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秦婉神清氣爽,踏出銀樓,看見對過一座樓子,門前好不熱鬧,抬頭仰望匾額上寫「梨園春曉」,這是個戲樓。
人這麼多,定然好看?秦婉團扇一指:「走!看戲!」
以前自家小姐從來不踏足這種龍蛇混雜之地,大家閨秀,怎麼可能進戲樓看戲?
「那是戲樓!」珠兒小心翼翼提醒。
「我不是說看戲嗎?」秦婉問珠兒。
說完秦婉率先往前走去,門口迎客的小二彎腰:「這位爺,裡邊兒請!」
抬頭看見秦婉這個渾身上下綾羅綢緞,走在面前,其他人都自動退開的一丈遠的姑娘,原本靈活的舌頭如同打了結,請她進也不是,不請也不是。
不是說戲樓里沒有女客,大戶人家看戲,要麼把戲班請到家裡唱堂會,要麼就是家裡養了戲班子。高門女眷這麼大喇喇地來這種地方看戲,這可是頭一回。
「今天有什麼戲?」秦婉問。
「今天有萬明英的新戲《月下記》。」這小二完全沒有剛才的嘴皮子利索,秦婉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萬明英這個花旦很有名,聽說跟很多朝中官員有來往,還跟誰誰誰一起冶遊過,讓京中很多貴婦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還要提及一聲萬明英是個男人。定安城的夫人們公母狐狸精都要防,真是累死個人,而這位在公狐狸精里排第一。
「那就聽這個了。」
小二立馬跟上:「小的帶您去雅間!」
秦婉帶著丫鬟婆子和護衛,不疾不徐,喧鬧的戲樓因為她的走過,一下子靜了下來,恐怕戲檯子上人物出場都沒有這個效果,她把戲園子里通道,愣是走成了宮內兩邊都是宮人,往大殿覲見的路。
那小二引著秦婉上了樓,推開了門道:「這是咱們樓里最好的一間雅間。之前……」
小二還想介紹哪個達官貴人曾經用過這個雅間,秦婉看了他一眼,小二立刻閉上了嘴。
珠兒看向他:「茶水單子拿上來。」
到底是服侍人慣了,知道貴人嫌他呱噪,默默地遞上茶水單子,秦婉遞給珠兒說:「你跟環兒商量要吃些什麼。」
秦婉坐下,那小二笑著說:「今天這個戲可是江南才子,歐陽遇寫的本子,歐陽才子現在已經成為太子近臣,這齣戲恐怕就成了絕響了。」
一聽見歐陽遇,秦婉就來了興緻,這個所謂的才子會整幾首酸詩,自詡風流,一直不得志,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得了太子殿下季成運的青眼,留在太子身邊成了幕僚,寫這些男女情愛的狗血戲文是他的另外一個愛好,順帶跟演戲的優伶來一段風流韻事,估計跟這個萬明英也是有一腿。
兩個丫頭叫了兩壺茶水,再要了幾碟點心瓜子花生,秦婉坐等開戲。
樓下那些人伸長了脖子往他們這裡看來,好似她這裡才是戲檯子,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
茶水瓜子上來,珠兒給秦婉倒了一杯茶,秦婉伸手拿著瓜子,悠然自得地磕著瓜子。
戲台上一個丫鬟打扮的伶人,拿著帕子叫一聲:「小姐,請隨我來!」
裡頭一聲悠揚的唱詞,蓮步款款走出來一位小姐,扮相身段真是沒話說,哪怕號稱定安城第一,秦婉也自嘆弗如。
那萬明英拿著團扇上下移動,一會兒遮面,一會兒露出半張臉,嘴裡念念叨叨,大致意思,昨天在橋邊看見小鮮肉一枚,一不小心把帕子丟了,把心也給丟了,今天小鮮肉約了月下送還帕子,羞羞答答去赴約。
「呸,沒見過大家小姐這麼輕賤的!」剛開場,珠兒就啐了一口,「怎麼可能黃昏去赴男子的約?」
環兒在邊上道:「有人故意摔在男人面前,讓男人抱呢!難道不如這個賤?」
珠兒一時語塞,環兒說得都對,竟無法反駁。
戲台上,窮秀才走了出來,秀才退還了手帕。唱詞里說自己家貧,不敢領受小姐的厚愛。
珠兒又一撇嘴:「知道自己配不上,找個機會把帕子送回,約什麼約?還不是找借口,實際上就是騙人涉世未深的小姐。」
珠兒當真是杠精,趴在欄杆上,一邊吐槽,一邊看得津津有味,此刻演到老夫人不肯允婚,眾人正在為男女主著急。
「還是這個娘知道輕重,生這麼個玩意兒,做娘的恨不能上吊了!」珠兒繼續。
秦婉有了穿越幾個世界的記憶,某一世,她博覽某江群書,就歐陽遇的這種人的劇,妥妥被打為雷劇,可備不住雷劇受眾大啊!
那季成運之前還跟秦婉說要讓這個貨給編個劇來為他們倆青梅竹馬的故事添一點甜味兒。重生歸來的秦婉渾身惡寒,可別噁心她了!
