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德爾2
倫德爾沒有費力給他取名字,小孩也不願自己取名字,他總說自己會記起來的。反正這間公寓只有他們兩個人,朝夕相處下,只要喊「你」,就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年輕人顯然嬌生慣養,即便他看會了,也從不主動去做家務,哪怕倫德爾的烹飪水平能難吃到令人表情漂移,他寧可挨這個苦,也不願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如果倫德爾執意要求的話,這小孩會瞪視他幾秒,最終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挫敗地按照吩咐做事。弱肉強食,彷彿在遵照什麼黑暗叢林法則一樣。
倫德爾只讓他洗過一次碗,就徹底放棄了教他做家務的想法。
沒這個必要,去惹得小孩每次心情沮喪抑鬱,哄半天也不見個笑臉。他終歸要死的,小孩能在他死前想起來最好,想不起來也沒辦法。
他不是神靈,管不了任何事情。
今天小孩又發了脾氣,因為他著涼感冒了。
說實話,倫德爾看不出生病有什麼好氣惱的,但病人一般脾氣大,他也是知道的。把年輕人塞進被窩,給他餵了葯和熱水,小孩大半個身體都裹進被褥里,只露出一張臉,深黑的眼眸像是能吃人。
「所以你在氣什麼?」倫德爾無奈問道。
年輕人抿唇,像是和在自己置氣一樣。
今天倫德爾做得是速凍披薩,烹飪方法如下——拿出打著促銷的速凍披薩,放進微波爐,在叮聲后取出食用。
小孩生病本不該吃這種油膩食物,但他卻偏要過來搶一塊吃,依舊是那副寫滿嘲諷的表情,最後吃披薩芝士時把自己燙到了。
倫德爾就很佩服這小孩在再艱難的處境下,都能做出一副國王似的理所當然的樣子來。
不,說是國王還差了點,大概像幾千年前奴隸社會的法老或者暴君。倫德爾想到了冰與火之歌的喬大帝,又覺得這小孩起碼比喬佛里聰明。
年輕人抿著嘴唇,似乎無法置信這該死的口腔黏膜會如此脆弱!這算什麼?風一吹就會化了的垃圾玩意兒?
「你得張嘴。」倫德爾無奈嘆氣,湊到對方面前,就著燈光仔細檢查被燙傷的情況,果然看到口腔內壁紅了一塊,有半透明的粘膜脫落,一碰就微微顫慄,「沒有大事,披薩我幫你切小了,你慢點吃,喝點茶。」
口腔不適合上藥,而且癒合也快,就是癒合期間吃東西受罪,這小孩看起來嬌氣得要命,鬼知道是從哪個皇室里偷跑出來的天命之子?倫德爾暗自翻了個白眼,這是《羅馬假日》的另類劇情嗎?
年輕人總是閑不下來,他滿臉寫滿了無聊,倫德爾只能陪他打遊戲,或者找一些電影出來看。這小孩確實有暴力傾向,而且性情扭曲,他能花上幾天幾夜建一個模擬城市出來,前一秒對裡面的市民熱心呵護,后一秒就摧毀了整座城,看著屏幕上的小人到處逃跑吶喊,而露出一兩秒的愉悅表情。
接著,他順手摧毀倫德爾建的那座模擬城市。
倫德爾:……草,他花了兩個月建的,這個混蛋小子!
「你是變態嗎?」
「變態是什麼?」
倫德爾對上那雙能把人吸進去的黑眼睛,他看得出小孩是真心在問他這個問題。但年輕人臉上惡意的笑此刻還沒有消下去呢。
前任警官揉了揉太陽穴,好的,他知道這傢伙果然有問題,但又有什麼關係呢?還是那句話,他反正快要死了,死後這個世界怎麼樣,他也管不了了。
「變態就是……算了,你也沒做錯什麼。」
「你喜歡毀滅和痛苦,這讓你快樂?」倫德爾詢問身邊漂亮的年輕人,後者沒有思考,便點了點頭,他根本沒必要掩飾什麼。
「所以這就是變態?」
「……對,對大部分人來說,確實如此。」
「那這棟樓,不,這條街,這個地方大部分人都是變態。」年輕人令人厭惡地譏諷道:「至少樓上的愛莎小姐,她聽到自己閨蜜丈夫出軌的時候,她很高興,尤其那個小三還是她自己。」
「那是因為嫉妒。」
「麵包店的亨利,在看到流浪漢吃他扔掉垃圾桶的麵包時,吃到了他故意放進去的釘子而流血時,他也很快樂。」
「呃,那是因為他討厭這些總是擋住他生意的流浪漢。」
「所以,人總是有那麼多借口嗎?」年輕人慍怒地扔掉了手上的遊戲手柄,瞪著倫德爾說道:「你不想讓艾德森一家痛苦嗎?」哦,艾德森,那個害倫德爾被開除的少女一家。
倫德爾心累地捂住臉,悶聲道:「不,沒必要,我的人生早就被我自己毀了,有沒有那個誣告都是一樣的,何況他們確實比我更缺錢。另外,別隨便查我的卷宗。」
「說的你能夠命令我一樣。」年輕人怒道,「你還是早點去死算了。」
「別著急。」倫德爾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昨天醫生說,照這個病情的發展趨勢,下個月你就能完成心愿了。」
