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天,我結婚了。
目光穿過白色棉質角隠し,千江千流眼角上挑,偷偷看著那個從今天開始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因為視線水平較低的關係,她只能看到男人筆挺的腰板與緊繃的下頜線,一擊後頸處垂下的銀色髮絲,反射出絲絲光亮。
過於高大的身影和勻稱的身材,都帶有陌生的氣息。
忽然男人微微轉轉過頭來,她慌張地趕緊低下頭顱,耳廓微微泛紅。直到現在還無法注視他的眼睛。
她的丈夫,她對他知之甚少,唯二的兩件事: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
他叫千手扉間,千手氏次子。
身穿著白無垢,千流低垂下眼帘,恐怕一年前的自己,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天自己就將嫁為人婦。修祓儀式結束后,她與他在千手神社的千手神像前,許下結合的誓言,就算此時,她也無法直視他的雙眼,即使她能感覺到他打量的目光。夫妻雙方三次獻酒共九次交杯后,他將戒指戴上她的手指。
粗糙的、溫暖的指腹緩緩拂過她手背的皮膚。
千江千流不禁戰慄了一下,雙頰染上緋色。
千流抬起頭,視線同一雙緋紅色的眸子撞在一塊兒。
不溫柔,也不柔軟,但是意外地十分讓人安心,是一個容易讓人安靜下來的眼神。
隨後的奉玉串奉,兩人向神明謹獻纏有白棉紙的小楊桐樹的樹枝,祈求和睦安定,扉間大人站在她的身旁,側臉一絲不苟,她偷偷摸摸地看著他側面英挺的輪廓。
陌生的男人,可他卻是她的丈夫……一想到這裡,內心就止不住地慌亂。
她對他什麼也不了解,卻已許下相守一生的承諾。
目光越過重重的人群,千流偷偷看著遠處的父親大人,父親老了,川字紋中無法掩飾地透露疲憊與落寞。父親大人並不開心,因為她與扉間大人的結合,並非出自她本人的意願,也並非出自他的意願。
她是千江千流,千江一族的姬君。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但包括在父親之內的族人,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喜色。她的父親千江千海身穿藏青色的羽織,背脊筆挺地端坐與上位,雙手籠於袖中。
他緊攥的拳頭隱藏在布料之後。
父親的雙唇緊緊抿著,兩鬢也過早地染上霜白——父親蒼老了許多。
千流不禁鼻酸,連忙低下了頭,掩蓋住眼中的悲色。作為族內的姬君,她早已做好了為一族犧牲自己的婚姻的覺悟。
與其說是命運,她更願意稱它為「不太如意的人生」。
擁有什麼東西,就一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就如同她是千江一族的公主,就註定會嫁進千手一族。
千手一族與千江一族並不像與漩渦一族一樣,世代聯姻。
千江一族是歷史中的敗者,而千流是他們需要支付的代價之一——僅此而已。
千江千海相當反對這門婚事,卻並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女兒有什麼過多的感情,而是因為他感到這門親事為千江一族蒙羞,是他的屈辱。
千手一族打敗了千江一族,收穫了大量金錢,聲望,資源……還有尊嚴。
千流低低地伏於層層的白無垢之下,忍不住懷念起母親的面容。她的母親——千江千華,是唯一會對她溫柔以待的人。千華會常常撫摸她的發頂和臉頰,慈愛地看著她,用溫柔的聲音對她說:「千流,要做一個溫柔的人啊……」
然後千流一直儘力把自己變成一個溫柔的人,溫柔待人,溫柔對待這個世界。
溫柔的母親,卻在千流五歲的時候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因為戰爭。
千流生命中唯一的光消失了,她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睛乾澀得擠不出一滴淚。
族內的嬤嬤幫助千流穿戴好白無垢,用硃砂點綴絳唇,別好最後一串珠花之後,用滿是皺紋與青筋的手,把千流送上牛車,用混濁的眼神目送千流的離去,那同千華的眼神開始慢慢重合∶慈愛而又帶著妥協的溫馴。
千流收回發散的思緒,千手扉間此刻就坐在她的身側,如果「面無表情」也算是一種表情的話,那千手扉間便一直隔著這層屏障面對著她。千流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的丈夫在恭謹與禮貌下的疏離。他不自覺地拉開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這種冷漠不容千流抗拒。
她與千手扉間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卻在神大人的眼皮子地下貌合神離。
千流也曾幻想過未來填補自己另一半的那人會是誰,每一次的結果無不是一個朦朧的人影不容拒絕地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便毫不猶豫地撲入他的懷中,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也絕不放手。
但是她學會了妥協。
她向父親的威儀妥協,她向一族的使命妥協,她向在世界賦予她的苦難妥協,到最後她發現自己還是妥協給了命運。
千江千流的命運從此與千手扉間相連,系以紅線,再難分離。
……
等千手扉間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妻子,已是族內會議之後,木已成舟,再難更改。
那群老狐狸……!饒是一向以冷靜自持的扉間也不禁殺氣騰騰,咬牙切齒。
作為兄長的千手柱間大人看上去倒是十分高興,自己與水戶大婚之後,就見幼弟原本就禁慾的個性變得更加陰沉不近女色,千手一族裡那麼多的好姑娘,扉間愣是沒有一個看得上……或者說根本沒拿正眼看過。整天只知道研究新忍術或者處理公務,有時甚至一兩個月都不會踏出實驗室一步,讓人誤以為千手家的老二是不是在裡面長蘑菇了。
千手扉間前半生為千手一族殫心竭力,致力於研究各種黑科……啊不,是忍術,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身邊還會有「妻子」這類生物,尤其是他本人還是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實在很難讓人感到不憤怒。
