

其實碼頭的船夫說,坐客船北上,其實不過十兩銀子,憑她賣房子和賣田的錢,零頭都足矣付款了。

她就是個傻子,不僅沒有意識到丈夫明明當了高官,怎麼好好地不來接她,還想著京城生活,免不了處處動輒人情,銀錢能省多少是多少。

當時正值炎炎夏日,沒走一步,豆大的汗水,會源源不斷從掩飾不住白髮的鬢邊落下,若非她命大,可能真就死在路邊,連個讓她入土為安的人都沒有。

從三伏天走到深秋,多年勞作青絲早已熬得兩鬢斑白,與秦敬澤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兩兩相對,無力跪地的她,比乞丐還落魄。

秦敬澤到底有多害怕她會死皮賴臉髒了他的官途,派人想殺了她一了百了,只是她命不該絕。

先是被謝意所救,逃命路上差點堅持不住之際,又遇到了被她劈頭蓋臉指責過的秦衍。

難以置信之際,聽到秦衍很平靜陳述,陵州買了她房子的那一口人家,一夜間全部喪命。

正發生在她滿心期待、一步一個腳印趕往尚寧的路途中。她忽然脊背發冷,這半輩子經歷的二十多個三九天,都沒有這麼冷過。

怎麼會想不到啊……如果她沒有決心親自來京城,那麼睡夢中悄無聲息死去的,只會是她。

想不通……世間為什麼會有這等薄情寡義的畜生?!

未出嫁以前,她家是地主,她娘有帶她聽過戲。

記得有各種各樣當官發財拋棄糟糠的,但從沒有見過秦敬澤這樣。

為了榮華富貴,想要糟糠命的瘋子。

「秦敬澤!!!」

只一個眼神對視,前塵往事如潮水般在她眼前一幕幕浮現,憤怒、氣恨、驚懼等等情緒,瞬間交織成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嚎。

其尖銳之勢,刺的一眾旁觀者紛紛一怔,尤其是想過秦王氏的情緒會激烈,但沒有想到會這麼激烈的宋欽柔,條件反射想伸手捂住耳朵。

不過很快意識到此舉頗為不合適,只能惡狠狠瞪了一眼搖搖欲墜的秦敬澤,撇撇嘴把早前打好的草稿一應說出。

「太子殿下,微臣早前被關入大理寺時,曾聽聞過一樁冤案,」見秦敬澤困獸般凶光乍泄的眸子死死投來,宋欽柔冷笑,「不巧,秦院丞的髮妻,就是他旁邊的這位婦人。」

「你胡說!」可以說,最開始看見謝秦氏泛著紅光的悲憤眸色,原本還在想退路的秦敬澤徹底慌了心神。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秦敬澤這輩子踏上不歸路的最開始,就是對髮妻動了殺心的那一刻。

人類的劣根性在於,或許一早作惡的時候,還會忐忑不安,而這份忐忑不安,很快會被作惡的好處遮掩,以至於他越來越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惡。

所以記憶最深處留下的,只會是引他入歧途的那一件,像秦敬澤,看似心狠手辣、偽善狠毒,可他多少個黑夜,總會夢見髮妻向他索命。

說地獄太孤獨了,要他一起下去,陪她餘生衣食無憂。

什麼餘生?

她都做了永世翻不了身的惡鬼,還要什麼衣食無憂?

他在人間煉獄呆的夠久了,還沒享受仕途帶給他的安樂,憑什麼要陪她下去受苦?

別說這輩子,往後一百輩子都不可能!

這個王氏,大字不識一個,又蠢又笨,只會做些粗重的農活,誰家官老爺會娶這樣的女人為妻?

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他秦敬澤努力往上爬了一輩子,想讓他剛成了人上人就從雲端跌落?

嗬,她王氏哪來的臉?

所以,他一邊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工部侍郎為自家女兒求婿的心思,一邊擔憂隱瞞有髮妻一事東窗事發,即刻讓主子娘娘派人去陵州滅口。

結果這個賤婦命硬,屢次三番壞他好事,要不是岳丈一家對他頗為信任,極力在多管閑事的顧望瑾面前澄清,豈非真著了這個賤婦的道?

好不容易躲過了顧望瑾,他立刻請求主子娘娘,派遣殺手追殺那個賤婦,誰知道他媽半路又出了意外!

是主子娘娘傳傅易瀾的話告訴他,奉光院從中多番動了手腳,才讓追殺任務難上加難。

顧望瑾?!!

怎麼哪裡都有你!

因此,本不敢招惹少年丞相的他,徹底答應為主子娘娘效犬馬之力,開始針對陵州秦連兩家和顧望瑾的計劃。

誰讓連正雲那個老摳門,只知道和秦字征親慕,在他落魄之際,有銀子給小女兒讀書,都不願意多給他些錢財

害他只能忍一時之辱,作出犧牲皮相的下下策,去接近潑辣蠢笨的王氏。

正好連正雲死了,他的小女兒又想考試光耀門楣,那他就做一回老好人咯。

於是乎,他爽快接近連家三姐妹,故意透露科考不規定搜身的律令,再以堂弟秦恙的婚事為誘餌,讓連嫿忽悠連宋吞葯。

多年沉浮經驗,讓他下意識留了一手。

世間哪有真正能改變人性別的葯,主子娘娘所給的這顆葯,只能暫且讓女子皮膚變得粗糙,讓葵.水停止半年之久。

這一點,他並未告訴連嫿。

計劃很天衣無縫,無論連宋會不會中舉,只要她進了貢院,這一流程受顧望瑾參與過,等到連宋來了葵.水,讓連嫿找個合適機會,把連宋女子身份公之於眾。

那麼冒名參與科考的欺君大罪,就能讓辦事不利的主考官卸下一層皮。

而主子娘娘,則需要替他把狗皮膏藥一樣的王氏滅口,他們做的第一場交易就算完成了。

誰知道連嫿連惜那兩個不頂用的,公之於眾不成,反倒窩裡斗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無奈他只能如實和主子娘娘彙報,讓許嘗道把這兩人滅口。

可誰能來告訴他,不僅連嫿連惜沒死成,眼前這個披頭散髮、狀若瘋婦,依稀可辨是王氏也活著?

傅易瀾不是說把這個賤婦解決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好端端出現在這?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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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三次元從早八點到晚十點都在奔波

沒存稿哭了TAT

今天試著寫了沙雕新文的開頭哈哈哈

太快樂了

晚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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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貪官的求生日常(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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