珠兒還在吐槽,秦婉連吐槽都懶得吐,招手:「過來吃點心!」
環兒拿了一塊糕點過去塞進她的嘴裡,珠兒這才閉嘴。
秦婉喝著茶,磕著瓜子,一個摺子過了,換了一出熱鬧的武戲。她站在欄杆前,下面的人紛紛仰望,她帶著淺笑致意,那樣兒仿若皇後站在城門上,看城門下的萬千子民。
隔壁雅間也走出來兩個人,其中之一,秦婉還認得,正是太子的那個才子幕僚,見到秦婉出現在這裡,大吃一驚。立刻換了表情對著秦婉彎腰:「歐陽遇見過秦大小姐。」
另外一個自報家門,也是太子一派的新貴,之前見過他那娘子,好些人背後同情他那娘子,夫君被萬明英那隻公狐狸精勾了魂去,太子一派的人都好這一口?
秦婉略點了個頭,算是應了他們。前世這兩人後來成了季成運的左膀右臂,上樑不正下樑歪,從上到下都是爛掉了,只知道玩弄權術而不顧及天下百姓,多少人因他們的無能而亡?
她往邊上看去,目光所及一個長相陰柔,雌雄莫辨,男子打扮的人,沿著迴廊往這邊而來,那人走過,邊上的人叫:「萬老闆。」
這人就是剛才在台上演女主的那一隻公狐狸精?
秦婉退回來,坐在那裡喝茶繼續看戲,珠兒又撲在欄杆上看戲,隔壁雅間有人進去,她側過頭去看了一眼,那萬老闆已經陪坐在歐陽遇邊上。
隔壁小廝過來放下竹簾,珠兒興緻勃勃過來跟秦婉八卦,秦婉一聽,腦子一轉:「你去那裡聽著,要是動靜大了點兒,來告訴我!」
珠兒一聽,立馬站在隔壁邊上,眼睛是看著戲檯子,耳朵卻是豎起來聽著隔壁。
戲子與娼妓本就不分,白日賣藝晚上賣身,多數戲子不過是用了個幌子遮擋的男娼而已。這萬老闆更是個中翹楚,左右逢源,甚至官場上很多人靠著他牽線搭橋。
珠兒一直跟在秦婉身邊,雖然從小陪著秦婉讀書,跟著她一起練習禮儀,出入宮廷。年長些了,宮中的嬤嬤就開始來教導秦婉為婦之道,對秦婉的教導還是簡單的,那嬤嬤對珠兒和環兒的教導卻是非常細緻,畢竟珠兒和環兒作為秦婉的貼身婢女是跟著進宮,以後有機會侍奉貴人。
那時候珠兒被那些教材弄得滿臉通紅,過來跺著腳對秦婉說:「姑娘,這種噁心的東西,奴婢學不來!」
可學不來也會被強按著頭學,珠兒和環兒學得糾結,卻也算是理論知識豐富。
那歐陽遇是喝了兩杯酒下肚,風流浪蕩起來就沒邊的貨色,此刻正放蕩無邊。
聽得珠兒滿臉漲紅,走向秦婉這裡,貼著秦婉耳朵說了兩句,秦婉搖頭這也太猴急,太重口了,放下手裡的茶盞,招來護衛:「隔壁聲音太吵,挑開他們的帘子,讓他們好好看戲!」
「是!」
護衛走到欄杆前,用隨身佩刀,把帘子給削了,吼一聲:「聲音那麼吵還讓不讓人看戲了?」
這一聲吼穿透了鼓樂之聲,將滿戲樓的目光集中過來,竹簾落地,就跟揭幕儀式一樣,雖然裡面是什麼大家早就猜到,猛地這麼一落下,卻絕對能成焦點。
在戲台上演繹了無數大家閨秀的萬老闆,此刻正被倆大老爺們前後夾擊,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全場震驚,喧囂的戲樓,此刻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大約是隔壁的人醒悟過來,停下了那污言穢語,一聲驚叫之後,再無聲音。
秦婉站起來,緩緩步到欄杆前,拍著欄杆問對過戲台上的伶人:「唱啊!不是都來看戲的嗎?怎麼不唱了?」
隔壁三人沒想過有人敢做也會做這樣的事情,慌亂之下,慌忙扯過了衣服,倉惶而逃。
樓下戲班的人看見萬老闆今日醜態百出,樓上還有個仙姿玉貌卻如煞神的女子,班主只能拍手:「繼續演!」
敲鑼打鼓的都不知道怎麼開始,曲調亂了幾拍,這才協調起來,台上武生翻滾,跳躍。
秦婉看那武生賣力,側頭對珠兒說了一句,珠兒叫:「我家小姐打賞五十兩!」
眾人仰頭,難道這位小姐真的只是來看戲的?不是來砸場子的?看看人家的出手?一個打賞就五十兩。
看完這麼熱鬧的戲,秦婉下樓,走齣戲樓,戲樓的管事,正兒八經的戲班班主,一個個額頭冒汗,雙腿顫抖,送走了這位,等下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秦婉上車,馬車往前,才行進了一會會,馬車劇烈顛簸,馬匹嘶鳴,車夫急切地喊停,環兒用她那極度尖利地聲音驚慌大叫,一陣慌亂,秦婉撩開帘子,走出去問:「怎麼了這是?」
只見馬匹前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白色中衣說:「憑什麼不讓我再賭?」
眼前這個男子一張臉簡直魅惑眾生,一笑還有酒窩。
秦婉模糊了雙眼,她想她要好好準備和他的第一次相遇,沒想到居然在這裡。
「小侯爺,您上上下下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還賭什麼?」
那被稱為小侯爺的那小子看了一眼他自個兒渾身上下,又看了一眼秦婉的馬車,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叫:「哎呦,誰家的馬車!可把小爺給嚇壞了!」
話剛出口,只見他往地上一躺:「賠錢!」
秦婉心中暗叫,卧槽!專業碰瓷啊?這真是自己記憶里的夫君嗎?有那麼不要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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