「我不同意。」千手扉間的唇抿成直直的一條線,纖細的眉毛徹底變成了倒八字,一臉怒氣就差把「我很生氣」這四個字寫臉上。
各位長老們正襟危坐,不動聲色,方向一致地看著最高位上的千手柱間。畢竟是族長大人的弟弟,說服的工作還是讓族長大人來做為好。
此刻柱間的心情也是很複雜。
一邊是族內施壓,長老們一致認為與千江一族聯姻有利無害,而扉間大人則是最好的人選;一邊他也發愁弟弟的婚事,二十四歲在戰國年代已經不算小了,隔壁裕樹家都抱三個娃兒了,而扉間至今還未談過戀愛,他幾乎難過地預見弟弟孤獨終老的模樣。
柱間想了想:但還是扉間自己的意願比較重要……
柱間答應會與扉間好好談一談,就揮退了各位長老,獨自一人同扉間面對面深談。柱間極了解弟弟的性格,絕對的利益至上,於是他詳細說明了一番與千江家姬君共結連理的種種益處。
扉間剛開始還一臉倔強地看著他,一副「你說什麼我都不妥協」的模樣,但隨著柱間語重心長的一一列舉,他的態度漸漸變了,反倒開始深思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你說,千江一族的血繼限界,在宗族這裡還會有些不同?」扉間從來都沒有想過,但是大哥給他的情報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
扉間思考:聯姻的話,正處於上升階段的千手一族不僅僅會實力大大增加,還有可能掌握千江一族的血繼,更不要說那大把的金錢和名利。
嗯……似乎百利而無一害。
扉間突然就不在意自己是否需要娶一個不認識的人作為自己的妻子,反正為了千手一族,將它比作一個小小的犧牲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擺在面前的利益實在太誘人了。
柱間為難地看著他:「扉間,要是你不願意的話……」
「不,你讓我再想想。」扉間說道。
最終,扉間答應了這門婚事。
三天之後,他第一次與千江一族的姬君相見。千江千流低眉頷首,面若桃花,十分柔弱的感覺。
扉間對柱間說,「大哥,就她吧」。
再后三天,千手扉間與千江千流在千手神社中舉辦婚禮,雖然略顯倉促,可兩族人民極力將婚禮舉辦得既隆重又正式,因為這不僅僅是兩人的結合,更是兩族「友誼」的連結。
儘管所有人都明白,這場體面的婚禮不過是千手一族的施捨。
至此,千江千流改名為千手千流,搬入了扉間名下的府邸,成為了千手扉間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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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千手宅邸。
紅燭在黑暗中搖曳,榻榻米上擺在兩個雕花紅底的花瓶,瓶內插著兩朵嬌艷欲滴的玫瑰,喜被疊得方方正正擺在屋子中央。千手扉間與千流並排跪坐,無言靜默。
千流的心到現在為止還是「砰砰」直跳。
出嫁前,嬤嬤就曾告訴過她,女人就是要盡心儘力地侍奉丈夫,包括大婚之夜,要和丈夫做那個……
千流的雙頰根本無法掩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成一片,連耳朵也羞得通紅,整個人彷彿要燒起來一般。但是千流沒有忘記她接下來需要做什麼,她輕輕咬住下唇,伏下身子,柔聲道:「扉間大人,我為您更衣洗漱。」
扉間目光沉沉,不顧千流伏低的身段,他一言不發地站起立起來,徑自走到一側,從壁櫥中拿出了另一床被子。
千流聽到「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傳來,抬頭一看,只見扉間已然鋪好了另一床被子,和她隔開老遠,千手扉間頭也不抬,只是整理著床鋪,低沉的聲音傳來:「今天我就睡在這裡,不用為我更衣,好了,休息吧。」
千流的目光閃了閃,但最終還是歸於黯淡,她保持著土下座的此時,低眉順眼地說道:「我明白了,扉間大人。」說罷,千流俯身低頭不語。
扉間眼底暗含滿意,他果然沒有看錯,千江家的小姐是個識時務的女人,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扉間揉了揉雙肩,正經端坐了一天,他的肩膀又酸又痛,彷彿不再是他自己的。他並不准備脫衣服,打算合衣就這樣湊合一晚,反正過了今天,長老對他的注意便會慢慢轉移。
千流徑自開始脫下角隱與頭飾,隨著布料在臉上摩擦,精緻的妝容漸漸卸去,臉頰上的紅潤消退,露出腮紅下略顯蒼白的皮膚,嬌艷欲滴的唇瓣也像是失去了活力,她用龜甲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自己的頭髮,如墨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腦後,像是上好的綢緞,但與頭髮不同,千流的臉色蒼白,眼中盛滿疲憊,顯得黯淡無光。嬤嬤們的化妝技術使得她看上去成熟不少,卸妝后,小女孩的稚氣顯露無遺。
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顫。她斂下眼中的疲憊,低垂的目光微斜。
扉間就這樣合衣睡下,望著丈夫的背影,千流胸腔中鼓動不安的心臟終於獲得片刻安定,之前的緊張、不安、惶恐,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唯留下疲憊與迷惘。
這份心情千流不是未曾擁有過,她的母親千華逝世時,望著漆黑的棺槨,她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如今,這股窒息感再次死死地扼上了她的喉嚨,再一次如墜冰窖。
千流褪去身上的白無垢,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塞進華美的錦被之中,強迫自己不要再想。
一切等到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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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間巨巨與蘿莉的老夫老妻日常,很有愛的呦……不準備來一發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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