那個孩子本該高興的,畢竟他喜歡毀滅與痛苦。然而,倫德爾卻只看到對方怒意更盛,大概意識到瞪視不能造成任何傷害,而他就算砸了遊戲機也是給自己添堵后,年輕人轉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狠狠地砸上。
倫德爾笑了起來,他說什麼來著,一隻張呲牙的小獅子,但至少目前沒有咬傷人的力量。
年輕人和倫德爾冷戰了兩天,直到一天晚上,倫德爾倒在浴缸邊吐血,站都站不起來時,這小孩才抱臂站在門口看,也不上來幫忙,也不說話。
「你是打算看我被自己的血嗆死?」倫德爾自己緩了過來,慢慢轉頭看向對方,「還是說,你在欣賞我的痛苦?」
「你並不痛苦。」年輕人平靜道,「相反,你在高興,因為你快解脫了。」
「你不希望這樣?」
「死是最簡單的事情,而我也不希望你解脫。」
果然是個小變態。
但年輕人總算是走了過來,這有點尷尬,因為倫德爾沒有穿衣服,他原本是打算洗澡的。雖說身體都是傷疤也不好看,但這小孩卻正盯著看。
「咳。」倫德爾輕咳了一下,更多血污從嘴角滑落。
但年輕人並不怎麼在意,反而被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刺激了,他的手沾染著倫德爾胸口的鮮血,劃過他傷痕纍纍的身體,然後爆發力量,將他撞倒在了浴缸邊緣。
倫德爾:草,他的老腰,這浴缸多膈人,這小混蛋就不知道嗎?
「你能流更多的血嗎?」年輕人饒有興緻地問道,這愉悅又帶著惡意扭曲的表情,倒有些像他毀滅模擬城市時的樣子了,他伸手抓住了洗手台上的剃鬚刀。
倫德爾並不緊張,剛才吐血發病時的眩暈還沒有完全過去,何況他早就意識到有這天了,死在一個變態手裡沒什麼,還是那句話,他就能早點解脫了。
年輕人將鋒利的刀口抵住倫德爾的脖子,不,他並不是想殺他,要殺死一個人太簡單了,他也不可能讓對方借著死亡離開,他只是想……當毀滅欲混著複雜情緒而來時,他難得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他不記得了,年輕人懊惱極了,他竟然都不記得應該做什麼。
即便失去一切,他已經本能享受著人類的痛苦,然而,倫德爾這事情半點趣味也沒有,他竟然找不到樂子,卻又不想離開。
可是為什麼呢,他到底忘了什麼呢?
刀口劃下一道血痕,血珠滲了出來,緊接著,倫德爾被對方按入了浴缸的熱水中。
第一反應是掙扎,就像任何一個意外溺水的人,但年輕人此刻的力氣出奇得大,以至於他攥住浴缸邊緣的雙手發白了,都無法逃脫水嗆住氣管的窒息。
殺死他,年輕人高傲不屑地觀察生命在手中流逝,卻依舊帶著迷惑。
而倫德爾在眼前發黑的窒息中,竟也慢慢迷惑起來,甚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進入了某種幻覺,在那一刻,他彷彿看到了這宇宙的混亂無序,毫無道理的噩運,永無止境的痛苦……
下一刻,年輕人將他從溺水中撈了出來,親了親他的耳朵。
「我不想讓你解脫。」那個惡魔在他耳邊說道。
然後,他們轉移到了客廳。
再然後,他們突破了正常的關係,有了負距離的接觸。
從那以後,他們彼此都親昵了不少,但這孩子就是有本事,把日常的親近都搞得像謀殺未遂一樣。看在隨便什麼的份上,他身上就再沒有一塊好肉,而這個變態竟然還抱怨,他始終無法盡興?!
要不你直接殺死我算了。
但沒有什麼能阻止死亡逼近。
醫生告知病情進一步惡化,他可以給自己準備棺材和遺囑的,而倫德爾只是撇了撇嘴,想著今晚給那個小祖宗準備什麼作晚餐。
事實證明,任何事情在發生時,起初都是平淡無瀾的。
那天,他回家就看到年輕人正盯著遊戲機看,彷彿在思考什麼千古未解的宇宙之謎,至少這變態看起來確實很困惑苦惱。
「你在想什麼?」
「在想我失憶時都發了什麼瘋。」
「你不是每天都在……」等等,倫德爾猛地扭頭,「你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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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失憶的傢伙面對自己的黑歷史,產生了深深的疑惑之情,覺得自己不是失憶,而是失了智。哈哈哈哈哈!
*倫德爾:小祖宗哎,你這樣以後出門遲早要被人套麻袋的,你咋這麼欠!
對方:套啊!讓他們來套啊!我從出生起就那麼欠了,這叫天性!
。